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門

蘇瓊

王愷原來在東江市瑞華房地產(chǎn)公司上班。前不久，公司因債臺高筑而倒閉，老總姜城人間蒸發(fā)，王愷他們大半年的工資全打了水漂。警方接到報警后，隨即對姜城展開網(wǎng)上追逃。

王愷家住紅旗鎮(zhèn)，妻子梅詩韻在鎮(zhèn)里的聯(lián)華超市當(dāng)收銀員。王愷失業(yè)后，他便和妻子在這里安家落戶。這幾天梅詩韻轉(zhuǎn)晚班，晚上十點(diǎn)，王愷必然要到班上去接她。

這天晚上，王愷按照慣例去接妻子，卻看到梅詩韻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結(jié)伴從超市走出來，女孩還推著裝滿了貨物的購物車。就在女孩轉(zhuǎn)身和梅詩韻說再見的時候，王愷看到了一張精致漂亮的臉蛋。他愣了愣，悄聲問梅詩韻那女孩是誰。梅詩韻說：“超市剛來的保潔工，叫蘇嫻?！闭f罷，她警惕地看著王愷：“你沒事打聽人家女孩子干嘛？”

王愷若有所思地說：“這個人我可能在什么地方見過?！泵吩婍嵰恍Γf：“怎么可能？人家是北方人，大學(xué)也是在北方讀的?！闭f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不過你這一說倒是提醒我了：蘇嫻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生，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這里來做保潔工？看她日子過得好像很困難，每天都買超市的打折商品?！?/p>

妻子的話使得王愷心里越發(fā)懷疑。

回家后，王愷打開本地新聞網(wǎng)“東江在線”，頭條新聞就是姜城失蹤的消息，上面還貼了不少姜城先前參加有關(guān)活動的照片。王愷在一堆照片中努力尋找，終于，他的目光被其中一張給吸引住了。他趕緊把梅詩韻叫來：“老婆你看，這個人你可認(rèn)識？”見他的手指著照片中間那個發(fā)福的中年男子，梅詩韻當(dāng)即憤憤道：“這不就是姜城嘛，那個跑路老板！”王愷又指著站在姜城旁邊的一個女孩問：“這人呢？”梅詩韻仔細(xì)看了看說：“哎，好眼熟，像是見過……對了！是蘇嫻！她怎么和姜城在一起？”

“這是三年前一次捐資助學(xué)活動的照片。女孩叫蘇嫻，大三在讀，北方人。從高中開始就一直是姜城在資助她?！蓖鯋鸾忉尩馈?/p>

梅詩韻一聽，眉頭皺緊：“那……蘇嫻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會不會和姜城有關(guān)？”

這猜測恰如王愷心中所想。他腦子一轉(zhuǎn)，當(dāng)即有了主意。

第二天晚上，王愷早早便來到超市外面的停車場，一直等到梅詩韻下班出來。蘇嫻還是推著購物車走在梅詩韻的身邊，兩人有說有笑的。兩人分別后，梅詩韻便跑過來告訴王愷，剛才她拐彎抹角地問蘇嫻住哪兒，蘇嫻吞吞吐吐地沒肯說，就說是租的房。王愷想了想說：“看來有問題，我得跟上去摸摸情況！”

梅詩韻有點(diǎn)害怕，提議先報警，被王愷一口否決：“現(xiàn)在沒憑沒據(jù)的報什么警？放心，就我這一身拳腳，對付三兩個還行！”于是便關(guān)掉手機(jī)，悄悄跟上了蘇嫻。

王愷跟在蘇嫻后邊，很快便進(jìn)了一個老舊的小區(qū)，里頭黑乎乎的連一盞照明的路燈都沒有。走了十多分鐘，一直走到一座院子門口，蘇嫻突然變得很謹(jǐn)慎，四下里望了望，然后拿鑰匙飛快地開門，閃身進(jìn)去。據(jù)王愷觀察，這是一扇大鐵門，根本沒留下任何縫隙。他來到院墻邊上打量了一番，所幸院墻不高，翻過去應(yīng)該沒問題。

他離開院墻幾步，沖起來一個縱身，伸手便搭上了墻頭。再朝院子里一看，坐北朝南三間平房，只有西邊的一間亮著燈。蘇嫻應(yīng)該就在西邊的那個房間里。

王愷慢慢往墻下出溜。誰知道一腳下去，竟踩翻了墻下的一只鐵皮桶?！皣W啦”一聲響，鐵皮桶一路滾出去老遠(yuǎn)。房子里的人大概聽到了動靜，燈隨即滅了。王愷見院角落里有一片灌木叢，趕緊躲進(jìn)去。

不一會兒，三間平房中間的那扇門輕輕地打開了一道縫，有人探頭向外張望，然后拿著手電一路照出來。借著手電光一看，出來的正是蘇嫻。也是天助，就在王愷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從東邊圍墻上跑過來兩只野貓，一路追打著向西邊去了。蘇嫻愣了愣，轉(zhuǎn)身進(jìn)屋關(guān)上門，西房間里的燈又亮了起來。

王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貓著腰出了灌木叢，警惕地來到西房間的窗口，悄悄地貼上去。還沒等他看仔細(xì)，后腦勺就被一個銳器頂住，一個冰冷的男聲從身后傳過來：“不許動，動就戳死你。”是姜城的聲音！王愷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正欲回頭，姜城已經(jīng)把他的一只胳膊擰到了后邊，將他押進(jìn)了西房間。

王愷這才看清，房間里的床上躺著一位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老太。蘇嫻在用毛巾為老太敷臉，見王愷進(jìn)來，她顯得很吃驚。姜城冷冷地問道：“你怎么找到這里的？”王愷嗤笑一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這里又不是世外桃源，我怎么找不著？”姜城再三盤問，王愷才說了蘇嫻從超市出來被自己跟蹤的事。

姜城聽罷，認(rèn)命似的嘆了一口氣，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老婆和孩子都走了，我也已經(jīng)辦好了護(hù)照，本來可以一走了之。”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老太，“可我老娘快不行了，她希望我能為她送終。后來小蘇知道了我的事，她來找我，勸我不要走，等送走老娘后再去投案自首。還說‘紅通上的嫌犯都到國外了，不一樣被押回來？我想想也是，決定聽她的。這個地方就是她為我們租的，本以為偏僻，可以躲一段時間，沒想到……”

在王愷心里，姜城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資本家，可如今見到了他所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頓時心情有些復(fù)雜，半天只冒出一句：“蘇嫻倒是個好孩子?！?/p>

姜城聽他這么一說，知道自己的底細(xì)早被對方摸清了，便也不再遮掩：“小蘇知恩圖報，見我現(xiàn)在挺不容易的，就來幫我，還說將來會為我養(yǎng)老送終……”說著說著，便開始哽咽。

這時，蘇嫻走過來，遞給姜城一張紙巾。她將王愷拉到一邊，說：“其實(shí)姜叔叔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壞，希望你可以寬限他一些日子。畢竟奶奶她……撐不了多久了。”

見蘇嫻似乎話中有話，王愷示意她說下去。

“其實(shí)，我能和詩韻姐成為朋友，還是因?yàn)榻迨宓木壒?，他告訴我詩韻姐是個特別好心的人，希望我可以和她結(jié)識。他還說，倘若我將來遇到困難，詩韻姐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幫助我。”

王愷有些懵，在他的印象中，姜城并不認(rèn)識自己的妻子，他為何會這樣說呢？

“你還記得公司最后一次招聘中層主管嗎？”姜城大約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這會兒走了過來。

提起這件事王愷又是一肚子火：“我怎么不記得？我老婆當(dāng)時也來應(yīng)聘了，都已經(jīng)過了面試，后來硬是被你拿掉！”

姜城苦笑道：“面試那天正好下雨，就在公司大門口，一位老太不慎摔倒，可是沒人敢扶。后來有一個來面試的女孩扶起了老太，還因?yàn)樗退メt(yī)院，差點(diǎn)耽誤了筆試時間。你知道這個女孩是誰嗎？就是你的妻子，梅詩韻。我也是后來查了她的檔案才知道的?！?/p>

“這件事只能證明我妻子的人品沒有任何問題。我想不通，你為什么要因此將她從候選人員中剔除？”

“正是因?yàn)槿绱耍也挪荒芷赣盟?。我不能害了她。我心里知道，我們公司已?jīng)是一條快要沉沒的船，我不能拉這樣一個善良的女孩下水。最后的招聘，其實(shí)就是虛張聲勢裝點(diǎn)門面，讓社會輿論覺得我們公司的情況還沒這么糟。還有，她扶起的那個老太就是我娘。老人家知道我胃口不好，那天是來給我送她親手包的南瓜餃子的?！?/p>

有人敲門。

姜城看了王愷一眼，平靜地將門打開。只見梅詩韻站在那里，她應(yīng)該是將屋里的一切都聽清楚了。此刻，她含淚看著姜城：“姜總，謝謝你！”

王愷正想說什么，卻看見梅詩韻的身后站滿了身著制服的警察。姜城顯然也看到了門外的一幕，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王愷的胸腔中突然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情緒，他上前一步，握住姜城的手：“姜總你放心，老太太以后就由我來幫你照應(yīng)了?！苯腔匾砸粋€感激的眼神，緊接著朝病床上的老太深深鞠了一躬，便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蘇嫻追著姜城跑了出去，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唯有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梅詩韻走到王愷身邊，倚在他的肩膀上，說：“你晚上來的時候，我不放心，所以一直跟著。后來打你手機(jī)不通，我因?yàn)楹ε戮蛨罅司蓖鯋饘⑺龘г趹牙?，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p>

臨走之前，王愷將自己和梅詩韻的電話留給了蘇嫻。他答應(yīng)過姜城的事，一定會做到。

（責(zé)編/范文軼 插圖/王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