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最悲哀的事，也永遠帶著笑容

王躍

分享會以一段無影像的有聲視頻作為開場，邀請讀者首先沉靜自己的心，進入一個由聽覺構(gòu)建的想象空間。這段開場音樂，實為電影作品《念念》中的配樂，由此，張艾嘉談起她的新書《輕描淡寫》的緣起。張艾嘉說道，她從年輕時就有了隨身攜帶筆記本的習慣，將自己隨時隨處的想法記錄下來。預(yù)備拍攝《念念》時，她開始整理自己近些年來的筆記本，發(fā)現(xiàn)了許多有趣的片斷，這些片斷串聯(lián)起一個天馬行空的創(chuàng)作世界，于是，她將這個世界以文字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成就了這部創(chuàng)作筆記書《輕描淡寫》。

書中除了近年來她創(chuàng)作的想法外，還用文字還記錄了公益生涯的點滴。電影之外，在近二十年人生中，“公益”是張艾嘉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她較少為人知的另一面。

初次接觸公益是1993年，張艾嘉受臺灣世界展望會之邀探訪非洲。那次，她抱著巨大的好奇心，因為在過往的新聞里總是看到那些不可思議的畫面——戰(zhàn)亂、干旱、皮包骨的小孩……她先后去到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的埃塞俄比亞、索馬里和肯尼亞。親眼目睹了無政府狀態(tài)下的難民營里，小孩的身上、食物上都停滿了蒼蠅，生存環(huán)境令人作嘔。同時也感受到當?shù)厝说臒崆?，“他們非常親切，就算很苦，只要照相機拿起來對著他們，他們馬上會笑，非常可愛?！痹诳夏醽嗊吘?，幾乎見不到男人的影子，他們有的去打仗了，有的去尋找食物，剩下婦女們帶著一堆孩子陷于窮困之中，“每個孩子不是生病就是營養(yǎng)不良，我就非常著急，不停地和當?shù)貗D女講，要懂得節(jié)育要吃避孕藥，不要生那么多孩子?！睆埌握f，過了兩三年后，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樣做很可笑，“我在用我們的思維、眼光思考問題。這些國家兒童死亡率非常高，一個家庭8個孩子，經(jīng)過戰(zhàn)亂、疾病最后可能就剩下1個。后來我不再和人家說節(jié)育，慢慢學會怎么援助他們自立，幫助他們得到教育、工作的機會。”

第一次非洲探訪帶給張艾嘉“極度的震撼”，她說，“我沒法想象有這樣一個世界，饑餓、疾病、死亡、戰(zhàn)爭就在我的身邊。回來后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平復(fù)自己的情緒?！薄拔覀兊降啄軌驇椭麄兌嗌伲俊睆埌芜@樣問自己，她覺得公益只做一次不會改變什么，此后，她每年都去一次非洲。塞拉利昂共和國、加納、剛果、盧旺達……這些地方都留下了張艾嘉的腳印，她會走到難民營里，想都不想地就伸手抱起肚臍里長著蟲子、患有皮膚病的街童。

在接觸到困窘現(xiàn)實的同時，張艾嘉也在非洲的難民中間感受到了人性的溫暖和天真?！霸诒R旺達的時候，有歌手寫了一首歌，我們拍MTV，很大的空操場，我說幫我叫一千個小孩子來，我要讓大家看到這里有多少個孩子是這么貧窮。結(jié)果來了兩千個孩子，我們知道要趕快把它拍完，大家就把背包丟地上開拍，東拍點、西拍點。拍完了這些孩子一退的時候，大家想到，背包呢，就開始找。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掉了一塊錢，沒有一樣東西不見。這些小事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很感動。我們老是用我們知道的一些事來看別人，這可能是錯誤的。我們還會把這些街童叫到辦公室來給他們一點錢，他們就把錢卷在袖子里，因為有時出去就會被人家搶。我們看他們長得都一樣，會給重復(fù)，他們都會誠實地說：我已經(jīng)拿了。他們非常單純、可愛，只是不幸地成長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

做公益成為了張艾嘉了解人性、認識世界的一個方式。同時，她學會了堅持，以及正確的態(tài)度：即使面對的都是最悲哀的事，也永遠帶著笑容?！霸诜侵?，她發(fā)現(xiàn)有的街童被家里丟出來的原因很奇怪，他們有個很特別的做法，小孩子長牙齒平常是從下面長起，如果是反方向長的，就覺得這個小孩是不吉利的，就把他丟出去，不可思議。”臺灣9·21地震后，她來到災(zāi)區(qū)，見到山地人與平地人為搶糧食吵架，她說，“我們大家平日里一直沒有彼此很好地溝通，這時就露出了人丑陋的本性。后來我決定每年都到山地去，跟山地的一些婦女、小孩們做些交流，還帶著劉若英一起去，所以我也學會跳山地舞了?！?001年去了蒙古，張艾嘉見到很多流浪小孩冬天要睡在地底下的熱水管道旁，很多次發(fā)生意外，水管爆炸，小孩就被燒死了。蒙古有很大的垃圾山，是很多孩子三餐的來源，甚至有的夫婦帶著孩子就住在廢棄的汽車殼里。她也去過朝鮮，“朝鮮的孩子是比較緊張，沒有笑容，比如我們跟他打招呼，他會非常小心，給他糖果，他不會要。通過這些都可以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一個國家的狀態(tài)。”

然而，在認識世界之外，張艾嘉更認清了作為城市人的局限。她分享了這樣的經(jīng)歷，一次她帶了明星朋友一起去非洲，明星們帶了很多瓶裝水，盧旺達的海關(guān)不高興了，告訴他們盧旺達有水喝。同去的媒體朋友來到已停止內(nèi)戰(zhàn)正要重建的盧旺達時，感嘆：“還好嘛，都沒有要死的人?！睆埌握f：“其實我知道他們不是刻意的，可這就是我們城市人的殘酷，無意識的殘酷，是不是一定看到死人才覺得悲慘。你今天只是來一個禮拜就走了，他們要住一輩子，他們的貧窮不是一天可以解決的?！?p>

一次去臺灣屏東的瑪家鄉(xiāng)探訪，一個小女孩對張艾嘉說：“我知道你只會來一次而已?！睆埌晤D時覺得羞愧，后來她決定明年還要去。第二年、第三年，張艾嘉又回到瑪家鄉(xiāng)，“后來我們就變成了朋友，她父親酗酒，這個小女孩除了自己念書，還要扛起父母親之間的問題，所以我跟她特別親?，F(xiàn)在她變成了一個非?？鞓?、非常獨立的女孩。跟他們接觸，我會聽到他們最真實的聲音，對我們這些城市人做所謂慈善工作的心聲，所以我都會很努力地記得他們在說什么。”

張艾嘉還在蒙古助養(yǎng)了一個小女孩，2014年，她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了，還做了媽媽?！靶∨辛樟?，她那天在門口接待我，她知道她的助養(yǎng)人是個外國人，所以她畫了一幅助養(yǎng)人的照片。她看到我說，她有點不曉得該怎么辦，因為她畫的是藍眼睛金頭發(fā)的人，結(jié)果沒想到我跟她長得差不多。然后我問她將來想做什么，她說想當畫家。我們一年會通幾次信，慢慢地知道她的志愿開始有改變，她念書念得很好，在她高中畢業(yè)時，助養(yǎng)時間就到了，我就請求展望會讓我繼續(xù)助養(yǎng)下去，讓她繼續(xù)念書。她很會唱歌，2008年她來過香港，代表蒙古參加一個民族歌唱表演，他們帶她來深圳看我演《華麗上班族》的舞臺劇，她才真正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到了2013年，她寫了封信告訴我她做了母親，我嚇壞了，我說是不是太早了一點？她說外蒙的人結(jié)婚生孩子都蠻早的。我最開心的是她在2014年大學畢業(yè)，而且她讀的法律系，本來我希望去參加她的畢業(yè)典禮，遺憾的是那天我非常忙碌地在拍戲，所以沒辦法去。我錄了一段視頻告訴她，你永遠是我的家人。我的心情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2012年時，張艾嘉再次回到埃塞俄比亞，令她欣慰的是，山里的一些婦女已經(jīng)可以自立了?！斑@些年我去了許多非洲、東南亞國家，事實上反而是他們滋養(yǎng)了我——在糟糕的環(huán)境中他們每個人都渴望求知，每一個人都在學習如何面對困難。這是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學習到的?！彼浀猛夤f過的一句話，“有時候你給人家一點點的關(guān)懷，他跟你說什么你有點頭，你知道對他的影響會有多大嗎？”從事了二十年公益的張艾嘉覺得這句話非常真實，“尤其是當我在某一方面比人家更有能力的時候，我覺得做公益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