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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錦的詩

    2016-06-17 19:36:22韋錦
    揚子江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金幣

    韋錦

    去下雪的山中打獵

    這并不刺激。寒冷使我們不無懊喪。

    貧窮讓時間走上小路。

    鵝掌楸,黑橡樹,多丫杈的白皮松,

    對任何腳印都提高警惕。

    一只小鹿出現(xiàn)讓人緊張,

    獵槍長長的,槍膛里沒有子彈。

    瞄準(zhǔn),勾扳機,

    不擊中它,是讓它跑遠(yuǎn)。

    在槍套上刻痕,計數(shù),看我們

    能放走多少機遇,謝絕多少恩惠。

    天黑以前,回到屋子。

    雪在鍋里融化。

    眼睛里的亮光正好看見,窗對著窗,

    你伸出手,大笑之后翹著嘴角,

    看吧,看我們堅持多久。

    畫 像

    “你的畫筆在哪里?還有你的顏料?”

    “在我手上?!薄澳愕漠嫴寄??”“在我手上?!?/p>

    窗簾也拉上了。這是絕對的敞開。

    只有光的空間。關(guān)緊了,把一切封閉在外邊。

    只有你的裸體和燈。還有我的眼睛。

    墻壁從六個方向抱攏,比果核還緊。

    “你要我點一支煙嗎?”“要?!?/p>

    “你要我披上紗巾嗎?那條深紅的紗巾?”

    “要?!薄澳阋业念^發(fā)散開嗎?”“要?!?/p>

    “要我做一個愛你的姿勢嗎?”“要?!?/p>

    “我嘴唇不動,你能把它畫成一個吻嗎?”

    “對新意、景深和難度系數(shù)你一點不考慮?”

    “你對大師們的作品一點不羨慕?”

    “你喜歡埃貢·席勒還是克里姆特?

    你不喜歡梵高。你厭煩康定斯基的討巧。

    你追求異質(zhì)和廣角,對嗎?”

    “你想畫出一枚金幣,從正面看到反面?”

    “你放棄了那么多,連擺弄模特也厭倦了嗎?”

    “要我換上那雙細(xì)高跟的鞋嗎?墨綠色的?”

    “要。”“要我把腿放在沙發(fā)扶手上嗎?”“要?!?/p>

    “還有啤酒。淡黃色液體,從雙乳間流下。

    它流過我的小腹,在雙腿間變成陽光下的蜜。

    我薄紗的絲襪開了線。要換一雙嗎?”“要?!?/p>

    “我的乳房有點下垂。你要我用右手

    輕輕托一下左側(cè)的乳房嗎?”“要。”

    “你就要我這樣嗎?”“就這樣?!?/p>

    “你什么要求都沒有嗎?你對我就沒點要求嗎?”

    “我要你一直這樣。我不要分成一個個瞬間?!?/p>

    “把影子釘在墻上。你能把影子釘在墻上嗎?

    我不在乎不朽。也不怕永不消失。你能把影子

    釘在墻上嗎?”“我能。我會?!?/p>

    還要多久才能洗凈

    你說太小了。太小太小的,紐扣一樣的

    小花園,還要多久

    要多少微風(fēng)和水,才能把你

    從頭到腳——洗凈

    像剛喝過咖啡的嘴對著鏡子

    你對著遙遠(yuǎn)的親吻

    夜深燈暗的椅子,一只腳踩著

    橫梁。小提琴在高音區(qū)

    調(diào)低音量,色差和波長

    欲望號桅桿反側(cè)著身子

    可見的花園依賴一盞燈開合

    (它顫顫地仰視飛蛾——那莽撞的勇士

    一落入黑暗,它就以為光不再來了)

    赤足的人,提著水桶,提著

    前半生,在夜色中心

    慢慢洗一座花園

    他不像我的詩句,急切地

    追問或嘆息。但對我們

    不經(jīng)意的唾沫,會突然瞪起眼睛

    舞 者

    唯獨,今生還想再學(xué)的技藝。

    肌肉和骨骼的最高存在形式。

    還沒學(xué)會。還沒開始學(xué)

    就放棄了。匆促的路上,

    我容不得自己丑陋像一艘漏油的船。

    容不得貪婪嘗到甜頭。

    任誰說花朵開的只是表象。

    “你找內(nèi)涵和核心吧。別把

    輪廓,色調(diào)和氣息給我單獨摘出來。”

    我不和舞者搭訕。我不想結(jié)識。

    我不用“他”或“她”。

    我避開屬性的限制,生物學(xué)的分類。

    除了在我眼中,不理會它別的位置。

    巖壁上的鷹巢和大地上的馬廄都透支。

    富翁和乞丐都養(yǎng)不起閃電。

    為什么請主持人?為什么要弄清美的來路?

    不準(zhǔn)它感言,抱怨或感激,流爛俗的淚。

    它舞臺上的美只來自舞臺。

    燈光,布景,拉開的大幕,開場的

    鈴,樂池里的寂靜,輸送用不完的能量。

    教導(dǎo)和苦練都不起作用。

    它是一下子就這樣的。

    它自己就這樣。為了不讓我學(xué)會,

    它自己一下子就成了這樣。

    免 卻

    在玉壺里,心像冰一樣干凈才行嗎?

    那么寂。那么冷。你說是堅定。

    這不是我的王昌齡。他的意思不是。

    寒雨連江,房檐下一夜木鐸。

    清澈的閃電,一下子

    穿透玻璃。

    這不是我的王昌齡。他的意思不是。

    他不習(xí)慣這比喻。他感興趣時間的刻度。

    明月標(biāo)志秦漢。長征必須萬里。

    偶爾表白不是讓自己可愛。

    豪邁難免輕浮。高揚的脖頸就是冒犯。

    他七情六欲不必謙卑。

    他活成一片曠野、輾轉(zhuǎn)的山峰和地平線。

    你不能把他種成一壟青菜。

    不謹(jǐn)小節(jié)。不護細(xì)行。中年頓成晚途。

    被忌恨者所殺,免卻自己動手。

    張鎬胡來,何以仇為!幸耶,悲耶?

    放閻丘曉多活幾世也未可知。

    書 寫

    不停地忙,忙了一夜,什么都沒發(fā)生。

    窗戶沒出現(xiàn)波紋,蝴蝶還在林子。

    露水讓草尖發(fā)出輕微哭聲。

    碳素筆和鼠標(biāo)手不承擔(dān)額外的責(zé)任。

    “以金幣償還金幣?!钡?,或女王,

    模糊的頭像讓表面寧靜。

    寄來金幣的地址已失效。

    寄出的地址不寫信封。閑聊的方式

    時間獲得形而上的重疊。

    魚在網(wǎng)眼求告:

    再小一號吧,再小一號,

    別放過我今生。

    極端的旋渦縮進果核。

    蝸牛穿上泳衣。

    太多的稻谷找不到糧倉,

    嘆息愈來愈密,贊美,感動,

    眼睛里的光亮已不夠用。

    虛構(gòu)的大陸清除震源,動蕩的海

    預(yù)設(shè)支點。世界不再依賴回首。

    睫毛遇上后背。獨自的寫作,閱讀,

    傷心人,要自己越來越執(zhí)拗。

    抽真空

    起意在糧倉滿后,

    一些無法儲存的漿果和花蕾,

    它們慌不擇路的到來讓他為難。

    對玻璃的透明嚴(yán)加挑剔。

    側(cè)面不過度強調(diào)。

    光線和暗影禁止出席。

    用水洗凈可留下水珠。

    風(fēng)吹過不改形狀。

    傷口,不準(zhǔn)大呼小叫。

    抽掉看不見的雜質(zhì)。

    把贊美也抽出,

    包括擔(dān)心和眷念。

    誰的功績都不傳揚,只經(jīng)冬的

    漿果和花蕾,徹底的放棄,

    為抽真空的手叫好。

    隔壁,執(zhí)拗的女子,

    把泥塑的愛情,

    燒成白白的陶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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