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英
唱和詩是古代詩人相互應(yīng)答酬謝所作的詩詞。宋代元祜年間詩人相互唱和十分風(fēng)行。元祐年間,蘇軾、黃庭堅二人以黃庭堅酬答別人送的香品(帳中香)為引子寫了幾首唱和詩,不單寫香,且以香激賞對方之文辭、智慧。
蘇拭
字子瞻,號東坡居士,世稱蘇東坡、蘇仙;北宋著名文學(xué)家、書法家、畫家。
《和黃魯直韻》
蘇軾
四句燒香偈子,隨風(fēng)遍滿東南。
不是文思所及,且令鼻觀先參。
萬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斕斑。
一炷香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閑。
譯文:
黃魯直那四句“偈子”,就像妙香一樣四處飄散。此偈中之智慧不是僅憑耳聞心思就能企及的,其品質(zhì)也是聞思香比不上的。為了更好地體會其詩中的智慧,應(yīng)用心參悟,就像品香一樣,最好用鼻子來“觀”。
在明亮的窗幾下,那些書上的字仍顯得小,在我眼里就像斑斕一樣模糊不清,一炷香燃燒完,香品不再散發(fā)出香氣,火也熄滅了,就像我一樣,年歲大了,心里卻很閑適。
《有聞帳中香以為熬蝎者戲用前韻二首》
黃庭堅
海上有人逐臭,天生鼻孔司南。
但印香嚴(yán)本寂,不必叢林編參。
我讀蔚宗香傳,文章不減二班。
誤以甲為淺俗,卻知麝要防閑。譯文?
有人愛香成癖,生來鼻觀具有很強(qiáng)的辨別能力。只要聞著帳中香,便能得到如來的印可,而不必去四方游歷參禪了。
我讀范曄的《和香方》一書,其文采不輸漢代的班彪、班固父子。
他書中誤認(rèn)為徐湛之之輩像甲香味道淺淡、凡俗,卻知道像庾炳之類的人物像麝香一樣多禁忌。
《子瞻繼和復(fù)答二首》
黃庭堅
置酒來容虛左,論詩時要指南。
迎笑天香滿袖,喜公新赴朝參。
迎燕溫風(fēng)旎旎,潤花小雨斑斑。
一炷煙中得意,九衢塵里偷閑。
譯文:
置辦了酒席當(dāng)然希望有尊貴的朋友一同痛飲,談?wù)撛娢囊惨旁跁r代的大環(huán)境下而論。很高興看到滿袖飄香,歡喜聽聞您又要為朝廷獻(xiàn)力。
春光旖旎,微風(fēng)和煦,燕子飛舞;細(xì)雨蒙蒙,花枝搖曳。燃一炷馨香,在喧鬧繁華的街市忙里偷閑。
“丹青已非前世,竹君時窺一班。五寧還當(dāng)靖節(jié),數(shù)行誰是亭閑?!北緸樘K軾再答黃庭堅之詩,《四庫全書》誤列黃庭堅《子瞻繼和復(fù)答二首》之下。
黃庭堅
寧魯直,號山谷道人,北宋著名文學(xué)家、書法家,“江西詩派”開山之祖,與張耒、晁補(bǔ)之、秦觀合稱為“蘇門四學(xué)士”。生前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
淺斫:
《答黃魯直書》中寫到蘇軾第一次在孫覺座上見到黃庭堅的詩文,“聳然異之,以為非今世之人也?!薄拜防涎裕骸巳?,人知之者尚少,子可為稱揚(yáng)其名。”“軾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將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稱揚(yáng)為?然觀其文以求其為人,必輕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碧K軾對黃庭堅稱贊有加,而黃庭堅更是投書蘇軾,恭執(zhí)弟子之禮。
蘇、黃二人相交后惺惺相惜,也正因此二人遭際沉浮緊緊相連。“烏臺詩案”蘇軾的朋友中包括黃庭堅、蘇澈、王詵、張方平、范鎮(zhèn)在內(nèi)的三十九人受牽連。黃庭堅雖然與蘇軾未曾謀面,但因與其有詩文唱和往來,亦被罰紅銅二十斤。
蘇軾的《和黃魯直韻二首》,一首說自己欽佩黃之智慧,以及其詩文之精妙,另一首形容自己的處境。
“四句燒香偈子,隨風(fēng)遍滿東南。不是文思所及,且令鼻觀先參。”提到的香并非是具體的香品,而是黃庭堅為酬答別人送的香品禮物而做的詩,即《有聞帳中香以為熬蝎者戲用前韻》),以香贊黃庭堅詩歌之超逸絕塵。
第二首“萬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斕斑。一炷香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閑。”依然以香說人,用香來比喻自我精神的熄減,當(dāng)然這實(shí)為蘇的自謙之詞。黃庭堅《有聞帳中香以為熬蝎者戲用前韻二首》引用了《楞嚴(yán)經(jīng)》里香嚴(yán)童子聞沉水香悟道的典故。“但印香嚴(yán)本寂,不必叢林遍參。”一句說只要聞著帳中香,便能得到如來的印可,而不必去四方游歷、參禪悟道。宋代詩文中有諸多“參詩如參禪”、“聞香如參禪”、“品茶如參禪”的表述。黃庭堅便極為推崇“聞香如參禪”。其《賈天錫惠寶熏乞詩作詩報之》云:“賈侯懷六韜,家有十二戟。天資喜文事,如我有香癖?!弊苑Q有“香癖”,且其自詡為“香癡”且對聞香做了許多禪理的提升。除了《有聞帳中香以為熬蝎者戲用前韻二首》還有諸多詩文中都提及焚香對禪修悟道的意義,如“險心游萬仞,躁欲生五兵。隱幾香一炷,露臺湛空明”?!爱?dāng)念真富貴,自熏知見香。”等詩文都談及可以通過品香來修煉精神以及香能使人明心見性而達(dá)到圓通之境。
周裕鍇先生《“六根互用”與宋代文人的生活、審美及文學(xué)表現(xiàn)
兼論其對“通感”的影響》一文中談到黃庭堅是宋代比較早提出“鼻觀”概念的人,即通過品香之類的人鼻所樂之的氣味可以實(shí)現(xiàn)、獲得圓通?!氨怯^通妙”這一觀念對北宋中葉后的文人影響深遠(yuǎn),清代學(xué)者錢謙益更是主張:“鼻觀論詩”并且明確提出“香觀說”。
是謂“伯牙善撫琴,子期最辨音,高山情依依,流水嘆古今”蘇黃如伯牙、子期,二人氣味相投,借書齋中常見之熏香為文賦詩,互相贈答、唱和、同參。
蘇東坡對沉香也十分喜愛。在《沉香山子賦》可詠道:“金堅玉潤,鶴骨龍筋,膏液內(nèi)足”。晚年被貶到海南島,眼睹沉香被“竭澤而漁”,并借此贊頌其弟文詞?!董傊莞尽芬嘤杏涊d其作詩抨擊時人對沉香索取過度,曰:“沉香作庭燎,甲煎紛相如。豈若注微火,縈煙裊清歌。貪人無饑飽,胡椒亦求多。朱劉兩狂子,隕墜如風(fēng)花。本欲竭澤漁,奈此明年何?”
顏博文《香史》:“不徒為熏潔也,以養(yǎng)鼻通神觀。”香之于黃庭堅、蘇軾等文人雅士不但是一種生活方式,更是一種禪修悟道、陶冶精神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