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章
青年作家范墩子用了一個簡單得不值一提的故事來隱喻著關于生命的深刻而厚實的哲理沉思,這甚至一度讓我訝異于小說是否出自一個90后的青年作家之手。
小說的故事很簡單:我和母親推著中風的父親在村莊里的鐵軌上走,試圖找回父親丟失的過往,其間穿插著對父親和叔父往事的描述,一輛疾馳而過的火車觸痛了父親那隱秘的神經(jīng),讓父親再度住進了醫(yī)院……小說至此戛然而止,帶著無限的未知啟迪著讀者進行深思。
小說是在一種壓抑和蒼涼的環(huán)境和氛圍中展開的:天色黯淡,野草蓋住了荒蕪的村莊,整個背景呈現(xiàn)出一種茫然的虛空,而我們一家三口則置身于這個廣闊而虛無的時空里,像一段穿越的歷史,走在時光的隧道里。
在這個荒涼蒼茫得如同茫茫戈壁的時空里,范墩子給予了小說一個高遠而深刻的立意,他在小說中思考著遠遠超于他這個年齡段應該思考的問題:那便是生命中所隱藏著的無窮奧秘和深刻意蘊。無法擺脫的宿命和生命循環(huán)反復的輪回,卑微而渺小的短暫和持久而縹緲的永恒,未來不可預知的走向和生命中潛藏著的人世秘密。
范墩子把這些形而上的思索在小說中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使得整個小說凸顯出一種意蘊復雜的人文內(nèi)涵,達到了一種相當?shù)恼芾砀叨取J紫仁黔h(huán)境和心境的高度契合,使得小說的氛圍渾然一體而相得益彰。范墩子很重視環(huán)境的描摹,小說中任何一處環(huán)境的設置都透露出其別具一格的構思方式,推動著整個小說意蘊的不斷深化。不管是荒蕪的村莊和并行的鐵軌,還是南方綿延的梅雨和滿坡白色的槐花,甚或是夢幻般的夕陽和文末黑沉沉的天幕,都寄予了范墩子某種特定的思考,使小說的主題得以層層遞進。
范墩子還不忘在小說中通過一些動作和詞語的暗示,來向讀者展示出自己的深遠意圖。小說中我們一家三口總是在不斷的沿著鐵路走,往前走,繼續(xù)往前走,然后往回走,這樣循環(huán)反復的走。范墩子還在小說中借此發(fā)問:我們此刻這趟出行是在進行某種尋找嗎?
很顯然,這樣的行走其實就是生命的成長和消亡。我在長大,而我的長輩卻在變老,而與此同時,我又在重復著他們的路,他們也在重復著我的路。在塌陷和流逝中長大,經(jīng)過迷路最終走向消失,這其實就是我們逃離不了的宿命,和生命中最為本質(zhì)的內(nèi)涵。
當然,范墩子的高明之處還在于他在小說中所設置的一系列意象,這些意象充滿著隱喻和象征,呈現(xiàn)出一種意蘊深厚的繁復之美。
早已斷裂成幾截的青磚,裂縫處黝黑黝黑的,散發(fā)出一股金屬般特有的光亮;漂亮的紙飛機在天上不斷的飛;父親年輕時種下的槐樹,已被砍了很久,只留下一截黑色的樹樁;庭院中的竹子,沾滿了蜘蛛網(wǎng);兩條鐵軌在夕陽下向遠處合并,直至消失成一個黑點,發(fā)出夢幻般的光暈;尤其是那列滾滾向前的火車,撞死了叔父,摧毀了父親,但卻從不停歇,嗚嗚地呼嘯著向前疾馳而去,這不正是歷史和歲月的象征嗎?
在小說中,范墩子說,父親在夕陽的余輝下,亮成了一座佛身,似從遠古而來的僧人,及至最后,我想象中的父親穿戴整齊,在天黑中準備帶著我們一起離開。
離開哪里?去向何方?
范墩子用這么一個簡單的方式結束了這個簡單而深刻的故事,啟示著我們?nèi)ニ伎己驼覍じ嗟碾[藏在生命中的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