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朱德

吳殿堯

愛國者的心志和抱負

朱德在投筆從戎之前，是有著中華傳統(tǒng)文化功底的青年學人，這使他在后來戎馬倥傯的歲月里，常常能以詩詞來抒情言志。特別是他的一些早期詩詞，能讓我們體會到20世紀初葉一代愛國者的心志和抱負。

1906年離別順慶府中學堂時，他贈與同窗好友的一首詩：

驪歌一曲思無窮，今古興亡憶記中；污吏豈知清似水，書生便應氣如虹；恨他狼虎貪心黑，嘆我河山泣淚紅；祖國安危人有責，沖天壯志付飛鵬。

1908年，他從成都高師畢業(yè)后，回家鄉(xiāng)儀隴縣新辦的小學堂教了一年書。當?shù)厥嘏f勢力反對新式教育，竭力誣蔑搗亂。朱德憤然辭職，投身軍旅。行前，他賦詩《贈諸友》：“志士恨無窮，孤身走西東。投筆從戎去，刷新舊國風?！鼻嗄曛斓略诜饨ㄊ嘏f勢力重壓下從憤恨、無奈到堅決抗爭的心境躍然紙上。

1911年11月，朱德毅然參加辛亥革命在云南的起義。然而，革命成果不久就被袁世凱攫取和踐踏。1916年春，他跟隨蔡鍔參加反袁護國戰(zhàn)爭。戰(zhàn)斗間隙，他寫了《古宋香水山芙蓉寺題詩》：

己饑己溺是吾憂，急濟心懷幾度秋。鐵柱幸勝家國任，銅駝慢著棘荊游。千年朽索常虞墜，一息承肩總未休。物色風塵誰作主，唯看砥柱正中流。

詩中，他把國家與民眾的災難視同“己饑己溺”，澎湃著不可抑制的“急濟心懷”。他決心肩負起挽國運于既倒、救生民于水火的重任，在歷史大潮中勇做“中流砥柱”。

護國戰(zhàn)爭勝利后，朱德率部駐防瀘州。在瀘州的5年，是他從追求辛亥革命的理想到深感失望，陷入困惑、迷茫、痛苦的時期。戰(zhàn)事間隙，他寫下多篇感時抒懷之作。在這些詩中，有的贊頌辛亥革命推翻腐朽的清王朝給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帶來希望，有的熱情抒發(fā)參加辛亥革命的一代革命者傾心報國的豪情壯志，有的對護國戰(zhàn)爭勝利后國家仍陷于軍閥爭權奪地的混戰(zhàn)之中發(fā)出慨嘆，躍動著一顆強烈的愛國心。面對軍閥混戰(zhàn)的黑暗現(xiàn)實，他表示要保持剛正不阿的氣節(jié)，干一番大事業(yè)：

博得勛名萬古垂，轟轟烈烈不逶迤。雄飛志在五洲外，烈戰(zhàn)功存四海陂。信有霜寒堪寄傲，肯因苦雨便離枝。歲寒勁節(jié)矜松柏，正直撐天永不移。

就在朱德極度苦悶、彷徨的時候，五四運動爆發(fā)了，馬克思主義開始在中國傳播，這使朱德又燃起新的希望。他決心尋找新的救國之路。1922年，朱德遠渡重洋到德國留學。在那里，他學到了馬克思主義，找到了中國共產(chǎn)黨，實現(xiàn)了由民主主義革命者向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的轉變。1926年，他按黨組織安排回國參加北伐戰(zhàn)爭。為策應北伐，他曾去瀘州，會友時寫了幾首詩，從詩中可以看到他當年毅然出國的動因：

中山主義非無補，卡爾思潮集大成。從此天涯尋正道，他年另換舊旗旌。

他在詩中還鄭重表明：“我本江南一鯫生，十年從事亞夫營。身經(jīng)滄海羞逃世，力挽狂瀾豈為名?！睘榱耸裁茨?？因為

“錦繡山河壞虎狼”，因為“火熱水深民望救”，所以才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新的革命道路，并充滿信心地宣布：“我欲回天力自強”，“安危度外不思量”。

血戰(zhàn)到底的英雄氣概

從1927年7月大革命失敗到1937年7月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整整十年間，朱德沒有留下一首詩詞。然而，在八年抗戰(zhàn)中，他又有了一篇篇慷慨激昂的詩作。其中一篇，是難得見到的白話詩。那是1938年秋，朱德受中央委派，飛赴武漢，面見蔣介石談有關抗戰(zhàn)問題。在武漢，他會見了友人郭沫若，臨別時贈詩互勉：

別后十有一年，大革命失敗，東江握別。

抗日戰(zhàn)酣，又在漢皋重見。

你自敵國歸來，敵情詳細貢獻。

我自敵后歸來，勝利也說不完。

寇深入我腹地，我還須支持華北抗戰(zhàn)，并須收復中原。

你去支持南天，重逢又別，再見必期在鴨綠江邊。

渾厚質樸的話語，飽含了深深的戰(zhàn)友情、殷殷的愛國情和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念。

1939年春，朱德在太行山八路軍總部領導華北敵后的抗戰(zhàn)，這時抗日根據(jù)地面臨日軍重兵圍攻“掃蕩”，進入十分艱苦的時期，他寫了《太行春感》的詩篇，表達堅不可摧的抗戰(zhàn)意志：

遠望春光鎮(zhèn)日陰，太行高聳氣森森。忠肝不灑中原淚，壯志堅持北伐心。百戰(zhàn)新師驚賊膽，三年苦斗獻吾身。從來燕趙多豪杰，驅逐倭兒共一樽。

1939年冬，日軍對抗日根據(jù)地“蠶食”“掃蕩”不斷，而蔣介石背棄承諾，斷絕八路軍給養(yǎng)，并大搞反共摩擦。八路軍指戰(zhàn)員身著單衣，腳穿草鞋，吃著黑豆煮野菜，卻斗志昂揚地鏖戰(zhàn)在冰天雪地中。在這種背景下，朱德寫了一首題為《寄語蜀中父老》，同時也是寫給全國人民的詩：“佇馬太行側，十月雪飛白。戰(zhàn)士仍衣單，夜夜殺倭賊。”

1940年5月，朱德去洛陽同衛(wèi)立煌會談團結抗戰(zhàn)問題。經(jīng)河南濟源縣劉坪時，朱德回望巍巍太行山，不由得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寫下《出太行》：“群峰壁立太行頭，天險黃河一望收。兩岸烽煙紅似火，此行當可慰同仇?！?/p>

朱德這次回延安后，再沒有回華北前線。但是，他的心無時無刻不和將士們在一起。他常常以詩來抒發(fā)愛國深情，激勵抗戰(zhàn)斗志。1940年夏，他寫了《和李印泉先生〈“七七”三周年紀念贈抗戰(zhàn)將士〉原韻》等詩，每首詩都激蕩著熾熱的愛國情懷，都迸發(fā)著驅逐侵略者、收復祖國河山的豪情壯志。特別是《和林老〈咸榆道中〉原韻》這首詩，從中可以看到一代偉大愛國者馳騁于抗日戰(zhàn)場備嘗艱辛的身影：

抗戰(zhàn)三年久，前鋒過北平。敵騎頻跳躍，我馬任縱橫。封鎖重重隔，往來踽踽行。是誰知偉績，后起憶當今。

1942年7月，朱德在延安《新中華報》上發(fā)表詩作《抗戰(zhàn)五周年挽八路軍陣亡將士》，全詩22句，這里僅引4句，從中可以看到他作為總司令，對在戰(zhàn)場上為國捐軀的烈士們的深切悼念和崇敬之情：

吾華好男兒，正好抗日死。民族賴以立，國亦得所恃。捍國不惜身，偉哉諸同志。寰宇播英名，千古傳青史。

在八年抗戰(zhàn)中，朱德寫下20多首膾炙人口的詩詞，用詩詞高揚抗日救國的旗幟，表達復興中華的決心，謳歌慷慨赴死的烈士，洋溢著同侵略者血戰(zhàn)到底的英雄氣概。

寵辱不驚的精神境界

新中國成立后，朱德雖然年事已高，仍時時關心新中國的建設事業(yè)，關心人民生活，每年都用一兩個月或三四個月時間到全國各地視察或調查研究，所見所聞，興致而起或有感而發(fā)，寫下許多詩詞。這些詩詞自然淳樸，不刻意雕琢修飾，有些詩平白得如同工作或生活記錄。例如1960年6月于視察途中寫下的《飛過泰山》：“泰山不算高，一千五百八。飛過兩千一，它把頭低下。”

有些詩句，看似寫景，卻寓意深刻，寄托他追求的境界。例如1956年7月寫于北戴河的《海量》：“日暖風和海水清，海不揚波報太平。百川匯集成大海，大海寬懷永不盈?！?/p>

1976年，朱德步入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已是九旬老人，經(jīng)歷了十年“文革”的風浪沖擊，該是身心疲憊了，可是他不。元旦這天，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毛澤東新發(fā)表的兩首詞《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念奴嬌·鳥兒問答》。雄渾高亢的旋律，激發(fā)他無限感慨，詩意盎然，揮筆寫就《喜讀主席詞二首》：

昔上井岡山，革命得搖籃。

千流歸大海，奔騰涌巨瀾。

羅霄大旗舉，紅透半邊天。

路線成眾志，工農(nóng)有政權。

無產(chǎn)者必勝，領袖砥柱堅。

幾度危難急，賴之轉為安。

布下星星火，南北東西燃。

而今勢更旺，能不憶當年。

風雷興未艾，快馬再加鞭。

全黨團結緊，險峰敢登攀。

這是朱德和毛澤東最后一次詩詞酬唱，也是他最后的詩作。革命的風雷，依舊在他心中滾動；戰(zhàn)斗的豪邁，依舊在他心中激蕩；事業(yè)的激情，依舊在他心中澎湃。

（摘自《黨史文苑》2016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