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廣富：從省人行行長直升省委書記

陳浩武

八十年代，是一個充滿激情，充滿理想主義的年代。八十年代中國的精神氣質，主體是昂揚向上的。對于關廣富這一批人來說，他們的機會，就是中央提出干部年輕化。

中共湖北省委原書記、省人大常委會原主任關廣富同志因病醫(yī)治無效，于2016年4月16日在武漢逝世，享年85歲。

在中國政壇上，關廣富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他連續(xù)三屆當選為中央委員，當過12年的省委書記，擔任過10年的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擔任湖北省正部級領導達20年之久。

更為傳奇的是，1983年1月，52歲的關廣富從中國人民銀行湖北分行行長任上，直接升為湖北省委書記。在某種程度可以說，這件事情在中共的干部制度上是一個少有的特例。

而我，恰恰是這一特例事件的親歷者。當時我的身份是人民銀行湖北省分行辦公室秘書。

在受冷落的人民銀行，干一番事業(yè)

1972年即調入人民銀行湖北省分行擔任副行長（主持工作）的關廣富，是一個極愛學習的人。在他之前，人民銀行這個機構在省直機關是比較受冷落的單位，調到人民銀行任職的領導，也被認為是去“養(yǎng)老”。關廣富的前任，就是一位在延安時期就從事金融工作的資格極老的老干部。但是，關廣富卻是一位非常具有開拓精神的人，他可不愿意來養(yǎng)老，他雄心勃勃，要在人民銀行的舞臺上干一番事業(yè)。

關廣富先生命運的巨大轉變發(fā)生在1983年。

八十年代，是一個充滿激情，充滿理想主義的年代。八十年代中國的精神氣質，主體是昂揚向上的。對于關廣富這一批人來說，他們的機會，就是中央提出干部年輕化。

實事求是地說，關廣富在擔任人民銀行湖北省分行行長期間，的確展現(xiàn)了他的優(yōu)秀才能和進取精神。在計劃經濟體制時代，銀行在經濟生活中幾乎沒有什么作用，它只不過是財政的附庸，擔任一個“出納員”的角色。

但是，在八十年代的經濟改革過程中，人民銀行的作用開始顯現(xiàn)。那時雖然還沒有正式提出“中央銀行”這個概念，國家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貨幣政策思想，但在市場經濟潮流的涌動下，在價值規(guī)律作用下，銀行已經開始發(fā)揮對國民經濟重要杠桿作用，信貸資金開始從流動資本領域轉向固定資本投資領域。銀行業(yè)開始在很多領域取代財政而全面介入經濟生活。我記得當年胡喬木在《人民日報》發(fā)表了一篇有影響的文章，題目叫《按價值規(guī)律辦事》，這篇文章第一次提出要發(fā)揮銀行的作用。所有一切，都在顯示金融業(yè)一個大時代的到來。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正是中國金融業(yè)面臨的大變革，為關廣富這樣的政治精英提供了一個寬闊的舞臺，使他有了展現(xiàn)作為金融家的才華的機遇。他敏銳地看到了銀行在新時期的巨大功能，極強的行動能力，使他在湖北的金融活動中屢屢有創(chuàng)新之舉，把一個省級分行工作搞得風生水起。他的開拓精神，也使得本來比較保守的銀行系統(tǒng)充滿朝氣和活力。以監(jiān)利縣龔場信用社為代表的農村金融工作，以橋口辦事處為代表的城市金融工作典型，迅速在全國叫響。

作為他的部下，我在旁邊觀察，總結了一個“第三期簡報”現(xiàn)象。

一下來了兩個提拔令

每年在北京的全國銀行分行長會議，關廣富行長的發(fā)言一定會刊登在會議的第三期簡報上。會議的第一期簡報是中央首長講話，因為國務院的分管領導一定會到大會作報告；第二期簡報是總行領導講話，是會議的主題；而第三期簡報一定是關廣富行長的發(fā)言。一到大會分組討論，總行辦公廳的一些大筆桿子，像王喜義（后擔任人民銀行深圳分行行長）、張肖（后擔任工商銀行總行行長）等，都會到中南組聽關行長發(fā)言，然后把他的發(fā)言整理成簡報。年年如此。

毫不夸張地說，當年關廣富和他所領導的人民銀行湖北省分行，的確成為引領行業(yè)發(fā)展的一個標桿。

巨大的變化發(fā)生在1983年初。

像往常一樣，他帶我去北京參加一年一度的人民銀行全國分行長會議。這個時候，我已經在他的身邊工作七年了。

這次全國分行長會議在北京京豐賓館召開。

他向我透露，他可能馬上要擔任湖北省副省長。

根據后來的資料證實，關廣富在去北京開會之前，省委已經和他談過話，讓他出任分管財貿工作的副省長。

關廣富有飯后散步的習慣。北京的冬天，氣溫極低，因為外面溫度太低，我每天晚上陪他在京豐賓館酒店的大堂里遛彎。走了一圈又一圈。有一天晚上，他一邊走一邊對我嘆息說，這么多年，組織上沒有考慮他的提拔問題，這下可好，一下來了兩個！

來了兩個？我非常驚奇。

原來，人民銀行總行得知關廣富要擔任湖北省副省長，馬上召開黨組會議，希望提拔關廣富擔任人民銀行總行副行長。因為當時總行李飛常務副行長退休，需要馬上補充一名副行長。

當時擔任人民銀行總行行長的是呂培儉。呂是從財政部副部長位置上調過來擔任人民銀行行長的，他擔任行長以后，曾經到湖北省調研，對關廣富的能力頗有印象。呂培儉去找中央當時分管經濟工作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姚依林匯報，姚依林原則同意，要他去和中共湖北省委協(xié)商。

關對我所說的“兩個”，就是指當時湖北省人民政府和人民銀行總行都在爭著用他。

我問他：那你怎么打算呢？

他說：我倒無所謂，關鍵是我們家老余（他夫人）不想到北京，說北京氣候不好。

如果事情到此，也就沒有什么懸念了。

但是，事情沒有完結，而且奇峰突起。

“推行干部年輕化一步到位”

20世紀80年代，真是一個充滿故事的年代。

當時，以胡耀邦為首的黨中央正在大力推行干部年輕化、知識化、專業(yè)化。本來，按照中央的意圖，省一級領導干部的年輕化分兩步走，第一把手先由一個年齡稍大的老同志過渡，配一些年輕的干部逐步接班。

按照中央的這一部署，湖北省將由王全國同志擔任省委書記。1919年出生的王全國是湖北籍人，1938年參加革命的老干部，他到湖北之前，擔任廣東省委常委、副省長，是一位具有進取精神，懂經濟的老領導。而且王全國本人已經到達了湖北省，任命為省委常委、副書記，甚至已經在省委禮堂給省直機關干部作了報告。

這時，時任四川省委書記的譚啟龍給中央寫信，他建議中央在推行干部年輕化問題上，不要“兩步走”，而是要“一步到位”。即選拔年輕的干部擔任省委第一把手，加快年輕化的步伐。而且他本人表示，自己愿意以身作則，提前退下來，把位置讓給更年輕的同志。顯然，這是一位能理解中央精神而具有自我犧牲精神的老共產黨員。

胡耀邦總書記接到譚啟龍的這封信，可以說是大喜過望。

推行干部年輕化，主要的困難和阻力來自老干部?，F(xiàn)在有老干部自己站出來講話，自己表示要提前退休，以支持中央的干部年輕化戰(zhàn)略實現(xiàn)，這簡直太好了！

于是中央立即決定，凡是還沒有宣布新班子的省份，一律暫時停止，重新考慮人選。

湖北恰恰屬于已經確定人選但是還沒有宣布的省份。于是，時任中共湖北省委書記的韓寧夫被再一次召到北京京西賓館，中央要湖北省委重新考慮，看誰適合擔任省委書記。這時，關廣富的機會來了。

關廣富出生于1931年，當時只有52歲，屬于年富力強；他有湖北大學函授的學歷文憑，可以算作大學生，屬于有知識；他在人民銀行工作，懂經濟，是專業(yè)干部。三個條件全部具備，中央領導同志當場拍板：就是他！

中央同時決定，將已經到湖北的王全國調任廣東核電集團董事長。

此時的關廣富還在京豐賓館開會，他并不知道剛剛發(fā)生在京西賓館的事情，人民銀行行長呂培儉也不知道，他剛和中共湖北省委商量好，湖北省委同意讓關廣富去北京擔任人民銀行總行副行長。他興沖沖地去給姚依林副總理匯報，而此時知道內情的姚依林副總理告訴他：你來晚了。關廣富已經被中央確定為湖北省委書記。呂培儉行長對他的部下如此快速的升遷驚詫不已。

而遠離政治生態(tài)的我們，還糊里糊涂地在京豐賓館開會。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擔任省委書記

一天中午午休時，我突然接到中共湖北省委辦公廳的電話。

打電話的是一個陌生人。他自報家門，說他是湖北省委辦公廳一位處長。然后非常鄭重也非?？蜌獾卣f：有一個重要工作請你幫助，你一定要買到一張今天晚上七點鐘的北京到武昌的37次火車票，一定要把關廣富行長送上火車，讓他明天早上務必到達武漢。這件事情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我雖然不知道內情，但是從這位處長的口氣里能夠感覺事情的重要和緊迫。我馬上去落實，通過人民銀行總行辦公廳拿到了晚上的火車臥鋪票。并且把關行長送上了火車。我記得關行長和我分手時，對我說：小陳，給我一點錢。

關廣富有個特點，從來不碰錢。和他一起出差，所有的生活方面的事情，都是我一手安排。那天，我給他10元錢。當時最大面值的人民幣鈔票是10元。

關行長回去了，人民銀行總行通知湖北省分行另外派一位副行長來北京代理關行長參加會議。

京豐賓館的人民銀行全國分行行長會議還在進行。

真是“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人民銀行總行在京豐賓館兩周的會議，外面已經發(fā)生了好大的變化。

幾天以后，關廣富重新回到北京。

當他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京豐賓館時，他乘坐的是一輛掛軍牌的吉普車，后面跟著一位身高估計在一米九左右的英俊魁梧的軍人，腰里掛著小手槍，小伙子是中央警衛(wèi)局的警衛(wèi)員。此時的“關行長”已經成為“關書記”了。他正式被任命為中共湖北省委書記，湖北省第一把手。

他這次進京，是中央領導人和他談話。他剛剛在中南海受到習仲勛和宋平的接見。他告訴我，那天我把他送上火車以后，第二天早上到達武昌，馬上被省委的人從火車站接到省委會議室，等眾人坐定，韓寧夫同志宣布中央文件。他說：“當我聽到‘關廣富同志擔任中共湖北省委書記時，我的腦袋‘叭的一下炸了！”他一邊說，一邊還做了一個手勢，那個手勢是表示腦袋“爆炸”。

直到他進入省委會議室的那一刻，他都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擔任省委書記，他完全沒有這種心理準備。

可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關廣富就開始了他的湖北省最高領導的任期。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在湖北省委書記和湖北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的位置上，一呆就是20年，創(chuàng)造了湖北省委書記任期最長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