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上的白鳥

九月，山嵐彌漫的日子，靜臥于曈曈朝暾里的鴨綠江，岑寂地閃耀銀亮的光，一行行潔白的鳥振翅飛翔……

循著金代阿骨打設置的婆速路之地，我急切地奔向眼前一座兀立的大山。那就是甲午中日戰(zhàn)爭，中國軍隊阻擊日軍入侵國土的首次保衛(wèi)戰(zhàn)的戰(zhàn)場——鴨綠江防線上的虎山要塞。

依山麓崎嶇的小路，在明長城最東端起點的蔥蘢林隙里，踏著當年戍邊將士的足跡，不由使人想起明代都御史王之誥《登馬耳山望朝鮮》（馬耳山即虎山）一詩：“高頭極目海云東，指點扶桑可掛弓。衰柳迷煙知驛古，寒鴉帶日攪天空。江山不盡關山迥，帝德無私雨露同。卻笑樓船成底事，海邊枯骨戰(zhàn)圖功。”

此時，眼前不禁掠過一幕幕“此地先經戰(zhàn)，人生苦未聊”的金鎧鐵甲、烽火頻舉的歷史歲月。然而，令人難以拂去的歷史風云卻是1894年甲午戰(zhàn)爭海戰(zhàn)后，日軍分兩路入侵中國：一路由陸軍大將山縣有朋指揮的第一軍從朝鮮義州渡過鴨綠江，入侵遼東地區(qū)；一路由陸軍大將大山巖率領的第二軍在遼東半島登陸，攻占金州、旅大，入侵遼南地區(qū)。

雄踞遼東鴨綠江畔的虎山便成為清軍在鴨綠江防線的制高點。其海拔300余米，峰巒起伏，登山可俯視鴨綠江面及對岸朝鮮義州，居高可控制江面及兩岸開闊地面，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兵家必爭之地。踞山防守，扼控江面的清軍是善戰(zhàn)勇將、分統(tǒng)馬金敘率四營千余名壯勇。馬金敘，字麗生，號三元，安徽省蒙縣人，父歷行伍，累功總兵，成為淮軍名將。

10月24日，日軍首派一部兵力涉江佯攻虎山東部安平河入江口，此為聲東擊西，迷惑其進攻方向，雙方隔江展開激烈炮戰(zhàn)。清守軍黑龍江齊字練軍子彈、炮彈消耗殆盡，騎兵也盡傷亡。日軍蜂擁過江，鴨綠江防線被攻破。日軍當晚原地宿營，蓄勢待發(fā)。

同日晚9時，日軍趁黑夜在虎山江面偷架浮橋。在浮橋未架成之前，山縣有朋先派兵力于午夜11時30分乘船渡江，伏兵虎山東側。浮橋搭成的25日凌晨4時，趁天色未明，又派第五旅團長大迫尚敏率一部兵力為右翼渡江與先期渡江日軍迂回至虎山東側待命。

早晨6時，日軍第三師團長桂太郎率師團本隊越過浮橋，從正面向虎山陣地發(fā)起進攻。日軍炮兵以12厘米加農炮，隔江以排炮向虎山清軍陣地猛烈轟擊。

日軍一夜之間架起浮橋，清軍雖未察覺，但對日軍突然進攻并未驚慌，駐守虎山的馬金敘鎮(zhèn)定自若地激勵部下：“今日之戰(zhàn)，關系甚大，虎山存亡，悉賴爾等。須戮力同心，以御敵人。”各營官兵激奮高呼：“愿效死，保守此山！”便與過江日軍激戰(zhàn)一小時，發(fā)快炮180余發(fā)，斃傷日軍川崎大佐以下10余名。此外，因浮橋狹窄，搶渡日軍擠掉江中溺死甚多。7時許，先期過江的大迫尚敏搶占虎山東面高地，從背側向虎山陣地發(fā)起進攻。清軍總管宋慶立即派馬玉昆、宋得勝率毅軍2000余人馳援虎山陣地。山縣有朋立即也下令第十旅團長立見尚文率隊組成左翼渡橋繞至虎山西側截擊出援清軍。頓時，“炮彈轟馳，聲震數十里”。清援軍趕到后，立即投入戰(zhàn)斗，與馬金敘一起抵抗日軍，戰(zhàn)斗十分慘烈，兩軍“傷亡鱗疊，仍相持不后退，倭眾兇悍之性，經此惡戰(zhàn)，亦未敢進”，而清銘軍劉盛休卻不服調動，非但不出兵馳援，還濫發(fā)快炮轟擊虎山清軍陣地，不僅誤傷清軍甚眾，還造成清軍隊伍混亂，誤以后方失守。另一部清盛軍呂本元部“愜怯不為援應，相率遁去”。這時日軍左、中、右三路乘勢由虎山東、西兩側及正面發(fā)起沖鋒。馬金敘雖然孤立無援，但仍“頑強抵抗，毫無退卻之色”。先后打退敵人四次沖鋒。在戰(zhàn)斗中馬金敘受傷20余處，其弟督隊陣亡，但仍“抱與虎山共存亡之志”，激戰(zhàn)至下午1時，終因眾寡懸殊，虎山要塞失守。

中日兩軍虎山之戰(zhàn)傷亡慘重，以致“日人教科書猶言及之”，并將此戰(zhàn)役記入軍史之中，不得不承認馬部“頑強抵抗，毫無退卻之色”是清軍勁旅。據日方公布，日軍死傷將卒149人，但日軍對自己的傷亡“常盡作偽之能事”。而清軍將士壯烈殉國500余人。

浸著彌漫的江畔氤氳，在古戰(zhàn)場影影綽綽的柞林里，我攀上虎山峰巔，沿著明代邊墻的甬道，終于登臨白鳥盤旋的巍巍虎山峰上。馳目四方，東眺鴨綠江上游，南臨遼闊江面水域相望朝鮮，西抵叆河入江口，北連群山國土。當年，馬金敘率領的清軍將士就是在此設五寸口徑山炮重創(chuàng)倭賊。今天，大炮雖然已不復存，但灌木里的當年的炮臺座基仍留有遺跡。我雙手捧起這邊塞將士曾經浴血的泥土，緬懷昔日抵御外侮、捍衛(wèi)江山犧牲的將士，不由向周遭忽聚忽散仿佛掩藏當年戍邊將士游魂的霧幔高呼：“英靈不朽，江山長存?！?/p>

移時，山嵐疾速退去，恍如揭開遮掩的天幕。太陽從云丘里射出雪亮的利劍。近處，唯有木槳擊水的小舟疾馳柳林掩映的江面、岸邊盛開燦爛的金菊和一串串胭紅的苦戀花兒，還有那陣陣鳴唱不休的蟬吟和喜鵲的啼囀。遠處，逶迤不盡的群山蜿蜒一條泛著粼粼光彩的大河，哦，那是姍姍西行的鴨綠江。多像東陲“格格”①如顰如笑的晶瑩俊眸。一行行白色的鳥幾番從虎山麓掠過江面，越過樹林，撲向邊關疆域……忽爾，又返回江畔虎山山麓。遙望這片當年矢志扼守東陲的無數清軍將士捐軀的疆場，我想：那白色鳥莫不是他們若即若離的苦戀疆域的魂靈？那滔滔不息的鴨綠江濤聲莫不是在述說著他們的往事……此際，正午逆射的陽光里，那天工開物的鐵色虎山，恰似一只昂首醒來的雄虎……

①格格：滿語，姑娘。

作者簡介：宋占方，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任職于寬甸縣政協(xié)。于《中華散文》《民族文學》《散文》《散文選刊》《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遼寧日報》等報刊發(fā)表散文百余篇。多次獲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與春風文藝出版社頒發(fā)散文精品獎以及全國滿族第二屆文學獎。作品被收錄《學生閱讀經典——名家抒情散文精選》等多種選本和互聯網。曾在民族出版社出版散文專輯《飛鷺集》。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