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材憤慨辭官賦閑回到欽州后,心里一直裝著國事,密切關注著法軍在越南的動靜。
法國吞并越南之心路人皆知,法國傳教士從18世紀中葉就開始謀劃并吞越南,后來由于法國國內發(fā)生資產階級大革命,法國當權派忙于國內之事,被一度擱淺。進入19世紀,法國吞并越南的野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多次派船艦炮轟越南沿海城市,最多一次派了12艘軍艦駛往越南,開炮轟擊越南所有沿江沿海城市,當時的宗主國中國正在和太平天國進行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自身難保。這樣,法國步步深入,越南積貧積弱,派出抗擊的軍隊多被殲滅,萬般無奈,只好于同治元年(1862年)和法國簽定了《法越柴棍條約》,將近海大片國土割讓給法國,為后來的中法戰(zhàn)爭埋下了導火索。
時任兩廣總督張之洞,被時人稱為晚清四大名臣,與李鴻章、曾國藩、左宗棠齊名。張之洞是皇帝欽點的探花,才識過人,一般人不放在眼里。有傳說張之洞曾經刁難過孫中山和梁啟超,用的都是同一招數(shù),出上聯(lián),讓兩人對下聯(lián)。
早年孫中山從國外回來時,專程去拜會張之洞。孫中山當時遞呈了一張“學者孫文求見之洞兄”的名帖。
張之洞見后很不高興,心里直嘀咕:“一個平民布衣,竟敢與我這封疆大吏稱兄道弟,簡直不知天高地厚?!?/p>
于是便在那帖子背面寫了一個上聯(lián):
持三字帖,見一品官,儒生竟敢稱兄弟!
然后叫門房把名帖還給孫中山。孫中山一看便知這位張大人瞧不起自己,便討來筆墨,對了一個下聯(lián):
行千里路,讀萬卷書,布衣亦可傲王侯!
孫中山的下聯(lián)可謂針尖對麥芒,說得直截了當。張之洞看后一驚,心想此人不僅行文不俗,而且流露出一股少有的豪邁之氣,日后定當有大作為,便馬上禮請入衙。
相傳,梁啟超先生當年到武昌講學時,曾慕名拜訪張之洞。一見對方乳腥未干,這位晚清“探花”便開始倚老賣老,他緩緩道:“聽說先生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老夫倒想請教請教。我出過一上聯(lián),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下聯(lián),想請你對個下聯(lián)?!睆堉吹纳下?lián)是:
四水江第一,四時夏第二,先生來江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聯(lián)中的“四水”是指“江淮河漢”這四條中國的大江大河。而“江”按傳統(tǒng)慣例專指中國第一大河長江,故言“四水江第一”?!八臅r”則指“四季”,夏在四季中排序第二,所以說“四時夏第二”。同時它們又構成“江夏”二字。因而上聯(lián)寓意是:你這小子來江夏拜見我老人家,咱們兩人在當今中國,究竟“誰是第一?誰是第二?”潛臺詞自然是“老夫第一”。此聯(lián)出得很刁,但梁啟超何許人也,轉個背即念念有詞地對出一下聯(lián):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后,小子本儒人,何敢在前?何敢在后?這里的“三教”即儒、道、佛,“三才”指天、地、人,“儒人”則指讀書人。梁啟超說的是:我這個讀書人尚知曉尊敬前輩,是故“何敢在前?”但以真才實學來看,我小子可能還略高于你老人家,所以只有當仁不讓地“何敢在后?”
梁啟超巧避鋒芒,不卑不亢,不失分寸,對得既工仗又得體。一向清高的張之洞碰了一個軟釘子,便連聲叫絕,執(zhí)禮甚恭。
張之洞曾經刁難過中國近代的兩位名貫中西的偉人,和武將馮子材的關系也由陌生、排擠,到充分信任和依重的轉變。他在馮子材七十大壽時寫的《光祿大夫建威將軍太子少保馮萃亭軍門七秩壽序》對馮子材有這樣的評價:“公杜陵世德,寧越名宗……之洞敬公有堅剛之德,契若針磁,為公賦偕作之詩,誼同袍澤,諭功海外,遠齊伏波橫海之名,建節(jié)鄉(xiāng)邦,兼有畫錦鳴珂之美,功德比曹武惠。”雖然賀壽之時所作的東西不能太當真,但從張之洞傲慢的個性來看,能這樣評價馮子材,實屬不易。足見他是真心實意欽佩馮子材。
馮子材和張之洞的關系有個曲折的轉變。張之洞原為清流派中人,在廣西當局和清流派言官張佩綸共同合謀排擠馮子材時,時任山西巡撫的張之洞看著大家都在推薦馮子材的對頭徐延旭,也插了一腳,于光緒八年四月兩次上奏舉薦徐延旭:“廣西布政使徐延旭,正直強明,兼資文武。在粵有年,威惠及于僚屬。任襄陽道數(shù)月,政績已彰,才品俱優(yōu),洵堪大造?!薄皬V西布政使徐延旭可統(tǒng)軍出關?!纫思僖允聶啵煶傻?、粵督撫勿掣其肘?!?/p>
其實,張之洞并不認識徐延旭,因而他對徐延旭的了解也只是人言亦言,并不符合事實。
這樣,他算是得罪了馮子材。
張之洞既是名臣,自有過人之處,對于官場的種種勾當自然了然于胸。當馮子材被排擠回老家做老翁時,張之洞經過多方了解,最終弄清了真相,對馮子材的遭遇就有了惻隱之心。此時,張之洞在山西任巡撫,本來不管兩廣的事,但在奏折中提到要在高、欽、廉、瓊四州辦防務。他知道,如果在這四個州中招募兵員、開展國防事務,只有老將馮子材是當然的人選,其他的人都不足以孚眾望。清廷果然采納了他的意見,下旨馮子材督辦四州團練。這為馮子材日后東山再起打下了楔子。
馮子材接任后,不計較個人得失,喊不動其他的州,就從欽州開始,積極招募兵勇,進行嚴格的訓練。
同時,為了更詳盡地了解法寇在越南的布置,馮子材派出心腹楊瑞山、宋玉成到與越南一水之隔的東興當差做臥底,隨時報告法寇在越南的動靜。
楊瑞山是防城縣附城鄉(xiāng)掃把嶺老虎壢村人,號錦屏。長得五大三粗,喜歡登山泅水。早年家貧,以走村串戶賣糖果為生。馮子材在同治六年回欽州招募時加入常勝勇。同治九年,馮子材在確定原師侄黃崇英已經投靠法人后,起兵進入越南圍剿,跟隨馮子材出生入死,深得馮子材信任,馮子材征得哥哥子清同意,將哥哥的大女兒嫁給了楊瑞山。
這楊瑞山除了打仗勇敢,能說會道,機敏過人,是馮子材對外聯(lián)絡辦事的得力干將。馮子材兩次會見劉永福,他從中都起著重要作用,劉永福同意接受朝廷招安,協(xié)助馮子材圍剿黃崇英,楊瑞山功不可沒。
從此后,楊瑞山便成為馮子材和劉永福之間的聯(lián)絡人。
這天,楊瑞山從東興返欽州,說有要事向馮子材匯報,馮子材聽說楊瑞山回到欽州,大喜過望,連說:“快請他進來?!?/p>
楊瑞山恭恭敬敬行完禮,痛心疾首地對馮子材說:“大事不好,2月11日,法寇以12000人進攻桂兵守衛(wèi)的北寧城,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不到五天,就打到北寧城下,當時守城的趙沃、黃桂蘭倉促出城應戰(zhàn),留守在城內越南兵舉白旗投降,不到一天,戰(zhàn)死一千多兵勇,桂兵大敗,黃桂蘭趙沃已經逃回廣西。”
馮子材越聽心情越沉重,捶胸頓足說:“國之大恥呵,要是早聽我的話,革了趙沃的職,就不會發(fā)生現(xiàn)在的敗局,這都是人禍,非不能戰(zhàn),如果由我?guī)е鴼J州常勝勇守北寧,絕對不會被打敗,可惜了黃桂蘭成替罪羔羊,真正的罪人是張樹聲?!?/p>
楊瑞山說:“劉將軍劉大人叫我知會你,法寇一擊得手,預計不日將會犯兩廣,請大帥作好萬全之策,別到時手忙腳亂?!?/p>
馮子材聽了,便對楊瑞山說:“據(jù)我觀察,這次北寧大敗,廣西巡撫徐延旭脫不了干系,如果朝廷追究下來,不但趙沃,黃桂蘭難保,拔出蘿卜帶出泥,張樹聲的好日子到頭了?!?/p>
兩人正在說著話,又有人報:“兩廣總督府信差到?!?/p>
馮子材對楊瑞山會心一笑說:“張樹聲這老狐貍看來坐不住了,想搞點聲勢扳回一局,到朝廷追責時也撈一根救命稻草,且請信差進來,聽他說什么?!?/p>
果不其然,信差遞上張樹聲的信函,信里寫道:“馮子材邊情較熟,著傳知督速赴關外,接統(tǒng)黃桂蘭所部,認真整頓,力籌戰(zhàn)守,勿稍遲延。”
原來是張樹聲代朝廷傳旨來了。
馮子材看到圣旨,內心不能平靜,國難當頭,他還計較什么恩怨情仇?為國效力本是軍人的天職。但是,他一想到徐延旭還霸占著廣西巡撫之職,黃桂蘭雖然戰(zhàn)敗還是提督,自己要是接旨,兩人都是頂頭上司,對于徐延旭一伙排擠自己,差點連命都不保的往事還歷歷在目。于是,他毫不客氣地回復:“惟前提督去年因病告假開缺,回藉調理,現(xiàn)在病體未痊,乘馬足軟,茲經西省徐撫院才高智廣,新任黃軍門韜略勇謀,兩員能以及辦理,該法匪既眾,兵勇單薄,勢難以取勝,懸請轉奏添兵加餉,照楚軍糧餉章程,祈為知會徐黃兩員,督兵進剿法匪,一戰(zhàn)成功,以省糜費?!?/p>
這封回信,滴水不漏,馮子材在形勢未明前,不想再做他人的棋子。
果如馮子材所料,盡管朝廷已經責令馮子材出關外督軍,但還有一幫人不遺余力地詆毀他。這些人中,有李鴻章、張樹聲、張佩綸。如果馮子材倉促之間接了圣旨,被這幫人一詆毀,可能事又生變。
馮子材退一步海闊天空,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這是馮子材智慧過人的表現(xiàn)。
馮子材不接旨,但并沒有松懈訓練兵勇之事,他對楊瑞山說:“你近期到越南一趟,告訴劉將軍,務必叫他隨時監(jiān)視法寇動向。我不日將親自到興化一次,和他商量抗擊法寇之事。你從越南回來后,就直接回到我這報到,做好出征準備。”
楊瑞山不解地問:“大帥,不是已經拒絕出山了嗎,為什么還要做出征準備?”
馮子材說:“我思量,現(xiàn)在朝廷已經沒有可用之人,最后還得請我來收拾爛攤子,所以我們要做好萬全準備?!?/p>
楊瑞山半信半疑,不過,跟隨馮子材多年,他希望馮子材這次的預料,能一言中的。
告別馮子材,楊瑞山便趕到越南傳馮子材的口信給劉永福,這為鎮(zhèn)南關大捷埋下了伏筆。
不久,清政府著手追究北寧失敗的責任,首先是將徐延旭革職,解京交刑部查辦,接著是趙沃、黃桂蘭,兩人都著解京交刑部查辦,黃桂蘭情知解京是死路一條,畏罪自殺。接下來,張樹聲被革職,羞愧難當,憂憤交加,幾天之后死于廣州,北京五大軍機處也不能幸免,免職的免職,查辦的查辦。
消息傳來,馮子材總算松了口氣。當時的馮子材,就像一個隨時揚蹄疾飛的老馬,萬事俱備,只等朝廷一聲令下,他將帶領欽州兒男,開赴前線,共赴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