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善
二麗十八歲時就來湖城打工了。她先是在飯店干服務(wù)員,老板嫌她個子太矮,人又長得胖,就讓她從廚房向外面?zhèn)鞑恕K劝褟N師做好的菜端到一個窗口,然后有長得好看的服務(wù)員給客人端到飯桌上。和她一起來得幾個小姐妹只要是有些姿色的都被來吃飯的客人相中,介紹到大大小小的公司里去做前臺接待了。也有的被有錢人包養(yǎng)了起來,像養(yǎng)在籠子里的鳥,整天啥也不干,吃好的穿好的,有的還生了孩子。也有有手段的姐妹,把正房擠走,自己轉(zhuǎn)正的,這樣的屬于極少數(shù)。
端了兩年盤子,沒啥發(fā)展,二麗辭職了。辭職后的二麗急需一份工作,這份工作必須得包吃住。除了在飯店打工還有哪兒包吃包住呢?在一家網(wǎng)吧的玻璃窗上,二麗看見貼著一張招聘網(wǎng)管的A4紙,上面寫著招網(wǎng)管,包食宿。二麗走了進去。
在網(wǎng)吧干網(wǎng)管活倒是不累。除了每天打掃一遍衛(wèi)生,擦一遍電腦顯示器、鍵盤及電腦桌,其余的時間就是在服務(wù)臺收錢結(jié)算。二麗打工的這間網(wǎng)吧是沿街的商鋪,上下兩層,有一百多臺機子,網(wǎng)管的寢室和衛(wèi)生間緊挨著,面積很小。干網(wǎng)管就得熬夜,熬夜就得餓,餓了就想吃東西。干了一年網(wǎng)管,二麗又胖了十幾斤。一米五幾的個頭,體重卻有一百四十斤了。
在網(wǎng)吧,二麗認識了同樣來自賓縣的王偉。王偉是個司機,在湖城高新區(qū)一家公司開面包車。這家公司代理著一個很大的服裝品牌,平時王偉就開著面包車給湖城的各大商場送送貨,沒事的時候就來二麗打工的網(wǎng)吧玩會兒游戲。王偉身高1.74米,體重卻只有110斤,用他自己的話說,長了一個沒良心的肚子,干吃不胖。你能想象得出二麗和王偉站在一起的喜劇效果。可就是這樣兩個看著很不般配的人卻走在了一起。
兩人磨磨唧唧地談了半年戀愛,春節(jié)前回老家把婚結(jié)了。
過完年,小兩口又回到了湖城。二麗卻不想再接著干網(wǎng)管了。王偉出車,她就呆在王偉的宿舍里看電視。王偉的宿舍里還住著一個司機,看二麗來了就到其他宿舍湊合一下。王偉覺得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二麗就和王偉商量,看能不能開家旅店。二麗剛來湖城打工時在萬寶小區(qū)一家小旅店住過幾天,這些小旅店都是靠大路的住宅樓的一樓改造的,七八十平米的房子,把客廳隔成兩間,把廚房改成小間,再加上原有的兩個臥室,就有了大小五個房間了。再在陽臺開個門,客人出入走陽臺這個門,這樣不影響單元樓里的其他住戶。在陽臺進門的過道邊上放張床,圍上帳子,就是店主的臥床了。窗臺上放臺電腦,是給客人掃描身份證用的,現(xiàn)在派出所有要求,客人入住后必須登記,攝像頭拍照后直接上傳到派出所指定的郵箱,如果入住的是被通緝?nèi)藛T,公安馬上就能知道。廚房改成了小間,做飯只好改在陽臺上了。萬寶小區(qū)沿街的小旅店基本上都是這個樣子。
二麗去萬寶小區(qū)旅店密集的地方考察了一番,還真有一家沿街房出租,這家原來是賣彩票的,房租到期后不租了,租金是每年一萬五。二麗心里合計了一下,租金一萬五,再在屋內(nèi)打幾個隔斷,有三千塊錢就夠了,買床具和被褥,一萬塊也夠了。自己結(jié)婚時婆家給了她五萬塊錢,她考慮結(jié)婚后還出來打工,啥家具也沒買,那五萬塊錢還在她的一張銀行卡上呢。
打電話叫來王偉,二麗把自己的想法跟王偉一說,王偉也覺得可以。于是就和房主簽了合同,把房子租了下來。
許多開旅店的床和床墊都來自舊貨市場,二麗堅持要買新的。床上的被褥也都要嶄新的。電視機和電腦、洗衣機可以買二手的。忙忙活活準備了半個月,房子的裝修和要買的東西都齊了。再到工商所把營業(yè)執(zhí)照領(lǐng)了,二麗的旅店開張了,營業(yè)執(zhí)照上的店名叫悅來客棧,二麗起的。嚴格說來也不算二麗起的,這是古裝電視劇里經(jīng)常用的一個旅店名字,一個很老舊、也很俗套的店名。
二麗的店一開業(yè),立馬有人來入住。路邊這一溜全是旅店,二麗的悅來客棧剛開業(yè),床具和被褥都是新的,同樣的價格,為啥不住新的啊。
來這兒住旅店的客人有這么幾類人,外地來湖城做生意的買賣人,這些人一般住得較長久,有時一住十幾天,甚至要住一個月以上,這些算是長住客。還有就是來湖城探親訪友的人,家里住不下,或覺得在家里住著不方便,便出來住店。這種情況一般是在湖城的親友出錢。更多的是來旅店約會的一對對野鴛鴦。
前些年一男一女住店要提供結(jié)婚證,沒有結(jié)婚證不讓住。這些年早就不管這些了。派出所規(guī)定,旅客入住有二代身份證登記即可。按要求,所有入住人員都得登記,可實際上兩人住店有一人登記就行了。前些年還有項規(guī)定,本市戶籍的人不能登記住店,這些年也放開了。這些小旅店就成了情人幽會的場所。真正的有錢人都到大賓館開房,來這些小旅店的都是沒錢的。既然沒錢干嘛還扯這個???凡事都有個例外,有的人,比如國家公務(wù)人員,他們不缺錢,但怕在大賓館碰見熟人,或忌憚大賓館里無處不在的攝像頭,便選擇來小旅店一度春宵。
只要是來二麗旅店住過的客人,都相中了這家客棧。二麗人干凈,床單被罩絕對一客一換(白天開房休息的除外)。這在一些賓館也未必能做得到。而且二麗服務(wù)周到,客人有需求,比如買包煙或要買方便面,她立馬給附近的小超市打電話,小超市有送貨的,一會兒就能送來。
萬寶小區(qū)屬于府明派出所管轄,二麗在網(wǎng)吧干過網(wǎng)管,知道不管在哪里做買賣,都得和當?shù)氐呐沙鏊愫藐P(guān)系。二麗和王偉打算請派出所所長吃頓飯,請了幾次人家不出來。王偉就給所長送了一套他們公司代理的那家品牌的休閑西服。所長收下了西服,二麗和王偉才覺得心安了一些。好在派出所很少出來查夜,除非是市里又有重大刑事案件發(fā)生,有嫌疑人在逃時,全市的住宿場所才都要檢查。平時派出所查夜只查身份證,只要你給客人登記了身份證,店家就沒事了。
只要是在旅店過夜的客人,二麗要求是必須有身份證的。白天來休息的,也就是所謂的鐘點房,就不那么嚴了。這些男女都是匆匆地來,在房間待一個點,甚至二十分鐘,辦完事就匆匆離開。二麗的客房有每天四十塊錢的和五十塊錢的,鐘點房收半價。如果白天多來幾撥這樣的散客,是很劃算的。就像飯店飯桌的翻臺。所以說旅店如果都被常住客包下,不見得是好事,得有一間空房做鐘點房用才合適。
許多來開鐘點房的往往是女的先到,開好房后坐在床上眼瞅著地板傻傻地等著野漢子。有的男人或女人,這次和這個人來開房,下次再來,一起的男人或女人不是上次那個了。也有三四十歲的男人領(lǐng)著小姑娘來開房的,二麗就堅持讓小女孩出示身份證,如果女孩沒有身份證,或身份證顯示不足十八歲的,二麗堅決不讓入住。
在長住客中有一位來自哈爾濱的中年人,二麗稱他蘇哥。他是一家公司的業(yè)務(wù)員,自己公司的產(chǎn)品銷到湖城,他主要負責來催款。蘇哥本來可以住更好一點的賓館,單位可以報銷的住宿費是每天一百五十元,費用是包干制,蘇哥住在二麗的店里,每天可以節(jié)省下一百元。蘇哥在二麗的悅來客棧一住就是一周,禮拜五下午回哈爾濱,下周一再來。一周里,蘇哥住的從周一到周五這幾天旅店的生意較冷清,周末比較火爆。蘇哥周末回哈爾濱,就給旅店提供了鐘點房房源,生意好的時候一個房間一天能賣出去十次。
經(jīng)常來悅來客棧住店的還有一位,是一個年輕人,姓安,是江西某制藥廠住湖城的醫(yī)藥代表。小安二十多歲,人長得白白的、瘦瘦的,戴著一副近視眼鏡,很斯文的樣子。小安白天出去跑業(yè)務(wù),回來時經(jīng)常在超市買一些羊肉片和青菜,和二麗用電飯鍋吃涮羊肉。
二麗租的這套房子有個地下室,一半地上一半地下,有個小窗戶在地面之上,可透光、通風。二麗簡單收拾了一下,也擺上了一張床,一個床頭柜,這個床和床頭柜是從舊貨市場買的,床上用品卻是新的。這間地下室租給了一個叫小軍的男人。小軍三十多歲,剃個光頭,臉上有幾塊疤痕,屬于那種一看就讓人感到害怕的人。
和小軍住在一起的是一個叫梅子的女孩。梅子二十來歲,人長得很漂亮。
小軍經(jīng)常晚上出去,白天就在地下室里睡覺。小軍和梅子吃飯大多是打電話叫外賣。吃完早飯,梅子就從地下室上到一樓敲單元門,二麗開門,讓梅子進來,再把單元門鎖上??头坷锶绻麤]客人,梅子也會到客房的電腦上會兒網(wǎng)。有一次,二麗見梅子在電腦上和一位網(wǎng)友聊得火熱,不無擔心地對梅子說,你網(wǎng)聊不怕小軍知道???梅子哼了一聲,說,他家里還有老婆孩子呢,管我?
這天一大早,二麗還在打掃衛(wèi)生,來了一位住店的女子,這女子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穿著干凈得體,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她問二麗客房的價格,又看了看房間。就拿出身份證登記了。女子的身份證顯示,她是湖城郊縣的。女子進入房間后就把門關(guān)上了,過了一個多點,女子開門去了趟衛(wèi)生間,回去又把門關(guān)上了。
二麗看出,這個女子是和家里人賭氣出來的。二麗經(jīng)常能接待到這樣的女子,她對負氣出走來住店的女子就多了一份關(guān)心,這時候的人最需要別人來關(guān)懷啊。
二麗中午燜了米飯,炒了兩個菜,飯做好了,就去敲女子的門,說我做好飯了,一起吃點吧。女子開門,眼睛還是紅紅的,好像剛哭過。女子強笑著說,我吃不下,謝謝了。
這時正好小安進屋了,看了女子一眼,說,有啥事也得吃飯呢。女子便猶豫著出門,說,飯錢怎么算?。慷愓f,一頓飯算啥,你覺得過意不去就給十塊錢就行,我還有的賺呢。聽二麗如此說,女子才放松下來,來到飯桌前坐下。
小安也拿個方凳挨著女子坐下。二麗說,今天沒你的飯,你到外邊吃去吧。二麗米飯燜得夠多,她瞧不上小安對女子的殷勤勁兒。小安也不惱,站起身,說,我打電話叫份麻辣燙,你們吃你們的。
二麗問女子,看你委屈的樣子,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女子不說話,又要掉眼淚。二麗說,和家里人鬧了別扭可不能離家出走,世道這么亂,讓家里人多擔心啊。再說也會給不懷好意的人可乘之機。說到這里二麗用眼光去尋找小安,小安正用手機打電話在訂麻辣燙,沒聽見二麗在說什么。
這時女子的電話響了,女子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把電話掛斷了。
二麗笑著拿過女子的手機,女子也沒說什么。二麗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把電話返打過去了。電話接通,一個男人急切的聲音,說,老婆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賭了,你給我個機會,你在哪兒?我去接你。二麗笑著說,你老婆不接你電話,我是開旅店的,你來湖城萬寶小區(qū)的悅來客棧接你媳婦吧。女子從二麗手里搶過手機掛斷了電話。
傍晚,有個男子急火火地走進悅來客棧,二麗一看來人這副模樣就斷定是早晨來住店的女子的丈夫。一問,果然是。二麗就去敲女子的房門。女子開門,見男人站在門口,想把門再關(guān)上,男人用肩膀倚著門,身子擠進門去。男子進門后朝站在門口的二麗笑笑,把門關(guān)上了。
第二天上午,女子和她男人起得很晚,起床后去衛(wèi)生間洗漱,女子見到二麗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小兩口結(jié)賬要走的時候,男人跟二麗說了許多感激的話,還回頭對女子說,這個店真好,要不咱再在這兒住幾天?女子說,住就住,我還不愿意回那個家呢。二麗說,得了吧,你們還是回家吧,免得家里的老人惦記,以后再來湖城就住我這兒。
每到周末,就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的男人領(lǐng)著一個女人來住店。男人看樣子有六十歲左右,女人也有五十歲那樣。兩人的穿著打扮像是政府機關(guān)的干部,身份證顯示男的姓儲,女的姓溫。兩人見了二麗都很客氣,姓溫的女人還有些羞澀。有一次老儲沒在跟前,姓溫的女人悄悄問二麗,我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你不會笑話我們吧?二麗說,瞧您說的,我是開店的您是住店的,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怎么能笑話您呢?
老儲和溫姓女人都是有素質(zhì)的人,臨走,總是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可不是所有住店的客人都像老儲和溫姓女人一樣。有一對賣保險的男女,經(jīng)常來二麗店里住宿,男的四十多歲,女的三十多歲。二麗不喜歡這倆人,外表穿著光鮮,每次來都把屋子造得亂七八糟的,滿床、滿地都是垃圾。有時候這個賣保險的女人正來著例假也整那事,把床單被罩都給弄臟了,也從來不說聲對不起。二麗好幾次想不接待這對男女,可又說不出口。
二麗很喜歡老儲和溫姓女人這樣的房客。二麗知道,這也是一對野鴛鴦,還是對老野鴛鴦。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出來扯這個,哎,這人??!
又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客房滿員了,二麗把一塊寫著滿員的牌子放在陽臺玻璃跟前,她剛想去把陽臺門鎖上的時候,有個男人走進店里來了。二麗說,滿員了,要住宿您去別家吧。男人說不住店,是來找人的。二麗警覺起來,經(jīng)常有來旅店尋找自己的妻子或老公的,找到后在旅店鬧得不可開交,有脾氣大的主兒還把旅店的玻璃給砸壞過。
二麗問,你找誰?男人說找一個姓儲的男人和一個姓溫的女人。二麗激靈一下子,心說,不能慌,先把他支走再說。二麗不動聲色地說,我們店沒有你要找的這兩個人。那個男人說,不可能,有人親眼看見這兩個狗男女進了你的店。
二麗說,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再去別家找找吧,我要鎖門了。那個男人說,你能讓我看看你店里的登記記錄嗎?或者我直接進屋去看看,行嗎?二麗說,除了公安部門,誰也無權(quán)查看客人的登記信息,這你該明白吧?你更沒有權(quán)利進屋搜查。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一把鏈子鎖,擺出一副要鎖門的架勢。那個男人看來也是個老實人,見二麗說得如此強硬,無奈地退出門去,說要在門口等著,不信這對狗男女永遠不出來。
已經(jīng)是秋天了,湖城的秋天有些冷。二麗隔著窗玻璃看見被她打發(fā)出去的那個男人真的沒有走遠,一直在旅店門前逡巡著。
二麗敲開老儲和溫姓女人的房門,說,剛才有個男人來找你們倆,我一看來者不善就說你倆沒住這兒,他現(xiàn)在還沒走,在門口附近轉(zhuǎn)悠呢。老儲和溫姓女人對視一眼,都有些吃驚。二麗把過道、陽臺上的燈關(guān)掉,示意穿著睡衣的老儲和溫姓女人來到陽臺窗前。店外有路燈,借助路燈的燈光,老儲和溫姓女人都看清了在外面逡巡的那個男人。老儲和溫姓女人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二麗說,你倆趕緊收拾收拾東西走吧,別出什么事啊。老儲說,他堵著門,我們怎么走???二麗說,店里還有個后門,就是單元門,平時為了好看門,那個門一直是鎖著的。二人聽二麗如此說,如遇大赦,轉(zhuǎn)身回屋收拾東西去了。
臨出門,老儲突然想起,說還沒交房費呢。二麗說,沒事的,你倆快走吧,出了單元門右拐到樓頭的路上,就能搭到出租車了。
送走了老儲和溫姓女人,二麗關(guān)上單元門,再把老儲和溫姓女人剛住過的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把過道和陽臺上的燈打開。走到陽臺門前,把鎖陽臺門的鏈子鎖打開。二麗站在旅店門口朝在外面逡巡的男人招手。
男人進到店里。二麗說,我說沒有你不信,天這么冷,你想在外面凍死啊。我給一個客人預留了一個房間,剛接到那個客人的電話,說不來了,你在外邊等不如進店來住下,這個房間一晚四十塊錢,你要是愿意就住下,明天再去找你要找的人。男人進屋后在老儲剛騰出的屋里轉(zhuǎn)了一圈,眼睛有些狐疑地看看二麗的胖臉,問,附近還有叫悅來客棧的旅店嗎?二麗說,沒有。那個男人沒有住店,將信將疑地離開了。
這段時間小軍好像很忙,過去是白天在悅來客棧的地下室睡覺,晚上像夜游神似的出去活動。最近一段時間白天也出去。
小軍不在,梅子就整天和二麗在一起。除了上網(wǎng),也幫二麗干點活,比如收拾收拾屋子,用洗衣機洗洗床單被罩什么的。
小安最近不太忙,有時候上午出去一趟,有時候一天到晚都待在店里。客滿了,梅子就沒地方去上網(wǎng)了,小安就叫梅子,說到我屋里去上吧。梅子很高興,就去小安屋里上網(wǎng)去了。
有那么幾天,小軍沒回悅來客棧,梅子就在小安屋里上網(wǎng)上到很晚也不走,說自己一個人在地下室睡覺害怕。
這天早晨,二麗忽然間想起,梅子昨晚沒讓自己開單元門,也就是說昨晚她沒回地下室去睡。
二麗來到小安的房門前聽了聽,里面果然有梅子和小安的說笑聲。
見小安出去跑業(yè)務(wù)了,二麗來到小安的房間。梅子若無其事地坐在小安屋里的電腦桌前上網(wǎng)。二麗說,梅子,按說你的事我不該多管,可你住在我的店里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梅子不說話,眼睛只是看著電腦顯示器。二麗接著說,小軍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他如果知道你和別人好,能輕饒了你???梅子說,小軍已經(jīng)三天沒回來了,電話也打不通,我猜他肯定是出事了。二麗問,小軍能娶你嗎?梅子鼻子里哼了一聲,他不娶我,娶我我也不會嫁給他。二麗問,那小安呢?你和小安這算怎么回事兒?梅子說,小安說要帶我去南方。二麗說,我的姑奶奶你可別害我啊,你跟著小安走了,小軍來跟我要人怎么辦?梅子笑了,說,看把你嚇得,他說帶我去南方,我還沒答應(yīng)他呢。二麗這才松了口氣,說,你們這些住店的,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二麗又找小安談了一次。
二麗問小安,你知道和梅子住在一起的小軍是干什么的嗎?小安不以為然地說,干什么的?大人物嗎?大人物有住地下室的嗎?二麗說,你別嬉皮笑臉的,我告訴你,小軍這樣的人除了好事不做,其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出門在外形單影孤的,做人做事還是放規(guī)矩一點好,別光想著占便宜,這個世界上沒那么多便宜讓你占。
第二天,小安和梅子自己打開單元門走了,電腦桌上放著小安未結(jié)的房費,倆人的東西都拿走了。
小安和梅子剛走那幾天,二麗還有些擔心,怕小軍回來和自己要人。過了一段時間,小軍也沒回來,二麗把地下室重新收拾了一下,把小軍的幾件衣服和洗漱用具收拾進儲物柜里,再不值錢也是人家的東西,人家來找好還給人家。
地下室收拾干凈了,如果有沒帶身份證的客人,二麗就問,地下室可以嗎?每晚二十元。沒身份證可以住地下室,警察不會去地下室查身份證。
湖城的冬天說來就來了。
這天傍晚,二麗迎來了一位客人,是老儲。二麗這才記起,老儲和溫姓女人有些日子沒來住店了。老儲上身穿著呢子大衣,頭上戴著一頂呢子帽,一副很古舊很老派的打扮。
二麗問,怎么就你自己???老儲說,她死了,割腕自殺了。二麗吃驚地問,出什么事了?老儲說,小溫自從那晚從你這兒回家后,她男人總折磨她,還去她單位敗壞她,她是個在職的正處級領(lǐng)導干部,單位開始風言風語,領(lǐng)導也找她談過話,她頂不住壓力,自殺了。她曾說等她退休了就離婚和我在一起,可沒等到那一天她就走了。我和她認識三十多年了,她曾經(jīng)是我的一個學生,為了她,我沒結(jié)過婚,我一直在等她。這次來,我一是表示感謝,每次我和她來這兒住店你都像接待自己的長輩那樣接待我倆,沒有因為我們這樣的關(guān)系瞧不起我們,我們在其他地方住過大賓館,也住過像你這樣的小店,那些店主或服務(wù)員的眼神讓我們感到羞愧。還有一點,那晚多虧了你,才沒讓我倆出丑,那晚的房錢我還沒結(jié)呢。
二麗眼睛濕潤了,想起那個姓溫的女人略帶羞澀的笑容。怎么這么想不開呢?在這個世界上連死都不怕,還怕什么呢?
二麗說,老先生您太客氣了,再說四十塊錢不算什么,您沒有必要專門跑一趟。
老儲說,要的,要的。再說我也想再來你店里住一晚,還住我和小溫經(jīng)常住的那個房間,畢竟我和她在你這里度過了許多美好的夜晚。
二麗打開那個房間,老儲再次表示感謝,二麗看到進屋后的老儲竟然老淚縱橫,嗚嗚地哭出聲了。二麗見不得人掉眼淚,趕緊給老儲把門關(guān)上,掏出手絹來擦眼。
快過年了,來二麗店里住店的客人更多了。
這一天,小軍來了。二麗問小軍,這段時間干啥去了?小軍說,出了點事,被關(guān)進去一段時間。二麗說,你還有幾件衣服和洗漱的東西我都給你放在儲物柜里了,我給你拿去。小軍沒接二麗的話茬,問,梅子啥時侯走的?二麗說,她聯(lián)系不上你,等了你四五天,就走了。小軍沒再說什么,拿起二麗放在桌上的衣服和洗漱用具轉(zhuǎn)身要走,又轉(zhuǎn)回頭,問二麗,我還欠你多少房費?二麗說,沒多少,二百多塊錢。小軍說,我剛出來,手頭緊,過段時間再還你吧。二麗說,沒事,有就給,沒有就拉倒,你別放在心上。二麗知道,小軍這樣的人屬順毛驢的,你要急了他真就不給你了,你若和風細雨地對他,這種人做事倒也講究。
春節(jié)前這段時間,蘇哥基本上天天去客戶那里催款,有時候陪客戶吃飯、唱歌、洗浴一玩就是半宿,回到店里時都下半夜了,也有住在洗浴中心一夜不歸的時候。
只要蘇哥沒回來,二麗就不能鎖門,睡覺也睡不踏實。
年底了,王偉單位也比較忙,有時候幾天都不回店里。
這天晚上,二麗把房間都賣出去了??焓稽c了,有個屋的客人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這個客人來時沒帶任何行李,連洗漱用具也沒帶,人一走屋里空空如也。二麗碰到過這種情況,客人剛?cè)胱〉昀?,又臨時改變計劃,不住了。這種情況下房費是不退的。二麗對待熟客或長住客房費可以離開時再結(jié)賬,比如蘇哥、老儲、小安、小軍等。對待散客是進門就要交錢的。
過了十二點了,那個客人還沒回來。恰好這時有個男人來住店,二麗心想,那個剛住下就離開的男人今晚可能不回來了。就把那個空出來的房間又賣了出去。
過了沒有半個點,前半夜出去的那個男人又回來了。二麗只好說對不起,我以為您不回來了呢,我把那個房間又賣出去了,您將就一下,睡我這張床吧。那個男人臨出門沒跟二麗說一聲,出現(xiàn)這種情況也不能全怪二麗,再看看二麗的那張床,實在是太憋屈,好在這都下半夜了,湊合一下得了,就沒再說什么,爬到二麗那張床上,也沒脫衣服,和衣躺在了床上。
二麗見那人在自己床上睡下了,才長舒了一口氣。如果這人非要還住他原來的那間屋,怎么去跟后來的那位客人說?。亢迷谶@人好說話,沒為難自己。
二麗搬把椅子坐在過道上閉目打盹。剛閉上眼睛就睡著了,身子一歪,差點摔倒,一下子驚醒了。再睡,還是這樣。往常睡在床上沒覺得舒服,你坐在椅子上睡睡試試,就知道躺床上有多舒服了。
二麗突然想到,蘇哥今晚沒回來,房間是空著的,都這個點了,估計蘇哥不會回來了。她來到蘇哥的房間,開開燈,和衣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二麗躺在蘇哥的床上剛睡下不久,蘇哥回來了。蘇哥敲陽臺上的門,沒人應(yīng),再看鎖柵欄門的鏈子鎖,鏈子鎖是搭著的,沒鎖。蘇哥就拉開柵欄門進屋了。
蘇哥來到自己的房間,見二麗和衣躺在床上,他又轉(zhuǎn)身來到二麗的小床前,掀開布簾,見一個男子和衣躺在二麗的床上。蘇哥明白了,二麗以為我不回來了,把自己的床賣出去,睡我床上去了。
蘇哥又回到自己房里,他沒叫醒二麗,蘇哥屋里這張床最大,是一張一米八寬的大床。二麗和衣睡在大床的一邊,蘇哥就和衣躺在了這張床的另一邊。
該著有事。
王偉已經(jīng)有幾天沒回店里了,今夜他陪領(lǐng)導和幾個客人去洗浴中心洗浴,領(lǐng)導和客人都睡在洗浴中心的客房里了,那里有陪宿的小姐。領(lǐng)導讓王偉自己回去。王偉一看都這個點了,怕打擾同寢的伙伴休息,再加上好幾天沒回悅來客棧了,怕二麗不高興,就在下半夜回到了店里。
到了店門口,見門沒鎖。走進店里,一掀二麗床前的布簾,有個男人和衣躺在二麗的床上。王偉沒叫醒睡覺的男子,放下布簾沿著過道向室內(nèi)走。蘇哥的屋門開著,燈也亮著。王偉看到二麗和蘇哥和衣躺在床上。
王偉上去扳二麗的肩膀,二麗睜開眼,見王偉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再回身看,蘇哥躺在床的另一側(cè)正呼呼大睡呢。
接下來的幾天里,二麗沒少跟王偉解釋,可王偉就是不接受二麗的解釋。此后的一段時間里,王偉每晚都回店里來住,但就是不和二麗說話。二麗做好飯叫他吃他就吃,睡覺時和二麗背靠背,也不碰二麗。
蘇哥看出二麗和王偉兩口子在冷戰(zhàn)。這天二麗給蘇哥屋里打掃衛(wèi)生,見二麗悶悶不樂,蘇哥就問她咋了。二麗就把那晚的事和蘇哥說了,蘇哥一聽就急了,合著還有我的事呢?我還啥也不知道呢。
晚上王偉回來,蘇哥把王偉叫到了屋里,說,兄弟,你心太臟了吧,你看蘇哥是那樣的人嗎?告訴你說,甭看你蘇哥住在你的小店里,你蘇哥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就你媳婦那樣的,說實話,我根本就瞧不上。一番話說得王偉心里敞亮了許多。王偉和二麗結(jié)束了冷戰(zhàn)。
二麗只知道蘇哥和王偉談過,談的啥她不知道,問自己的男人,王偉只是笑,不說。別管蘇哥和王偉說的啥,只要男人不再誤會自己就行了。二麗從內(nèi)心里感激蘇哥。
轉(zhuǎn)過年,二麗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懷孕五個月后,二麗的肚子就很大了,本來二麗就又矮又胖,懷孕后整個人快圓了。王偉和二麗商量后,把旅店兌了出去。
五年后,二麗領(lǐng)著一個胖胖的小丫頭來到悅來客棧,五年里悅來客棧換了三茬老板。老板問二麗,住店嗎?二麗沒說話,牽著女兒的小手向室內(nèi)走,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屋內(nèi)的變化,她對女兒說,這個旅店最早是你媽媽開的,在這兒有的你,女兒瞪著天真的眼睛看著媽媽,好像沒聽懂媽媽說的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