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咸豐元年(1851)太平軍在清軍的圍追堵截下,攻占了廣西的永安州并在此屯兵。12月,在永安州封東、西、南、北、翼五王,完成封王建制,農(nóng)民政權(quán)初步建立,聲勢日益壯大,并浩浩蕩蕩地向湖南進發(fā)。
其時,受太平軍節(jié)節(jié)勝利的影響,廣東高州的凌十八和懷鄉(xiāng)的何名科兩股反清勢力不斷壯大,攻城掠地,清廷十分頭痛。
高廉道宗元醇聞知馮子材有勇有謀,請求高州總兵福興批準,調(diào)派馮子材前往高州剿匪。福興同意了宗元醇的請求,為了徹底消滅凌十八,福興同時調(diào)派自己的得力干將張國梁協(xié)同作戰(zhàn)。
張國梁原來也是反清人士,后來受了招安,由于戰(zhàn)功突出,被升為把總。是廣東高州總兵福興手下一員猛將,最得福興信任。
兩人在追殺凌十八的戰(zhàn)斗中,相互欣賞,協(xié)力作戰(zhàn),把凌十八的隊伍趕至廣西武利圩南岸,斬殺了三十多人。馮子材的手也被凌十八的人刺傷,落下了病根。
這年八月初二日,馮子材因圍剿凌十八有功,賞戴八品頂戴。
接著,他又被派往懷鄉(xiāng)圍剿何名科。
何名科在懷鄉(xiāng)盤踞多年,修筑有堅固的堡壘,擁有3000訓(xùn)練有素的農(nóng)民軍。
馮子材指揮的清兵只有1000人,雖然是正規(guī)綠營兵,但人生地不熟,深入敵人地盤打仗是兵家大忌。
馮子材綜合分析了雙方的形勢,感覺以少勝多勝算不大,又怕提出意見被福興視為懦戰(zhàn)。于是,只好擺開陣勢攻打,馮子材不停地來回跑動,給兵勇鼓勁。而何名科的人員都是當?shù)剞r(nóng)民,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開戰(zhàn)后一直相持不下,一直戰(zhàn)到晚上都分不出勝負。馮子材只好收兵。
第二天一早,馮子材再次組織攻打,開始雙方互有傷亡,馮子材知道相峙下去,對己方不利,突然間,他躍上了一塊土墩高聲宣布:“弟兄們,都給我往前沖,只要往前沖,人人有獎,殺一人獎勵白銀一兩。沖啊,殺??!”
在冷兵器時代,雙方對壘,往往是勇者勝。兵勇們聽說有獎,像潮水一樣沖向敵人,殺聲在空中回蕩。何名科的戰(zhàn)線被沖破,農(nóng)民軍被綠營兵氣勢嚇傻了,紛紛奔竄。馮子材看時機已到,一馬當先,沖在前面追趕敗退的農(nóng)民軍,一直追到廣西邊界的蒲塘,斬殺了何名科,這才班師回營。
這一仗由于以少勝多,掃清了何名科,馮子材獲獎500兩白銀?;貭I后他兌現(xiàn)承諾,論功行賞,全部分給了部下。
這是馮子材進入綠營軍以來,自己指揮打贏的一次勝仗。捷報傳來,張國梁第一個祝賀馮子材。
憑張國梁的直覺,廣東軍隊不日就要開赴廣西圍剿太平軍,正是用人之際。如能得馮子材搭檔,便能所向披靡。于是大膽地向自己的上司、時任廣東高州總兵的福興推薦,馮子材從此投入福興的麾下。
果真如張國梁所料,清廷為了撲滅太平軍,以百倍的瘋狂集結(jié)力量,從云南、貴州、湖南、湖北、河南、廣東不斷輸送軍人到廣西堵截太平軍。
廣東高州總兵福興和廣西提督向榮是追趕太平軍的兩支部隊。
福興十分依重馮子材,有一天,他把馮子材叫到高州衙門,寒暄后說了自己的打算:“我不日即北上圍剿太平軍,時間非常緊,你在廣東和各路人馬都熟,現(xiàn)在朝廷要擴充軍力,希望你盡快招募500人跟我開赴前線?!?/p>
馮子材聽了,內(nèi)心十分感激福興對他的信任,但表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堅定地說:“請大人放心,我會用最快的時間完成招兵任務(wù),這次出征,我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力,任由大人差使?!?/p>
福興是正宗的八旗兵出身,屬于滿州正白旗,他是靠戰(zhàn)功一步步升到總兵的位置,愛惜部下,有功必賞。馮子材處事果斷,敢打硬仗的個性給他留下了深刻印像,他想給他更大的舞臺鍛煉,這才委派他招兵買馬。他已經(jīng)決定,如果馮子材這次招兵順利,他招來的500人,就交由馮子材統(tǒng)領(lǐng)。
因此,聽了馮子材的話,很是高興,和他交待了一些招募兵勇的注意事項,親自送馮子材到門外。
馮子材離開衙門,心里想,都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信得過的人,還是欽廉子弟。
想過后,決定回欽廉招人。
馮子材從高州日夜不停地趕回欽州,在沙尾村插旗招兵。
這番回來,回想從前的種種磨難,馮子材內(nèi)心難以平靜。
他到匾柑尖嶺祭拜了父親,在招兵的同時,請哥哥幫忙,在沙尾村舊址重建房子,他專程前往廉州府,把欠黃老板最后的100兩銀子還了。他還帶著豐厚的禮物去探望三個一生都不能忘記的恩人:彭元輔,沈棣輝、蔡書吏。
欽廉兩地民眾得知馮子材回來招兵,很多窮無所依的青壯年紛紛前來報名,招兵工作進展順利,只用了五天時間,500人已經(jīng)招滿。
明天,就要離開欽州了,這一去,是福是禍不得而知,是生是死也只好聽天由命。
他對欽州這塊生他養(yǎng)他的故土很是依依不舍。
傍晚時分,他來到平南古渡口,想起當初和哥哥子清站在渡口等父親回來的情景,淚水蓄滿了眼眶。想到自己出生時第一次回欽州,走的也是平南古渡。當年趕跑假藝人也是從此踏上大路街。古渡口就像個成精的老人,默默地看著欽江水東流,也像一個盡責(zé)的書記員,記錄下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從平南古渡口回來,他又走進土地廟,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黑暗中,好像當年四歲一個小兒正在向他走來。走進土地廟接受李先生教育的往事,已經(jīng)十分模糊,但對李先生的感激之情讓他無法平靜。又想到15歲無處寄身,得這小廟庇護度過的許多風(fēng)雨歲月。他心里發(fā)誓:下次回來,我一定要重修土地廟。
當他帶著500人出現(xiàn)在福興面前時,福興很是高興,鄭重地對他說:“這就是你的隊伍,希望你帶著他們,保家衛(wèi)國,闖出自己一番天地。”
馮子材聽了,激動得熱淚盈眶,心里說:“知我者,總兵也?!?/p>
有了自己的隊伍,他要按自己的思路來訓(xùn)練,他要帶出一支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隊伍。
福興看見他陷入沉思,親切地說:“這支隊伍的名字,我也為你想好了,就叫常勝勇吧!”
咸豐元年十二月(1851年),34歲的馮子材被升為高州鎮(zhèn)標右營左哨三司外委把總,賞戴藍翎。
隨即,馮子材跟隨福興輾轉(zhuǎn)追趕太平軍。
廣西地處低緯度地區(qū),南瀕熱帶海洋,北為南嶺山地,西延云貴高原,境內(nèi)河流縱橫,年降雨量1000毫米~2800毫米之間。
他們出發(fā)的時候,正是雨量最充沛的六七月,馮子材跟隨福興走在滿是泥濘的土路上,走不多遠,布鞋就成了泥鞋,人困馬乏。而天氣說變就變,本來麗日高照,剎那間便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嘩啦啦說下就下,躲沒處躲,藏沒處藏,個個都成了落湯雞。
部隊又不時遭到太平軍的偷襲,死傷慘重。
走著走著,看見路兩旁尸橫遍野,受傷的綠營兵躺在泥水里悲嚎,根本沒有人管。有人在挖著淺淺的泥坑,隨便地把死去的綠營兵往里一扔,草草鏟上兩鍬土,就算埋了,連個記號都沒有。
而先頭部隊不斷傳來某某部又被打敗的消息,更讓人心驚膽戰(zhàn)。
馮子材很不理解,這洪秀全用了什么魔法,讓這么多農(nóng)民都跟著他拼命。他也是貧賤出身,知道一個貧苦之人,最大的渴望就是能過上好日子,但凡有一絲活下去的理由,就不會拼了命和官府斗??梢运慕?jīng)歷,他自己實在弄不清楚為什么這么多人都不怕死。綠營兵就算最差,也是正規(guī)部隊,為什么卻被剛剛揭竿而起的農(nóng)民軍打得潰不成軍,死傷如此慘重。
想到太平軍,他又想到說過要投奔太平軍的黃錦泗,他的好兄弟?,F(xiàn)在不知身在何處,不會真的投靠太平軍了吧,若是真投了太平軍,萬一兩人在戰(zhàn)場上相見,是打還是不打?他想著這些,一臉的茫然。不覺自己也感覺可笑,世界這么大,就算黃錦泗真的投奔了太平軍,怎么可能兄弟刀槍相見。
咸豐四年(1854年),馮子材隨福興駐扎在天京外圍,伺機進攻天京。
為了圍困太平軍,向榮從紫金山南麓,往朝陽門、正陽門外,至七橋甕,擺出一字長蛇陣,連營數(shù)十座,緊抵天京城垣的孝陵衛(wèi)以南一線組建江南大營,像一條鐵索將太平軍死死地勒緊,讓太平軍如鯁在喉。江南大營建立后,所轄兵勇總數(shù)達到32615人。
這個時期,馮子材先后跟隨福興、向榮輾轉(zhuǎn)征戰(zhàn)十年,從九品官升至二品的總兵,如果說沒有顯赫的戰(zhàn)功,要升到這個高位不太可能。但是,在這十年里,他曾經(jīng)三次被太平軍擊潰也是有史可查的事實。
咸豐八年(1858年),江南大營清兵被太平軍猛烈攻擊,死傷慘重。8月,浦口大營又被圍困,情況危急,江南大營主帥和春為了增援浦口大營,從各支部隊中抽出精銳兵員3000,交由馮子材統(tǒng)領(lǐng),趕赴浦口大營待命。馮子材帶著部隊連夜行軍,8月14日趕到浦口,還沒有修筑好工事,就被太平軍發(fā)起沖鋒擊敗。后來和春又給馮子材派了由游擊孔朝彪管帶2000精銳部隊渡江增援,原先被擊潰的部隊又集合起來,一共5000人交由馮子材統(tǒng)領(lǐng)。
馮子材看到增援部隊趕來,精神大振,把擊潰的兵士再次聚集,正要組織反攻,隊伍還沒有就位,太平軍發(fā)動了更加猛烈的攻擊,兵勇紛紛退卻,武器丟了一地,馮子材只好帶著親兵逃回鎮(zhèn)江。
五天后,馮子材再次領(lǐng)著4000人增援浦口,太平軍把馮子材的部隊分割成兩股,然后包圍攻擊。和春再次派總兵安勇帥增援馮子材,增援部隊趕到,還沒有擺好陣勢,太平軍像蜜蜂像螞蟻一樣聚集,漫山遍野都是太平軍的旗幟。安勇帥戰(zhàn)到全身無力而被殺,他所率領(lǐng)的部隊士兵大多被斬殺。
咸豐九年(1859年)九月二十六日,六合清兵又被太平軍圍攻,和春再次派馮子材率兵增援,與先期到達的游擊曾秉忠管帶所率水師會合,準備會攻。
馮子材吃了兩次敗戰(zhàn),更加小心謹慎,他親自深入敵陣偵察,回來后召開了專門的軍事會議,會上,他對曾秉忠說:“如果要取得勝利,必須要先筑好堡壘,步步進擊,扎實推進。”
曾秉忠說:“馮大人分析得極是,敵人現(xiàn)在斗志正盛,而我們已經(jīng)吃了兩次敗仗,兵勇如驚弓之鳥,如果沒有堅固的防守,一有風(fēng)吹草動,兵勇就會落荒而逃,自相踩踏,不戰(zhàn)而敗?!?/p>
兩個主帥統(tǒng)一意見后,派出三名副將看守新營,其余人馬全部進入修筑工事。
二十八日,正當大家緊張地挖壕溝時,太平軍大隊人馬突然降臨。副將朱承先首先發(fā)現(xiàn)敵人,即刻命令兵勇開炮轟擊,敵人受到阻擊,減緩了進攻。但山后大批敵人洶涌而來,駐扎在河?xùn)|的游擊王希堂點放大炮,大炮在自己陣營突然爆炸,兵勇嚇得四處逃奔,太平軍趁機兩路夾擊,馮子材、朱承先來來回回督戰(zhàn),兩人都受了傷,所有陣地都被太平軍占領(lǐng)。馮子材看見大勢已去,只好下令撤退,在煙霧彌漫的遮掩下,得以脫身。
因為這次大敗,馮子材被和春湊請革職處分:“總兵馮子材奉檄總統(tǒng)援師,雖渡江甫及一日,究屬調(diào)度無方,自應(yīng)分別嚴參,以肅軍紀。相應(yīng)請旨,將甘肅西寧鎮(zhèn)總兵馮子材暫行革職?!鼻逋蕼悾T子材被革職。
三次大敗,讓馮子材對太平軍的實力和勇敢有了更清醒的認識,為他在鎮(zhèn)江保衛(wèi)戰(zhàn)中積累了寶貴經(jīng)驗。
咸豐十年(1860年)七月,馮子材駐扎在鎮(zhèn)江。
有天晚上,有個親兵在街上偷偷揭了一張布告回來,走進馮子材的帳篷把布告遞給他。
馮子材雖然只讀過兩個月私塾,但他從來不放棄認字學(xué)習(xí)的機會,尤其到福興手下后,更是努力增長知識。布告上的字他大都認得。
原來這不是什么布告,而是洪秀全討清廷檄文:
予惟天下者中國之天下,非胡虜之天下也;衣食者中國之衣食,非胡虜之衣食也;子女民人者中國之子女民人,非胡虜之子女民人也。慨自有明失政,滿洲乘釁,混亂中國,盜中國之天下,奪中國之衣食,淫虐中國之子女民人。而中國以六合之大,九州之眾,一任其胡行,而恬不為怪,中國沿得為有人乎!自滿洲流毒中國,虐燄燔蒼穹,淫毒穢宸極,腥風(fēng)播於四海,妖氣慘於五胡,而中國之人,反低首下心,甘為臣仆。甚矣哉,中國之無人也!……公等苦滿洲之禍久矣,至今而猶不知變計,同心戮力,掃蕩胡塵,其何以對上帝於高天乎!予興義兵,上為上帝報瞞天之讎,下為中國解下首之苦,務(wù)期肅清胡氛,同享太平之樂。順天有厚賞,逆天有顯戮。布告下天,咸使聞知。
親兵眼見馮子材看得入神,輕聲說:“這檄文說的也是事實,太平軍雖然可惡,但清廷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兩邊都不值得賣命,我們干脆開溜回去過自在日子?!?/p>
馮子材聽了,大喝一聲:“大膽狂徒,這話也是你說的,下次再敢胡言亂語,絕不輕饒!”
親兵嚇得雙腿發(fā)抖,連連說:“大人饒命,再也不敢了。”馮子材余怒未消,警告說:“如果不管好自己的嘴巴,小心禍從嘴出?!?/p>
親兵聽了,右手連連抽打自己的嘴巴。直打得血水直流,馮子材才說:“你出去思過,什么時候想通了,再回來。”
親兵出去后,馮子材又從文書堆里翻出曾國藩的《討粵匪檄》:
為傳檄事:逆賊洪秀全楊秀清稱亂以來,於今五年矣。荼毒生靈數(shù)百余萬,蹂躪州縣五千余里,所過之境,船只無論大小,人民無論貧富,一概搶掠罄盡,寸草不留……
本部堂德薄能鮮,獨仗忠信二字為行軍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長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難各忠臣烈士之魂,實鑒吾心,咸聽吾言。檄到如律令,無忽!
看著對罵的兩份檄文,馮子材內(nèi)心亂了方寸。
當時,太平軍正在圍攻金壇,和春再次派馮子材增援。馮子材這次增援,算是和春給馮子材戴罪立功的機會。
馮子材雖然知道以三次戰(zhàn)敗之師去對抗精神亢奮,屢戰(zhàn)屢勝的太平軍,無疑于以卵擊石。但軍令難違,只好硬著頭皮帶兵前行。
行軍經(jīng)過丹陽時,看到沿途哀鴻遍野,傷兵躺在路上根本沒人救治。而死傷的又大都是廣東、廣西的兵勇。又聽傳說李鴻章請洋人幫助鎮(zhèn)壓太平軍,洋人不分黑白,見人就殺,平民死傷慘重。
馮子材心中大亂,發(fā)出了怒吼,“這仗我不打了,誰愛打讓他打去!”
說完,調(diào)轉(zhuǎn)馬頭,帶隊返回鎮(zhèn)江。并向清兵節(jié)制烏蘭泰報告“寡不敵眾,我軍被打敗?!?/p>
由于這次的退縮,馮子材留給曾國藩的形象極差,曾國藩曾對手下說:“馮子材痞子出身,匪氣有余,成事不足,此人不可重用?!?/p>
這話傳到馮子材的耳里,馮子材也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