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風(fēng)自南

一

艷陽的午后，我沿著《詩經(jīng)》中所指引的美侖美奐，一個人朝著岐山縣城西北走去。悄然變高的地勢，讓人陡然發(fā)現(xiàn)神秘的鳳凰山映在藍天白云之下。一下子走的那么的近，近的讓人有些無所適從起來。抬眼望去，山?jīng)]有巍峨高聳，但花紅柳綠之下掩沒的流逝感，卻散溢著太多的歷史與滄桑。

山下有周公廟，藻飾華麗，蒼勁古老，一任高低錯落的瓊樓玉宇，沉浸在如煙的香火之中。雕欄玉砌的建筑，巧妙地鑲嵌在山麓下，一時竟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山還是廟了。就如同山的標(biāo)志或某種玄妙的按鈕，一千多年來在執(zhí)守著與鳳凰有關(guān)的種種天機。周公廟始建于唐武德元年，是唐高祖李淵為紀(jì)念制禮作樂、天下大合、萬民歸心的周公而建。這些年，我一直是以遠瞻的方式，來表達對這方地域的愛戀與敬重，尋找著與岐山有關(guān)的種種傳說。

現(xiàn)在，終于在冥冥中走近了。

二

走近鳳凰山。我不是山，山亦不是我。但鳳凰山讓我在柔軟的風(fēng)息中感受到了山川風(fēng)光，看到了地域特色的風(fēng)景，領(lǐng)略到了來自內(nèi)心的震撼。從而也讓我無法忽略了一個人的存在。

這個人就是周公。

仰望周公漢白玉雕像，神態(tài)悠然自得。手執(zhí)折扇，心懷偉業(yè)的目光透出了人格的高貴、人性的高潔。這種內(nèi)心的強大，自然注定了他不會太在乎身外之物。事實也證明，文化的精神的傳承遠比任何建筑的生命持久。

元祖周公，他是周文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因采邑在周，人稱周公。在中國傳統(tǒng)的儒學(xué)思想中，周公無疑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就連孔圣人也要謙虛地尊其為元祖。元是開始的意思?？鬃赢?dāng)年在自己的著作《論語》中十分虔誠地寫道：“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夢見周公……”所以就連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不可一世的曹孟德曾也提筆寫下了千古名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大儒源自周禮，正道沐浴岐風(fēng)。從進山門開始，便可以看見沿途的樹木上系滿著長長短短的紅頭繩、紅布條。紅的耀眼、紅的燦然、紅的喜慶、紅的玄妙。就那么高高低低、深深淺淺一溜兒延展開來。有的低垂著眉臉、有的纏繞著樹葉、有的在風(fēng)中招搖、有的已失去色澤。從一絲紅到一片紅，從一片紅到一山紅，紅的似乎就要燃燒起來。作為西府岐山的傳統(tǒng)習(xí)俗，人們總喜歡逢年過節(jié)去廟里祈求平安，于是，這紅便是民眾們最為真摯的期望。如果時光可以流轉(zhuǎn)，在我的印象深處，每逢古歷三月廟會，周圍的人都會從家里出來趕會。這時周公廟前定然會有劇團來唱大戲。臺上的旦角撕心裂肺在唱，場下的聽眾也跟著哼唱。臺下臺下互動著，戲也是徹夜不停。碰到收成好的年份，還會請來兩臺戲班子較著勁唱。戲的好壞，與廟會的熱鬧與否有著直接關(guān)系。所以，至今一說起周公廟，好多上了年齡的人仍對秦腔戲念念不忘。

戲是生活的演繹?！妒酚洝酚涊d，周成王三十三年游于此。當(dāng)時年輕的周成王率眾來地處古卷阿的周公廟宴游。傍山臨泉，風(fēng)徐徐吹拂著，文武百官頓時沒有了朝堂之下的種種煩憂，載歌載舞，把酒言歡，讓心情放飛在鳳凰山下。成王的叔父召康也是性情中人，酒到酣處，起身面見侄子，要為他的文治武功賦詩一首。成王起身端酒走上前去。只見召康不緊不慢，隨口吟唱：“有卷阿者，飄風(fēng)自南。豈弟君子，來游來歡，以矢其音?！币皇赚F(xiàn)場即興的詩，但卻從那天開始成為家喻戶曉。這或許是老人家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時至今日，我們雖然不知道他的面容相貌，但他的詩歌卻唯美的時時要讓人想起岐山這個地方。

卷阿三面環(huán)山，唯有南面地勢緩和，就似農(nóng)村里常用的簸箕一樣，蓄滿絕佳風(fēng)水。一直以來，都被視為周王朝的后花園，以至于遷都長安以后，祖先的祠堂仍舊供奉在這里，延續(xù)著周家宗族的香火。經(jīng)歷歷朝歷代的修葺，這里始終透著古樸、蒼桑和悠遠。一如濃郁的周秦風(fēng)格中處處存在的禮制。自這首詩從卷阿傳唱后，周公聽到也是為之擊掌叫好。此前，他是非常熟悉這地方的，應(yīng)該是在輔佐成王攝政期間，曾為躲避管叔和蔡叔的流言攻擊一度在這里靜心隱居?；蛟S人都是這樣，腦海深處那綠蔭蔽日、清泉如境的美妙讓他始終牽掛，以至于到了晚年，又放棄了灃京的優(yōu)越條件，獨獨回到岐山這時光的低處息馬放牧，潛心制禮作樂。一時間天下大治、萬民歸心，成為了儒家所尊從的源頭，中國禮樂文明的發(fā)祥地。成為了有歷史記載以來最早開發(fā)的旅游勝地。

三

在今天，若要從豳縣到岐山，其距離不足三百公里。但我始終為這支隊伍的遷移捏著一把汗，莫名擔(dān)心他們會遭到狄戎的圍追堵截。三千乘的隊伍中，有老有少，有牲口、有行李、還有著對于豳國這個地方的無限回望。從周的先祖遷移到這里開始，已經(jīng)不知不覺有三百年的歷史。若不是外來的狄戎屢屢侵犯騷擾，誰又愿意從熟悉的地方出發(fā)背井離鄉(xiāng)呢？

歷史的最終，其實就是昨天和今天的延展。那是三千多年前的一天。一位姬姓的族長人手拄著一根猶如盤龍的拐杖，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正對他的子民們講話。說到激動之時，還會以拐杖重重地擊地。隨著眾人的安靜，他終于將考慮了許久的想法講了出來。人群中自然有人呼應(yīng)，但也有人反對，只是最終還是少數(shù)服從了多數(shù)。

周太公的正確決定，得以讓周族與狄戎之間的戰(zhàn)爭暫時告一段落。煙云散去過后是長途跋涉，年邁的周太公堅持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至于去哪里，他也只是知道要隨著河流的方向前進。于是，艱苦而又充滿著生死的遷移就這樣在淚流滿面中開始了。

人類歷史上的一支部落就開始了浩浩蕩蕩的遷徙。在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面前，人群中有人跌倒，又有人在不斷的創(chuàng)造著生命的奇跡，就和草一樣抓緊泥土，努力向上。在那個年代，這樣的遷徙其實在每個部落都非常平常，有的是為避免戰(zhàn)亂，有的是為生存發(fā)展。在變幻的命運面前，這個部落又一次抓住了機遇。當(dāng)水草肥美，適合居住的岐山遠遠的出現(xiàn)時，疲勞之極隊伍一下子就亂了，就像渴極了的人見到了水，就像饑餓的的人見到了佳肴。

“周原膴膴，堇荼如飴。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筑室于茲 ?！边h離喧鬧才可以靜謐，才可以不斷接近信仰的內(nèi)心，才可以更加純粹無比。有時不得不佩服周太公的決斷。好多年后，我們再回看岐山，南接秦嶺，北枕千山，尤其是“兩山夾一川，兩水分三塬”的獨特地貌，無形中和當(dāng)時擇水而居的觀念十分契合。長時間的戰(zhàn)亂，能夠安逸的繁衍生息已成了他們最大的夢想。于是，這位首領(lǐng)遠望著雙峰對峙的箭括嶺之后，將手中的拐杖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

在周公廟的大殿前，我見到兩株古柏，狀如士兵，一左一右守候著。樹桿挺直卻呈細密的麻花狀，就那么扭曲著刺向天際。向上看去，只有云頂依次生出葳蕤枝葉，遮天蔽日，傲骨崢嶸，經(jīng)久不衰。就那么相互交錯著，彰顯著頑強的生命力。

柏樹的堅貞讓人羨慕不已，但讓人感興趣的卻是國槐。國槐樹形高大，花香低沉，透著一種神秘的味道。光是聽名字就讓人有著迫切見到的沖動。也是，這些高低不盡的樹木中，能夠冠以“國”字又有哪些呢？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槐樹自然有著許多耐聽的故事了。

依據(jù)沿襲已久的傳統(tǒng)，國槐是古時宮廷必栽之樹。樹身形俊美，枝葉繁茂。“青青高槐樹，采擷付中廚?！庇纱丝梢娖浼扔猩钣猛?，象征意義也舉足輕重。遠在周代時，朝廷就種下三槐九棘，身為國家人員的公卿大夫，則必須要按職務(wù)高低分坐其下，流傳到后世便遂以槐棘之樹喻三公九卿。到了漢朝，皇帝連居住的宮殿美也其名曰為“槐宸”，那種喜好到了無以復(fù)加的程度，以至于連道路兩旁的行道樹也盡是槐樹。成列的槐樹相互交錯，散出香馨的氣息。這種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了唐宋。就連韓愈、蘇軾、康海等人也前來拜謁。直到現(xiàn)在，我們所見到的古槐都多為那個年代所植。

其實，自從見到國槐的那一眼，一股熟悉感油然而來，就像多年未見的朋友。當(dāng)兵時，我曾在拉薩的羅布林卡無意見到過一株槐樹，那虬枝四張的槐樹并非要在天地間張揚，而是以最為執(zhí)著的形式詮釋內(nèi)心，努力扎根高原。撫摸樹身，那獨特的呼吸與心跳，一下子就勾起了我對故鄉(xiāng)的無比懷念。

樹的生命力都是出乎人意料的。無論在哪里，總會讓我想起周太公的那根拐杖。我一直在想，它是不是根植泥土之后長成了參天大樹？它的子子孫孫們是不是也因此而生根繁衍？

古人已去，一抔青冢幻化為永久的記憶。站在古公亶夫的墓前，郁郁碧草立刻將人感化，清酒、香燭，在裊裊中升騰起周王朝的雛形。

四

《詩經(jīng)》有云：鳳凰明矣，與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若從高處俯瞰，地處周原的岐山縣城并不大，但布局緊湊，如同流淌在《詩經(jīng)》之中，讓人處處可以覺著先前遺留的周風(fēng)。確實，這座小城至今都有著太多無法抹去的周儀禮節(jié)。從孩子出生到老人過世，從壘土蓋房到喬遷大喜，從孩子滿月到嫁女娶媳，都有著完整而又濃重的儀式。在讀過穆濤先生的《先前的風(fēng)氣》一書后，一種由心而起的親近更是油然而起。作者筆下所倡導(dǎo)的老傳統(tǒng)、老文化、老風(fēng)氣，更多與周王朝的制禮作樂一脈相承，都是面對一種久遠的缺失而發(fā)出的感慨。

周文王元年，岐山之巔突然飛來一群引頸長鳴的鳳凰。吉兆天象立即引起朝廷重視。文王帶領(lǐng)百官急急趕到岐山腳下觀瞻，只見身形修長的鳳凰且鳴且舞。從此，“鳳鳴岐山，興周八百年”便成為吉祥之典?！抖Y記·禮運》中記載：“周將興，鳳鳴于岐山，百姓以為瑞，爭圖其形?！弊阅且院?，羽冠飄逸的鳳凰圖案以濃郁的地方特色，成為了青銅器上的紋飾。鳳凰之后，與鳳凰有關(guān)的地名也在岐山隨處可見，處處彰顯著岐山的古老與神秘。無論是鳳凰山、鳳鳴崗，還是鳳山樓、鳳鳴鎮(zhèn)，只要說起都會有諸多故事。早在遠古時代，姬姓周族人們就認為鳳凰這樣的神鳥在天空出現(xiàn)，一定會帶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等祥瑞。而鳳凰生于岐山，這更是順天應(yīng)人的天象。

從此，岐山因鳳鳴而出名。

有時候想，當(dāng)年的鳳凰到底帶來了什么樣的祥瑞，使得一座廟怎么能和一個興盛的八百年的王朝聯(lián)系起來？在我生命的過程中，周公廟已經(jīng)成為了記憶的原點。我把最深情的目光投向了周公廟，透過那千年的名聲和香火，去探尋隱映在鳳凰山下的悠遠和蒼涼。紅日初升在地平線上，一支姬姓周族長途跋涉來到了岐山，在這個水草豐盛的居住之地，沒有了狄戎的侵犯和騷擾，很快就從風(fēng)雨飄搖中迎來了燦爛輝煌，從此，一個王朝的祥瑞就充滿著靈光。

這靈光如水，最終如同小溪流匯聚成滔天波浪，以“小邦周”的迅猛滅了“大殷商”。周公廟有圣水潤德泉。所謂潤德，據(jù)說是唐宣宗時，已干涸許久的泉水突然噴涌而出，鳳翔府官員視其為祥瑞上書朝廷。一向潤德于民的宣宗李忱聞之大喜，遂賜名“潤德泉”。僅潤德二字，便很形象地用水刻畫出了周公的坦蕩一生。而那宏大的背影，滋養(yǎng)的卻是華夏民族的胸懷、境界和大氣。

泉水一波波涌出來，如歡喜的躍動、如幸福的歡呼、又漸然匯聚成溪水流向岐水。就像周族當(dāng)年的遷移一樣，悄無聲息中以文化與道德的方式滲入內(nèi)心，從荒涼走向了繁華。故鄉(xiāng)的人喜歡來這里取水。以求得身體無恙，四季平安。人們單純的祈?；没伤闹艿撵o極，泉涌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晰，似乎在傳遞著最為地氣的信息，讓人不由然想到了后坡的河流。小時候，河水清澈見底，和泉水的顏色一樣。真是那時不知道這河水的上游卻和這“潤德泉”有關(guān)?，F(xiàn)在突然就因此而熟絡(luò)起來，似乎他鄉(xiāng)見到了故人。

凝望這泉，有著深厚的期望，有著純樸的情誼，有著最本質(zhì)的向往、有著蓬勃向上的理想。也許，這水飽含著太多的內(nèi)涵，以至于明代詩人趙忠詠在詩中寫道：“一泉長與世安危，今日無波漲碧池?！本拖裨S多歷史典故一樣，這泉便成為了道德和政治的符號。七月流火，佇立泉前，水花翻涌，泛起無盡遐想。因了這泉的靈性，廟也有了善男信女不盡的香火。

泉是大山的靈魂，香火是寺廟的精神。靈魂和精神的結(jié)合，也是人和佛的統(tǒng)一。我想這寺廟和泉水一定中有著某種機緣的，尤其是那盛滿的幸福和美好。

其實，周公本來可以在西周的政治舞臺上一展身手，風(fēng)光無限。他身為世家子弟，是文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得天獨厚的政治資源完全可以讓他高為人君。但這個權(quán)生重位高的人卻徑直來到了古卷阿靜心修養(yǎng)，攝政輔佐年幼的成王，盡心盡力經(jīng)營著周朝大業(yè)。《尚書·大傳》記載：周公攝政，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wèi)、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樂，七年致政成王。但我一直以為，周公的名望應(yīng)與岐山有關(guān)。岐山歷來民風(fēng)淳樸，周公這樣一個對權(quán)力地位不看重的人，自然會贏得萬眾敬仰。也正是在這種得人心的境況下，周公潛心制禮作樂，規(guī)范了各種禮儀禮節(jié)。

柔水至善，在今天的日本岐阜，遠隔千里依然還流傳著與岐山相關(guān)的話題。1567年，日本戰(zhàn)國三杰之一的織田信長率兵攻下稻葉山城后，為用文化達到一統(tǒng)的目的，他聽取了澤彥大和尚的建議，以“見鳳鳴，岐山而有天下”之意，從“岐山、岐陽、岐阜”三個命名中選中岐阜，欲仿效周文王起于岐山八百年的太平基業(yè)。更為有趣的是，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岐山、岐阜又結(jié)為了友好城市。

五

鐘鼎彝器甲天下，金甲陶文冠古今。

青銅器對于岐山來說多不勝數(shù)，僅在西漢時就出土過青銅重器尸臣鼎。一件青銅器物就有著供人憑吊的空間。如果說，這些出土的青銅器，更多意義上是見證了古老岐山的繁華，那么我在故鄉(xiāng)岐山的所見所聞以及感受，都無形中在穿越著時空。面對著這些散發(fā)著溫度的器皿時，我是帶碰上崇敬、帶著熟悉、帶著一腔的激動。

在岐山，關(guān)于青銅器的故事太多，可以說是俯身可拾。那泛綠的物體對傳統(tǒng)中國而言，絕對是無法抹煞的歷史痕跡。可以說，一件青銅器就有著一個讓人心驚膽顫的故事，而一個個故事又是如此豐富的記錄著一個時代。

車剛從蔡家坡坡口駛出來，遠遠就看到聳立在岐蔡路兩旁的三層巨塔，上面悍然書寫著大大的“周”字，其形氣勢恢宏，透著大氣，寓意著踏入招賢之門。近觀卻是磻溪請賢、岐邑拜師、夜夢飛熊等耳熟能詳?shù)奈髦芄适?。故事古色古香，傳遞著生活的濃厚味道。一路走過，還有一組組的西周神駒、羊尊神獸、牛尊神獸、以及象征著權(quán)力和財富的西周方鼎等青銅雕塑。濃郁的的西周文化撲面而來，這對每一座城市來說，無疑是別具一格。

如果說這些沿途的景觀是一道古樸的風(fēng)景，那么聳立在岐山周原廣場上的大盂鼎，則給人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大盂鼎出土眉縣，后被倒賣到岐山。經(jīng)歷過諸多生死劫難，最終落戶中國博物館。大盂鼎因作器者為康王時大臣名盂者而得名。器以云雷紋為地，頸部飾帶狀饕餮紋，雄偉凝重。其中銘文真實地反映了西周的社會現(xiàn)狀，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

作為臺北博物館鎮(zhèn)館之寶的毛公鼎亦是如此。毛公鼎口大腹圓，兩耳三足，紋飾一改以往的神秘，更多了簡潔典雅和生活氣息。鼎腹鑄有完整金銘文辭，古奧艱深，卻頗具審美，1843年，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岐山董家村村民董春生下地勞作時，無意發(fā)現(xiàn)了掩沒于地下的龐然大物。周圍空無一人，但他還是用手一點點地撥去浮土。慢慢的，幽亮的青銅露了出來，在地下埋藏了數(shù)千年之后，一股寒氣順著指尖很快傳遍全身。他只感覺到后背后冷汗淋漓，卻又忍不住驚恐之下的欣奮，在空曠的田地里放聲大笑起來。緊接著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匆用土把青銅器原封不動地埋起來。然后懷揣著激動朝家走去，一路上是三步一回頭地眺望。

當(dāng)天地夜里，董春生和他的兄弟將出土的大鼎運到家里，急忙聯(lián)系人出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主宰著生命的運行。從此也注定了這鼎與人之間的生死劫難。有人為此投入牢、有人為此家破人亡?？箲?zhàn)勝利后，毛公鼎由收藏人無償捐獻給了國民政府。最終被運到了臺灣。不管怎么說，萬幸的是國寶并沒有因為金錢而慘遭流落海外的命運。

有時候想，古人的冶金技術(shù)著實讓人佩服不已。青銅由銅和錫合成。商朝末期和西周初期，青銅器皿在社會各個階層已是包羅萬象。炊器、食器、酒器、樂器、食品，以及各種裝飾。青銅器的層出不群，也彰顯著時代的鼎盛。

行走在博物館，陳列其中的青銅器閃爍著黯然光芒。游人如織地行過。一靜一動中歷史煙塵般彌散開來。燈光直直地打在各種圖案的紋飾上，讓人不由得放緩放慢腳步。那些玄妙的紋飾，如饕餮、如虺蛇，以陰森的氣象附著在青銅器上，顯露出最為原始的神秘。走過漫長遷徙的艱辛，走過繁榮的周原大地，走過莊重典美、走過凝重肅穆，在我眼前，出現(xiàn)的是距今三千多年的西周王朝。牛尊、大盂鼎、毛公鼎等器物，濃縮了太多悲歡榮辱?，F(xiàn)在這些象征著權(quán)力與地位的器皿，如同遙遠的回響，不僅讓人望而生畏，也讓人退而卻步。

當(dāng)然，我們必須要承認，當(dāng)初這樣的器皿就是為了慶典和祭祀的，只是那時的喧鬧距離現(xiàn)今太久遠了，讓人更多的只能從歷史中加以復(fù)原。

在這古周原的土地上，各種青銅器依然存在著，不經(jīng)意間就會讓人充滿著信仰和想象?；蛟S是經(jīng)歷了太久的地下時光，這些器物依然在迸發(fā)著隱忍的美。這種美是一種狀態(tài)，一種不可替代的記憶，盡情展現(xiàn)著青銅文化的盛宴。有卷者阿，飄風(fēng)自南。只是表現(xiàn)有唯美的詩詞中，就成了一段美妙的傳奇，更是一段關(guān)于生命意志與文化性格的闡釋。

□常曉軍，副教授，陜西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就職于某軍校。曾獲林非散文獎、徐霞客游記散文獎、冰心散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