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紅塵

李蘇章

第八章

一

譚超雄與錢局長溝通極為不順，二人分歧很大，錢局長認為錢應該花在刀刃上，不是搞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錢局長一度激動地說，一個項目10萬，全局有一千項目，將近一個億，可以辦多少事啊，人家會不會說我們是敗家子呢？

譚超雄見無法說服錢局長，只好無奈地表示，這個事建議拿到局黨委會上討論，由局黨委決定。錢局長同意了，有什么問題集體決定，他個人承擔的責任有限，這樣好，所以他同意。

譚超雄計劃事先跟局黨委常委們溝通一下，爭取他們的支持。局黨委共有七名常委，如果表決的話，需要四名常委的支持。

局黨委書記陳首明聽了他的匯報，表示支持，一票。張總工程師溝通后表示支持，兩票。加上他三票。其他的票，他就沒有把握了。說明情況后，局馬總會、康副局長始終打哈哈，不明確表態(tài)，黨委副書記謝書華干脆不同意。

兩天后，局黨委常委會如期召開了。這次會議只有一個議題，就是上不上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

譚超雄詳細介紹了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對局發(fā)展的重要性，當然對投入資金情況也作了詳細說明。

盡管他很努力，他看出來了，馬總會、康副局長和黨委副書記謝書華三個常委是不以為然的。

果然，黨委副書記謝書華打了頭炮：“這個系統(tǒng)看起來很美妙，但實際效果如何，估計要打一個問號，我看就是一個花架子，華而不實。如果我們建工局有錢，效益好，花點錢也沒有關系，試驗嘛，是可以的，問題是我們局當前面臨困難很多，競爭的對手越來越多，接工程項目越來越困難，效益越來越差，有的公司發(fā)工資都成問題，局里沒有多少錢啊，不能再浪費了，尤其是這些產(chǎn)生不了任何效益的地方，更不能浪費?！?/p>

馬總會、康副局長發(fā)表了相同的看法。

三個反對派上來就亮名了態(tài)度，支持派局黨委書記陳首明卻不表態(tài)，他是觀察事態(tài)的發(fā)展，還是轉(zhuǎn)變態(tài)度反對呢？譚超雄心里沒底，大家都不發(fā)言，會議一時僵持起來，變得靜悄悄的，時間真漫長啊。

此刻譚超雄如坐針氈，坐立不安，他覺得必須亮明自己的立場，作最后一次努力。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剛才謝書記說的有一定道理，我們局的確是這種現(xiàn)狀，資金流不多，接任務越來越難，接到的項目很難賺到錢，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我想，首先是管理方面的問題，這個大家估計很容易理解，但企業(yè)形象有沒有問題呢，我看是有的。人家只知道建工局是國有企業(yè)，大企業(yè)，但建工局這些年建了哪些項目，他們就不知道了，就是我們的職工估計也說不清?！?/p>

他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酒香也怕巷子深，酒廠這些企業(yè)每年在中央電視臺投入的廣告就有幾十億，甚至上百億，他們無非就是圖個名。在競爭的時代里，有名氣的企業(yè)才能生存，這是不爭的事實。當今建筑行業(yè)競爭越來越激烈，建工局同樣是企業(yè)，在行業(yè)內(nèi)也要有良好的口碑才行，至少人家想建房子，馬上就想起了建工局，立刻伸出大拇指，說它的房子建得最好。我們用什么方式讓人家相信呢？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就是最好的方式，它在樹立企業(yè)形象的同時，極大程度地改善了職工的工作、生活環(huán)境，加快了材料的運轉(zhuǎn)速度，等同于加快了施工速度，對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也可減少到最小?，F(xiàn)在城市居民對建筑工地最反感是哪兩件事，一是灰塵，二是噪音。ABC可以消除灰塵，減小噪音，真正做利國利民，試想，這樣的工地難道不會受到居民的歡迎？”

“說到花錢，是的，最初是需要花一些錢，但有些錢無論你搞不搞都要花的，如道路硬化、污水排放等，真正算起來花錢并不多，它產(chǎn)生的預期社會效果卻是非常好的?！?/p>

譚超雄話音剛落，局黨委書記陳首明馬上鼓起了掌，在他的影響下，其他成員不得不象征性地拍了幾下。原來陳書記不是要否定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而是等待譚超雄的發(fā)言，他在后面補火，這樣火才能熊熊燃燒。

陳書記在隨后的發(fā)言中，高度肯定了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認為它代表著建筑企業(yè)的發(fā)展方向，建工局應該大力推廣此系統(tǒng)。

既然陳書記用實際行動支持了譚超雄，原先表態(tài)支持的張總工程師立即發(fā)言表示同意譚超雄的方案。

常委會頓時形成了三比三的態(tài)勢，就剩下錢局長一人了。錢局長同意不同意至關重要，如果他反對，柳萬鋒的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將胎死腹中，譚超雄的一切努力將付諸東流。

但錢局長一直在喝茶，一直不表態(tài)，看到大家沉默不語，只說一些不痛不癢的，始終繞開這個話題不表態(tài)。他心里其實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要不要同意。開會之前，他查閱了一些資料，對比之下，柳萬鋒的方案似乎還可以，但他就是猶猶豫豫，放心不下，有點擔心，擔心什么呢？一句話，怕浪費錢，怕別人說是搞政績工程，說他在敗家。

他不好表態(tài)，會議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譚超雄決定拋出一個重磅炸彈，炸一炸錢局長，雖然是假的，但沒辦法了。

趁著錢局長喝水停話時機，譚超雄果斷插了一句：“開會之前，我跟柳萬鋒通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局里準備討論他的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他很高興，說將告訴省委肖書記，局里準備推廣他的方案。我告訴他，我們只是討論，通不通得過，要大家同意才行。”

什么？柳萬鋒要告訴省委書記？怎么一回事？黨委副書記謝書華十分驚訝，于是譚超雄把柳萬鋒的情況在會上介紹了一下。

省委書記這幾個字也驚動了其他人。柳萬鋒與省委肖書記掛上勾？康副局長驚得倒吸一口冷氣，省委書記太嚇人了，這個要好好想一想。他喝了一口水，沉思了片刻，反復權衡，覺得不行，剛才說的肯定不行，要推倒重來，于是在會上作了重新補充：“既然ABC跟省委有了聯(lián)系，我覺得局里還是鄭重一點好。如果經(jīng)過了充分論證，這個方案可以作為一個試點，取得經(jīng)驗后再推廣，畢竟省委關注，如果輕易否定了，省委會怎樣看我們呢？”

是的，康副局長說得很有道理。省委會怎樣想？我們雖是央企，但是在省委眼底干活，如果不推行，省委會不會有想法？錢局長十分清楚柳萬鋒跟省委書記的關系，如果省委肖書記得知建工局否決了柳萬鋒的方案，會無動于衷嗎？這些因素不能不考慮。

如果得到省委肯定，這個方案試點成功了，他臉上也有光彩啊。錢局長思慮再三，決定不再猶豫，他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靜一靜，然后說道：“同志們啊，剛才大家說的都有道理，都很好。大家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更好地發(fā)展壯大建工局。但眼下建工局有沒有問題，我看是有問題的，不是有問題，而是應當說有很大的問題，資金緊張，項目偏少，這些都將嚴重制約我們建工局的發(fā)展，所以窮則思變啊。我們必須要加大改革力度，我看這個ABC可以，符合我局的實際，我們的改革，就從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開始，從我們新接的項目開始。同志們，改革不要怕失敗，失敗了再重來嘛，如果ABC失敗了不要緊，總結經(jīng)驗教訓就行了，如果成功了， 我們就向全局推廣?！闭f完，他輕輕地拍了一下桌子，顯示自己已下定決心。

局黨政一把手都表態(tài)支持，還能說什么呢，最終表決時，原先反對的黨委副書記謝書華等人都高高地舉起了手，就這樣，柳萬鋒的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在局常委會全票通過。

第二天，柳萬鋒的調(diào)令就從局人事處發(fā)出了，誰料，竟遭到第四工程處的極力阻撓。林寶生見調(diào)令上沒他女兒的名字，頓時火了：柳萬鋒惹事被人追打，現(xiàn)在調(diào)走了，沒事了。我女兒呢，她不是一樣被人追打，為什么不一起調(diào)走。我女兒不是人才，一樣可以安排別的崗位啊。要走一起走，不然誰也別想走。

林寶生打了一個電話給局人事處長吳靜，冷冷地說107項目離不開柳萬鋒，人現(xiàn)在不能走，然后掛了。一般來說，下面單位如果真的不放，局里也不好阻攔，在這點局里一般會尊重下面的人事權，不然，工作沒搞好，下面就有借口，你把我有用的人調(diào)走了，我的工作如何開展，至于真的是不是受到影響，說實話，就是一把手一句話，說影響就是影響，不影響也影響，你能查得清？

吳靜接到電話后，深感棘手，馬上趕到譚超雄辦公室，向他作了匯報。譚超雄苦笑了一下：這個林寶生呀，想得還真多，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女兒同樣處在危險境地，你能保證她不出事？

譚超雄找了一下錢局長，二人商量后決定把林梅如調(diào)到新項目上去，跟柳萬鋒在一起。

譚超雄以為林寶生滿足了。他在電話里跟林寶生一說，林寶生心里立刻打了小九九：乘此機會給我女兒轉(zhuǎn)干，這是唯一的機會，以后女兒遠走高飛，他就無能為力了。

他向譚超雄提出，把他女兒轉(zhuǎn)為正式干部，安排在新項目辦公室工作。新項目辦公室不是沒有人嘛，我女兒是高中畢業(yè)生，水平是有的，能力是有的，我年紀大了，沒別的要求，就這點要求，懇請局領導照顧一下。

態(tài)度很誠懇，照顧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問題是譚超雄沒有這個權力，這個要錢局長定奪，為了柳萬鋒，他可以支持。

聽到譚副局長表態(tài)同意，林寶生找到了錢局長。他與錢局長是老戰(zhàn)友，二人曾同在一個班組工作，睡上下鋪，屬于一起喝過酒，一起同過床，一起扛過槍，一起追過姑娘的關系，只是林寶生文化程度低一點，為人處事差一點，所以進不了局班子，但二人關系一直很好，所以林寶生當著錢局長的面不繞圈子，直接提出要把他女兒轉(zhuǎn)正。

錢局長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公是公，私是私。聽到林寶生要把女兒轉(zhuǎn)為正式干部，馬上把林梅如的檔案調(diào)了過來，看了后得出結論，她不符合條件，當然，照顧一下老領導也是可以的，建工局有這樣的先例，但他不想。

錢局長十分為難，看到林寶生滿頭的白發(fā)，有點于心不忍，畢竟曾經(jīng)是戰(zhàn)友，關系一直不錯，雖然現(xiàn)在是上下級，過不了多久，他們都會退出舞臺，少不了來往，以后如何面對呢，難道因為這件事從此就老死不相往來？

錢局長無奈之下，只能苦笑著說：“我們是老朋友了，你說不幫嘛，面子過不去，幫嘛，規(guī)定制度又不行。這樣吧，我一個人不好拍板，下星期五將開局務會，我叫人事處把這個事提到會上討論，看大家的意見，對老干部能不能照顧一下。通得過就算你幸運，通不過我就沒辦法了?！?/p>

林寶生清楚，錢局長只能幫到這兒了。他又找了其他一些領導希望能幫一下忙，有的局領導看他是長期苦戰(zhàn)在一線的老領導，同意幫其說話。

說來也巧，總局當天下?lián)芰艘慌と宿D(zhuǎn)干指標，按新的條件，林梅如屬可轉(zhuǎn)可不轉(zhuǎn)。在局務會上，吳靜提出轉(zhuǎn)正人員名單，有柳萬鋒、林梅如二人。

吳靜本不想提林梅如，她特別討厭一些老領導總是想著自己的子女，以權謀私，所以她毫不客氣地把林梅如的名字劃去。

到了譚副局長那里，譚超雄看到?jīng)]有林梅如的名字，很奇怪，就問吳靜，她不是屬于可轉(zhuǎn)可不轉(zhuǎn)嗎，為什么沒有她的名字。把她的名字加上吧，讓局務會決定。

譚超雄特反感吳靜私下壓制，既然人家屬于可轉(zhuǎn)可不轉(zhuǎn)，也就是說這個決定權在局務會上，不是你吳靜說了算，憑什么把人家的名字劃去。再一這個姑娘大毛病還是沒有，就是性格急了一點，嘴巴硬了一點，工作還是認真的，在與惡少等人的斗爭中，她是奮不顧身沖在前面，單憑這點，提她一個名難道不應該？

在譚超雄的強烈堅持下，吳靜只好加了林梅如的名字。在局務會上，她以為通不過，誰料，林梅如竟得了個滿票，氣得吳靜私下直罵娘，大罵局領導都是飯桶，后來想到自己的丈夫也是局領導，馬上更正自己的說法，他不算。

柳萬鋒、林梅如要調(diào)走了，消息迅速傳遍了107項目部。最高興的要數(shù)向愛群了，這個是非窩走了，他松了一大口氣。

這次他很大度，在項目部召開了一個隆重的歡送會，在會上大大地表揚柳萬鋒，一激動，竟說出了他是我們項目部最偉大的科學家，弄得大家哄的一聲大笑，氣氛很是熱烈，讓柳萬鋒感慨萬千。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在林寶生那里，他沒有開歡送會，而是把柳萬鋒、林梅如叫到了家里，做了一頓家宴。柳萬鋒深知意味著什么，但他還是去了。他覺得林梅如作為朋友是可交的，能不能成為男女朋友，他還沒想好，雖然林梅如一家都認為是了，他心里也不是特別抗拒，就去了。

他按照林梅如的要求買了一些禮物，林母笑盈盈地收了。她十分滿意柳萬鋒，小伙子長得精神，知書識禮，懂得謙讓，能夠容忍林梅如的大小姐脾氣，天設的一對。

林寶生也很欣賞柳萬鋒，但他的想法與林母有點不一樣，他總感覺柳萬鋒不是特別愛林梅如，被動地接受，只是女兒特別的癡情，他就不好說什么，有點擔心而已，以后女兒與柳萬鋒的差距將會越來越大，女兒能不能留住柳萬鋒的心，難說，所以他一定要林梅如轉(zhuǎn)干，至少現(xiàn)在二人的差距不是很大，能走得更近一些。

在飯桌上，林母不停地夾菜，弄得柳萬鋒的碗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林梅如有點看不下去了，忙制止：“老媽，你看人家碗上快成山了，人家怎么吃啊。”

林寶生哈哈大笑：“來，來，我們先不吃菜，喝酒，先喝一杯?！?/p>

一股濃烈的酒香飄了出來，這種味道柳萬鋒從沒有聞過。

“你不知道吧，這是茅臺酒，是老戰(zhàn)友錢局長送的?！绷謱毶匾恻c出了錢局長，表明他跟錢局長的關系不一般，不要以為調(diào)走了我就管不到你了。

柳萬鋒點了點頭，咂了咂嘴：“的確是好酒，我先干為敬。”說完一口悶。

林寶生見柳萬鋒爽快，大喜，興致上來，馬上說起了他與錢局長一起苦戰(zhàn)的往事，說著說著，眼睛都紅了，當時苦啊，生活苦，條件苦，工作也苦，加班加點，沒日沒夜苦戰(zhàn)，說完竟擼起上衣，把著身上一處傷疤對柳萬鋒說：“你看，這是我當年留下的印記?！?/p>

林梅如有點不滿了：“老爸，不要說了，丟不丟人啦?！?/p>

林母跟著說：“是的，說這些干什么，現(xiàn)在的任務是喝酒吃菜，來，來，小柳，別聽他瞎說，吃菜吃菜?！?/p>

柳萬鋒從林寶生嘴里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無非是他跟錢局長是好朋友，你要善待林梅如。

但柳萬鋒內(nèi)心深處始終沒有接納林梅如，他總感覺林梅如就是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女朋友，以后是不是呢，但愿是。

當然，這頓飯吃得很親切，很隨意，遠離父母的柳萬鋒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臨走時，林寶生拿出向愛群對柳萬鋒的處理意見，交給了柳萬鋒：“這個給你留個紀念，希望你要記住，凡事要想周到，切不可魯莽，尤其是當了領導后，處事更要圓滑，慎重從事，這樣你才能走得更遠?！?/p>

柳萬鋒接過處理報告，心里很激動，這是真正的金石良言啊。他暗下決心：自己一定好好努力，在新的天地打造新成績。

二

第二天，他與林梅如一起來到新項目報到——紅保城項目。這個項目位于沙林市商業(yè)中心，是沙林市第一個外資項目，備受市領導和社會各界關注。

項目經(jīng)理是宮利民，柳萬鋒是項目常務副經(jīng)理，第二把手，林梅如是辦公室文員，主任是一個女的，名叫孫玲玲。

第一次見面，大家很客氣。為了表示歡迎，項目部班子成員還有孫玲玲、柳萬鋒、林梅如等人一起來到沙林市最大的酒樓天華大廈，大家一起聚聚。

本來訂的是二樓的八號包廂，他們來到后意外地被換成了六號包廂。孫玲玲理論半天，領班只說市政府有一個重要活動，需占用此房，所以沒辦法。

既然市政府要用，就算了吧。他們來到六號房一看，不僅小，而且還沒有洗手間，不過其他設施還算齊全。宮經(jīng)理雖然皺了一下眉，但沒說什么，大家就放心了，按職位高低，圍繞宮經(jīng)理入座。

孫玲玲要柳萬鋒點菜，柳萬鋒推脫他不會點，要她隨意點就行，想不到林梅如主動搶過菜單，不動腦筋地說：“我來點?！?/p>

她點了很多柳萬鋒說不出名字的海鮮，柳萬鋒敏銳地發(fā)現(xiàn)孫玲玲的臉色刷的白了，冷冷地坐在那兒不說話，趕緊接過菜單說：“既然梅如帶頭點菜，我也學她的樣，點幾樣我喜歡的菜?！?/p>

柳萬鋒接過林梅如點過的菜單，認真看起來，看有鮑魚之類的名貴菜，輕輕劃去，換上一些家常小菜，然后對服務員說：“我就喜歡吃這些菜，按我指定的菜上吧。”

林梅如不笨，察覺出了主任孫玲玲的異樣，不再作聲，靜靜地看著柳萬鋒點菜，她突然發(fā)現(xiàn)柳萬鋒在如此高檔的酒店很紳士，一點沒有鄉(xiāng)下青年特有的膽怯、畏縮，心里不禁加了一份愛意，真為這樣的男友點贊。

孫玲玲臉色變過來了，一臉笑容地說：“柳經(jīng)理不要客氣，今天我們就吃海鮮，來，來，給我看一下。”她又把柳萬鋒劃掉的恢復過來，對著服務員說：“就這些吧?！睂O玲玲不是怕菜貴，而是不滿林梅如的做法，一個剛來的辦事員，有資格點菜嗎？當然，柳萬鋒救駕，她就不好再擺臉色了，放下身段跟林梅如拉家常。

柳萬鋒見氣氛緩和了，掉轉(zhuǎn)頭跟項目經(jīng)理宮利民說話。他清楚今晚項目經(jīng)理宮利民才是主角，一切要圍繞他轉(zhuǎn)，否則，以后的工作就很難開展了。

項目經(jīng)理宮利民自然感覺到了柳萬鋒的善意，他十分滿意，于是，很高興地站起來：“來，大家先干第一杯，歡迎萬鋒和梅如加盟我們項目部?！苯又?，又干了第二杯、第三杯，都是夸柳萬鋒的話。

柳萬鋒不得已，立刻回敬了大家：“初來乍到，以后做得不對的地方，希望不要客氣，直接指出來?！彼且槐蠹覍χ?，一輪下肚，柳萬鋒胃里霎時燃起了熊熊大火，既痛又難受，幾次差點噴涌而出了，如果真是這樣就丟丑了。

一直注意柳萬鋒的林梅如迅速端來一杯冰涼的雪碧。柳萬鋒接過來，一飲而下，胃上的大火熄滅不少，頓覺好多了。他坐在椅子上，苦笑著，不停地喘著粗氣，大家都會意地笑了。來的時候，大家約定，今天一定要把柳萬鋒放倒。

林梅如知道柳萬鋒不能再喝了，否則必定趴下。她站起來，準備首先敬宮利民一杯，看見宮利民用的是小酒杯，就換了兩個大茶杯，滿滿斟上兩杯，舉起一杯，向著宮利民說：“宮經(jīng)理，謝謝你的關心，小女子先干為敬?！闭f完，整整一杯酒霎那間入了肚。

一桌的眼光轉(zhuǎn)眼間全部集中在宮利民身上了。宮利民如坐針氈，他已經(jīng)喝了不少，心里直打鼓，但為了不丟份，硬著頭皮喝了下去，酒剛一入喉，一股強烈的辛辣味強灌入胃，里面很快沸騰起來，像一鍋開水直往外冒，按都按不住。宮利民忍不住了，馬上起身往衛(wèi)生間跑。

六號包廂離衛(wèi)生間不遠。不久，里面?zhèn)鞒隽思ち业臓幊陈?，接著竟有啪啪的耳光聲，怎么一回事？孫玲玲跑出去一看，很快轉(zhuǎn)身跑回來，滿臉慌亂：“不好了，不好了，宮經(jīng)理跟人家打起來了?！?/p>

大家立即起身往衛(wèi)生間，只見宮利民正在跟一個胖男人打成一團，不過，宮利民顯然占了上風，把他按在墻角上不斷咆哮：“你媽的，跟我斗狠，算你瞎了眼，現(xiàn)在還斗不斗啊，啊——”說完，又扇他一個耳光。

男的仍然不服氣，不停地掙扎，似乎想打?qū)m利民，無奈太胖了，始終動不了，打不著，他開始拼命叫喊：“二小子，二小子，你快點來啊，快來啊，救我啊?！?/p>

“咣當”一聲，八號包廂打開了，涌出了一幫人。為首的是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他慌慌張張跑了進去，邊跑邊喊：“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看見老大被壓在墻角處，大喊一聲：“媽的，混賬的東西！”他撲了上去，抓住宮利民往外一扔，竟像扔垃圾桶一樣輕松地摔在地上，然后踢上一腳，邊踢邊罵：“媽的，竟敢欺負到老子頭上，老子今天打死你?！?/p>

大家一看形勢不對，立即上前拉的拉，打的打。林梅如也勇敢地沖上去，跟他們打了起來，頓時衛(wèi)生間哭聲喊聲震天，場面亂成一團。

這時，門外響起一聲斷喝：“大家住手！”接著十幾個保安涌了進來，把宮利民和胖子兩伙人分成了兩半，不讓雙方靠近。

宮利民身上掛了一些彩，但不嚴重。對方胖子嘴角上有點血，其他地方似乎問題不大，不過，他明顯氣壞了，在那兒高聲叫罵：“打死他，打死他，媽媽的，把臟東西吐到老子身上，竟然打人，快叫陶所長，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p>

原來，這個胖男人正在小便，宮利民快步跑進來，再也忍不住了，張開大嘴就往馬桶上狂吐，一些臟物飛濺出來，剛好粘在這個胖男人褲腿上。胖男人惡心不已，飛起一腳就把宮利民踢翻在地。

宮利民懵了，不知怎么一回事，無故被踢了一腳，爬起來上前理論，誰知這胖子反手又給他一個耳光，打得宮利民火冒三丈，二人就這樣扭打成一團。

一個服務員見事不妙，火速通知了保安。保安隊長趕到現(xiàn)場，看到是胖子，腳都嚇得軟了。這胖子不是別人，正是沙林市王副市長的公子王少。他可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啊，惹了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宮利民他們訂的包廂原是八號。王少來了，宮利民他們自然讓位，降到六號。這些內(nèi)幕服務員自然不敢跟宮利民他們講，只說市政府用了，不過多少靠點邊，至少人家父親是副市長嘛。

現(xiàn)在起了沖突，保安隊長開始以為是這個原因，后來才知是宮利民吐了人家一身，他來到宮利民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十分強硬地說：“你，過去，跟人家道歉。”

宮利民自然不干：“道歉可以，但他為什么先踢我，他必須先給我道歉，然后我再給他道歉?！?/p>

保安隊長火了：“哎呀，你還有理了，小心老子揍你?！彼锨皼Q定揍宮利民一頓，先給王公子消消氣再說。

柳萬鋒一看保安拉偏架，立即截住保安隊長：“你是隊長，你不能偏心，要公平公正?！?/p>

“公你個頭?！北０碴犻L繼續(xù)向前沖，誰料他的手被另一個人牢牢抓住了。這個人就是林梅如。她估計柳萬鋒制伏不了他，于是挺身而出，扭住隊長不放。

其他保安見是個女的，不好動手，只是喊喊：不要亂來，不要亂來。

正當大家爭執(zhí)不下時，門外又涌進一批人。這批人不是保安，卻是警察。

酒店主管見場面太亂，控制不住，火速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保安隊長見警察來了，自己的目的達到，沒有再上前，而是指著宮利民對警察說：“這個人吐了人家一身，還打人?！?/p>

王少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對站在前面的陶所長說：“是的，就是這個雜種打人，陶叔叔快把人抓起來，關起來再說。”

王少的為人，身為天華轄區(qū)內(nèi)的派出所長——陶學勝還是清楚的。應當說，這個混世魔王在他轄區(qū)內(nèi)經(jīng)常惹是生非，每次都是他擦的屁股。抓不抓人，先問清楚再說。

他把所有人全部帶到八號包廂，這時，宮利民才知所謂的市政府，原來就是這伙人。當然，他們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這伙人可以隨意走動，說說笑笑，宮利民這些人被警察嚴格控制，不許亂說亂動。

陶所長先問宮利民。宮利民把事情前因后果詳細說了一遍，果然與陶所長的判斷一樣，王少打人在先。雖然王少不承認，但憑直覺王少踢人是肯定的。

問題是宮利民也打人了，誰叫他是副市長的兒子呢，在天平上肯定要偏向這個王少。

宮利民打人需要證人證言。一個矮個子跳了出來，大叫道：“我證明，我親眼目睹這個人打人了?！?/p>

柳萬鋒定神一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惡少，這時，柳萬鋒才知道原來惡少名叫何清鵬。

林梅如也認出來了，冷笑著說：“惡少，想不到，你逞兇又逞到這里來了。”

何清鵬轉(zhuǎn)頭一看是林梅如，柳萬鋒也正用冷冷的眼神盯著他，只覺背后有陣陣陰風襲來，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又遇到他們二人啊。

上次的經(jīng)歷讓他刻骨銘心。他被抓進刑警大隊后，呆了幾個小時，孫副局長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這樣放了他，但唐局長不同意。他對孫副局長欺騙他的行為十分惱火，說什么柳萬鋒是販毒頭目，什么狗屁頭目，純屬打擊報復，還把我?guī)нM去了，幸虧據(jù)理力爭，才把惡少何清鵬留在市局，豈能如此輕意放過。

唐局長指示對何清鵬必須進行拘留審查，把審查結論材料報省廳。他不顧孫副局長的強烈反對，親自簽發(fā)拘留令，對何清鵬拘留十五天，為此二人徹底交惡，在后來的震驚全國的沙林市民工討薪遭遇砍手事件中，二人最終翻臉，這是后話，現(xiàn)在不提。

走出拘留所，孫副局長一再叮囑這個不爭氣的外甥，以后少在外面惹事，尤其是不能惹柳萬鋒這些人。

何清鵬清楚柳萬鋒具有強大的后臺，是不能惹的，跟省委書記比，副市長算什么，副市長的兒子又算什么。

現(xiàn)在二尊大神出現(xiàn)了，意味著什么，何清鵬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這個證還是不證為妙，誰知后面又會發(fā)生什么呢，這可說不清哦，說出去的話趕緊收回吧，何清鵬眼珠一轉(zhuǎn)，馬上說道：“不過，我正在喝酒，只聽到外面吵，宮先生打不打人，我看不清，剛才說的話不算數(shù)。”

什么？不算數(shù)？王少驚得差點掉了下巴，怎么一回事，你是發(fā)神經(jīng)了，還是喝多了，這是哥們說的話嗎？王少用懷疑的目光瞅著何清鵬，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驚疑不已。

何清鵬聳聳肩，表示剛才說的是真的，十分遺憾。

十分遺憾？陶所長同樣驚到了。他認識惡少何清鵬，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鳥，偷雞摸狗，一直沖鋒在前，今天怎么啦，根本不像他的作風啊。

陶所長注意到了柳萬鋒，何清鵬似乎很怕這個人。這個人是誰？他仔細一瞧，似乎在哪里見過，但在哪里見過，他就想不起來了。

為了摸清底細，他沒有理會何清鵬，而是轉(zhuǎn)向柳萬鋒：“你是干什么的？”

柳萬鋒知道陶所長對他的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他敏銳地意識到，今晚要想順利脫身，還必須讓他明白他的身份，于是，他果斷地說他是建工局的，剛從第四工程處調(diào)到新項目紅保城。

建工局第四工程處？他立馬想起來，是的，是的，是他，他叫柳萬鋒。抓他的行動陶所長參與過，雖然在外圍，但圍繞柳萬鋒發(fā)生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柳萬鋒是個非常可怕的人物，難怪何清鵬十分怕他。

市孫副局長都搞不定他，我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所長能搞贏他？我也怕啊。

有了這想法的陶所長心里直嘀咕，不想管此事了。他想雙方調(diào)停，和一下稀泥。

他沒有再叫何清鵬作證了，而是對王少說：“王少，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打了他，他也打了你，雙方各有損傷，但問題不大，此事就這樣算了。不打不相識，雙方握個手，交個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相互幫襯嘛。”

你有沒有搞錯，他們算什么東西，他們有資格跟我交朋友嗎？王少差點跳了起來，但看到陶所長一本正經(jīng)，王少很快意識到有點不妙，陶所長說話不像開玩笑，也就是說他遇到了難題，這些人的地位肯定比他高，所以陶所長才如此說，不然，陶所長早就動手了。幫他的時候，陶所長什么時候手軟過。

陶所長肯定遇到了他惹不起的人物。

此刻，何清鵬頻頻向他使眼色。二人來到了一個人比較少的地方，何清鵬馬上說剛才那個人名叫柳萬鋒。

聽到柳萬鋒，王少的臉色立即白了。柳萬鋒的事在沙林市官場黑道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王少怎能不知。陶所長神情大變就好解釋了，這不怪他，我跟他們搞起來，估計也搞不贏，陶所長是對的，交個朋友，不算虧，即使對方不愿交我這個朋友，也不能樹個敵人，何況對方還是強大的敵人。

返回包廂，王少難看的臉漸漸有了笑意，他站在廳中，主動對大家說：“大家請靜靜，不要吵了，不要鬧了，剛才是場誤會?！比缓?，他主動握住宮利民的手，笑瞇瞇地說：“剛才陶所長說得對，不打不相識，今天的事就算了，這樣，六號的費用算在我身上。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就交個朋友，你看如何？”

宮利民十分愕然。自從得知王少的真正身份后，宮利民的心就一直在打鼓，這樣的少爺，不是他這個身份可以惹的。

他后悔不已，真想抽自己兩個耳光，他估計今晚要吃大虧了，想不到峰回路轉(zhuǎn)，王少竟然提出要跟自己交朋友。是不是吃錯了藥啊，但有點不像。

不管怎樣，這是好事。宮利民趕緊伸出了雙手，十分激動地說：“謝謝王少的寬容，我們以后就是最真誠的朋友?！闭f完，他準備再握緊一下王少的手，誰料，他僅僅碰了一下，就把目光轉(zhuǎn)向柳萬鋒：“柳兄，你好啊，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啊，大名鼎鼎，年輕有為?！?/p>

柳萬鋒從別人嘴里已經(jīng)知道他是副市長的公子。人家主動伸出了橄欖枝，自己就沒必要矯情了，這個王少在沙林市能量還是不小的，以后工程施工肯定用得上。這個朋友必須交，先不管真假，有這層關系在身，猶如身上又加了一層虎皮，大大的好。柳萬鋒的手與王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緊張的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家都笑了，哈哈大笑，有的還跳起了歡快的舞蹈。

陶所長見此松了一口氣，既然和好了，他們該走了，然而王少一定要他喝一杯，柳萬鋒也極力挽留，陶所長有心結交柳萬鋒這個朋友，于是沒有再推脫，大家一起在八號包廂擺開架式，盡興而歸。

宮利民看出來了，王少、陶所長這些人的中心點始終在柳萬鋒身上，一切都圍著他轉(zhuǎn)。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柳萬鋒是何許人也，副市長的兒子為什么都怕他。他很快打聽清楚了，柳萬鋒這個人神秘莫測，神通廣大，似乎有通天的關系。

宮利民從此有了強烈的危機感和緊迫感，他遇到了一個強大的對手，自己隨時有可能被他吃掉，唯一的出路是合作，以他為主進行全面合作。

問題是我是正職啊。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