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張立憲:
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著名出版人,作家,《讀庫》主編。因喜好數(shù)字六,以“老六”自稱,網名“見招拆招”?,F(xiàn)居北京。曾策劃出版《大話西游寶典》《獨立精神》《家衛(wèi)森林》等文藝類圖書,并有個人著作《記憶碎片》。過去十年來,以一己之力,創(chuàng)出中國出版界讀書品牌《讀庫》的奇跡?!蹲x庫》為Mook(雜志書),是其主編的綜合性人文社科讀物類出版物,意為“閱讀的倉庫”,以刊發(fā)中篇非虛構文章為主,內容包括傳記、書評、影評、歷史事件等,每兩月出版一期。
很難說《讀庫》和張立憲,誰成就了誰。有人因為《讀庫》知道了張立憲,也有人因為張立憲才知道《讀庫》。
《讀庫》叢書已走過十年。2015年12月28日晚,張立憲做客廣州方所,與讀者交流他的這十年。
這十年來,《讀庫》漸漸成為一個閱讀品牌,曾有媒體稱其主編張立憲為“孤獨的造書者”。張立憲卻不以為然,“如果我是編輯,我認為這個標題不合格”。
原因是他覺得自己不孤獨,因為喜愛《讀庫》的人很多。在廣州方所的講座現(xiàn)場,粉絲者眾,有人站在外面聽。
這十年,出版業(yè)持續(xù)蕭條,作為主編的張立憲還保有著文人的清高,照例不喜歡談錢。他“任性”地做著自己喜歡的書,不怎么考慮市場。就像《讀庫》官網上那句不卑不亢的話,“我們把書做好,等待您來發(fā)現(xiàn)。”
這十年,張立憲身上的文人幽默一直沒變,一直喜歡自黑。因為長著一張粗獷的不那么文藝的臉,他自稱壇子臉,“像我這種臉能把屏幕擠爆。去年和羅輯思維(自媒體類互聯(lián)網知識社群)的羅胖(羅振宇)合作,那個項目叫二壇映月——就是兩個壇子臉。”
作為主編,對于什么書才是本好書,張立憲說沒有標準答案。喜歡講不確定性的他,唯一確定的是會堅持初衷、不計成本地把《讀庫》辦下去。
本刊整理自《南方都市報》
從一個人到30個人
張立憲有個外號叫老六,可能比他的本名更有名。他笑言很多人叫他六叔,深圳很多小年輕叫他六伯。
2006年,京城出版人老六以一己之力推出《讀庫》,那是當時流行的Mook(雜志書)。當年,老六注冊公司用的是他和太太的錢。后來很長時間內,《讀庫》的專職員工也只有他,他太太幫點忙。
這樣一個人做一本書的狀態(tài)持續(xù)到2008年。2008年前,《讀庫》沒有專職員工。2008年上半年,《讀庫》才增加了兩個員工。發(fā)展至今,《讀庫》已有30個專職人員。
老六說,一開始他也是文藝青年,無論偏好還是擁有的作者資源,都偏文藝一些。2000年,他開始被人關注,是因策劃出版的兩本書,《大話西游寶典》和《之乎者也羅大佑》。
但這十年,“文藝青年”老六在慢慢轉變?!安荒苡肋h寫羅大佑、周星馳”,他說,一開始做文藝時,確定的目標就是非虛構非專欄,不計成本。其實那時的報刊盛行千字專欄,甚至作者順序也是固定的,當時覺得這些面孔太讓人厭煩了。
而《讀庫》的編輯思路方向則是活態(tài),希望讀者和編輯互相激發(fā);選題上讓數(shù)萬讀者開放參與;營銷上追求直達讀者;內容制作上不遺余力、不計成本、不留遺憾,追求極致完美的產品形態(tài)。這些正是《讀庫》特立獨行的關鍵。
十年了,不計成本依然是老六的原則。他說,《讀庫》一開始就把藍圖想得非常清晰,心里有準備,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誰的《讀庫》?
現(xiàn)在的《讀庫》已不是老六一個人單槍匹馬在干了,他已有專業(yè)的團隊支撐。他笑說:“大家是不是更愿意相信是我一個人?因為聽起來更傳奇。”
這十年來,老六經常被問到他和《讀庫》的關系。他的說法是,“智力活動沒有標準答案,永遠找不到一個完全對或完全不對的答案。當你作出決定,一定有相反的理由和動機存在,吵來吵去事情就甭干了,所以一定是‘獨裁制一。
老六直言,不管他自己多么謙虛,不管他多希望淡化自己,他做出來的出版物的面貌就是他的面貌。“我們在整個出版業(yè)態(tài)中非常小,他可能就是我這樣壇子臉的形象。像三聯(lián),董秀玉時代就是董秀玉的面孔”。在他看來,國外的商業(yè)模式很規(guī)范,也是這樣,誰做掌門人,出品的文化產品就有這個人的氣息。
但所謂“獨裁”又非一成不變。老六說,處在信息海洋,不可能不受影響,“我喜歡這個行業(yè),就是它充滿不確定性”。
“不確定性”常常被老六掛在嘴邊,他在談到自己叫老六時也有如此表述,“最早是一個沒有計劃生育的年代,有很多老六。一個家族里的老大有相對固定的性格,比較忍辱負重,比較寬厚。老二比較叛逆,比較開放。排到老六,不確定性就多了?!?/p>
兒童閱讀不需要強調
2012年,《讀庫》推出適合親子閱讀的《讀小庫》。談及兒童閱讀,老六說,世上沒有完美的書,即使有完美的書也讀不成一個完美的孩子。
很多家長強迫孩子讀書。老六認為,閱讀最需要的就是不要強調。如果你跟小孩說不要碰電門,總有一天小孩的手會插到電插座里。閱讀就像空氣、像水一樣,不需要強調,“當然,北京的空氣需要強調”,他調侃。
“我的小孩今天讀了60本書真了不起,我的小孩讀書的樣子真可愛。”然后曬一個朋友圈,他不認為這是好的,他認為閱讀的氣場應該是自然而然營造的。
對于選書,老六說好書和不好的書之間的界限模糊。比如,銀行的工作人員新入職要接受分辨真假幣的訓練,一種培訓方法是讓他背熟,深入了解假幣的特征;另一種是讓他長時間接觸真幣,大量地數(shù)真錢,當他接觸到假幣時,就會把假幣排斥在外。
老六眼里的閱讀也是這樣。雖不能武斷地判斷一本書是不是好書,但盡量多地讓小朋友接觸好書,就像接觸真幣一樣。好書的質感、手感、色彩搭配會帶給孩子感覺,再給他讀不好的書,他自然有不好的感覺,自然會把這些書排除在外。
老六也不贊同那些希望孩子時日寸刻刻看書的家長。他說,一天里至少要給孩子留出幾個小時什么都不干,給孩子更多時間自由發(fā)揮,比讓他固定接受某些東西會有更意想不到的效果。
對于《讀小庫》圖書的選擇,老六依然說出“不確定性論”,“我挑書不會強調獲沒獲獎或暢不暢銷,如果剛好獲獎,我們也不會在銷售時說它獲了什么獎,會做暢銷書之外的東西。”
“獨裁”的主編
因為不計成本,老六的書的選題投入很大。他策劃的《青衣張火丁》畫冊,歷時五年,耗資百萬,動用十余位攝影師,轉戰(zhàn)五座城市。最后,他干脆租下北京兒童藝術劇院的舞臺,把國家京劇院的舞美、燈光、道具都拉來,花了整整五天,就為了進行專題拍攝。
談到書籍出版的投入和產出,張立憲直言不喜歡這類問題?!叭绻炎鰰敵缮猓@個公司是我的,我就是獨裁。我愿意在這個項目上賠錢,我不需要向股東匯報。我覺得《讀庫》整體良性運轉就可以了,我在確定這些項目日寸對經濟上的回報考慮并不多,因為賠也賠不到哪去,這是問題的實質?!?/p>
他舉例,投了100多萬做一本畫冊,這筆錢是在4年里花的,是細水長流投的,這些錢不投也不知道干什么。
“所有出的書都在賣,只是有的賣得慢點,有的快點,沒有真正出現(xiàn)災難的書?!崩狭f有些書即使賣得慢,未來也可以收回成本。即使收不回來,也不會對整個經營產生大的影響。他認為任何一個出版社,都不可能本本書賺錢。做十本書,有八至九本表現(xiàn)平平,其他一兩本就可以把成本攤平。
“我們還有幾本看家書,讓我們沒有那么大的壓力。所以確實沒有緊張到要賣多少錢才能做,我已經擺脫這個緊張狀態(tài)了?!弊孕诺乃缡堑?。
《讀庫》十年不漲價
在書籍和出版業(yè)受到沖擊的今天,為什么《讀庫》還能游刃有余?老六說,“我覺得我們經營最好的一點就是脫媒”。
“在沒有快遞公司,還要通過郵局匯款的時候,我們已開始發(fā)展自己的訂戶,開始直營直銷了口”老六表示。
他說自己超前的發(fā)展眼光,都是被經銷商“欺負”出來的。他感慨,“2007年中秋節(jié)前后,我去銀行提出一筆錢,還跟朋友籌了一筆錢,湊了大概10萬塊錢去支付紙廠的紙款。我那時十分沮喪,如果我做的書賠錢,我認了;但我的書賣得很好,為什么我還要到處去借錢?”
經銷商對資金的占有盤剝讓老六很頭疼,“經常有幾十萬的應結賬款總是在他們的口袋里發(fā)不下來,我覺得不能再依賴他們”。
2008年開始,張立憲就致力于開展直營直銷,這是他認為自己成功的核心之一,“把預留給經銷商和發(fā)行商的利潤釋放給讀者,結果就是《讀庫》10年沒有漲價,還有釋放給書的品質,可以用好的紙、好的裝訂手段”。
2008年2月20日,《讀庫》網店在淘寶開張。當傳統(tǒng)行業(yè)普遍認為互聯(lián)網是敵人時,老六卻認為它是朋友?!罢且驗榛ヂ?lián)網,才能實現(xiàn)脫媒”,老六說,就是因為有了淘寶、天貓這些網站,直營直銷的品種才越來越多。
他說,2012年,他和團隊做了一本小書叫《我是你流浪過的一個地方》,這本詩集作者沒什么名氣,大家對當代中文詩歌也沒什么認可度。當時他們就想這本書放到書店里不一定賣得動,索性不給其他渠道供貨了,“到現(xiàn)在,這本書僅直營就賣了2萬本”。
這本詩集之后,老六做的很多產品擺脫了對其他渠道的依賴。對此,老六很有幾分自得,“我們有了一定的議價權和規(guī)則權,你要想進我的貨,對不起,只有現(xiàn)款。沒有現(xiàn)款,對不起,離開你我也能活。這樣主動權就掌握在我們手里了?!?/p>
很多人也問老六做書會不會賠錢,他自信地說,肯定不會賠錢。他認為一本書真正的成本來自銷售壓力。
他打比方,像黃永玉這樣“強勢的作者”如果把出版物授權給你,提出要賣出10萬本才授權,或是必須付10萬本的版稅才授權,這才是真正的壓力和成本。
老六認為是《讀庫》和作者建立了相互信任關系,很多強勢作者為什么會給出版商壓力,是因為不信任。而《讀庫》恰恰解決了這一點。
“再版《護生畫集》,版本無數(shù),我們老老實實該給多少給多少?!崩狭f,我去上海和作者家屬談版稅,家屬竟說不要這么多。老六感慨,“沒見過這樣的,我們真正降低的是信任成本”。
作者家屬告訴老六,各種出版商里,有的一分錢都沒給過,有的從來不按合同辦事,有的甚至模仿家屬簽名。
“我們出的書,很多讀者照單全收,看都不看就下單。他就相信我們的書是值得購買的,即使有時沒有那么動心也會去買?!崩狭硎具@種信任很難達成,但《讀庫》做到了。
“我們不需要錢”
為了適應時代,老六也對自己的書進行了調整。他說,從產品線上,盡量做不容易被電子化的內容,像梁思成手繪圖之類,被電子化的理由就沒那么充分。
但他也承認《讀庫》團隊2016年準備做兩個實驗。一個是一本書只做電子書,看能賣多少;另一個是一本書完全免費提供電子書。
“出版這個行業(yè)不景氣,不因為這個行業(yè)是夕陽產業(yè),書賣不出去是因為這個書做得不夠好,讓讀者失望?!崩狭孕拧蹲x庫》懂讀者心。
他說,現(xiàn)在很多讀者比出版人懂書。他們對產品的要求之高、了解之深超過了生產者。之前因為體制的原因,很多出版社編輯不愛書也不懂書,也不會自己花錢買書,他們做出來的書不會讓讀者滿意。
老六說,解決這一點也簡單,只需老老實實按照出版規(guī)律來辦事,就自然有回報,“有一年年會我說過,我們按部就班做出來,就順理成章活下去”。
五六年前,曾經有機構要投資《讀庫》。老六說,那會我想能給我們1000萬,我就高興得直哼哼。但五年后,沒有這些錢,營業(yè)額能做到幾千萬都沒問題。
“幾年前抵制住那個誘惑。”老六笑稱,他曾說過,他們不需要錢,錢也不需要他們。他認為做企業(yè)不是只有上市融資這條路。但出版行業(yè)增長太難了,當傾盡全力做一本書時,很多時候都是賠錢的。
對于未來,老六說,計劃在10年前就確定了。幾年前有讀者問《讀庫》為什么不給孩子出書,現(xiàn)在他們做了。這幾年大家問電子書什么時候出,他們也在準備做。
【朋友圈】
飯局上的“交際花”
老六是知名的北京“老男人飯局”中一員。這個飯局常出現(xiàn)的一些名字都頗有知名度,白巖松、崔永元、羅永浩、陳曉卿和柴靜等。老六說,這只是普通的飯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只是這些人基本都是做媒體的,處于傳播的上游,做的事會讓傳播效率更好。
曾有人問老六,這些出席飯局的人是否給過他幫忙。老六直言,幫助肯定有,但最重要的是相互影響。所謂影響,就是一起摸爬滾打,會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你的思想我會借鑒,你的口頭禪我也會用,你的習慣性動作我也會模仿。
“我們相處這么多年了,形成了共同人格,這個人格和每個人的個性相結合?!崩狭f,“我在自己的平臺上很少曬這個?!?/p>
老六常笑稱自己是“交際花”,可是又澄清說那其實是自黑。他說自己的生活非常簡單,也從來沒有什么事是要靠吃飯解決的,和他吃飯的就是生活中的幾個朋友。他做的大部分事情不是靠哀求和利益交換來的。比如他請人寫稿子,對方恰好也有這方面的熱情。他跟一些作者都沒見過面,通個郵件就成了。正因為生活中節(jié)省了大量這樣的時間,所以他乏味到只能跟以上這些人一起吃飯。
演電影的“網紅”
老六還和朋友們一起演過電影《神探亨特張》,這部由高群書導演的片子還曾獲得金馬獎最佳影片?!渡裉胶嗵貜垺酚?0多位“網紅”出演,均是非職業(yè)演員。
作為主演的老六說,這個電影對他而言不是一部電影,而是一群好朋友一起做的事情,只是最后結出來的果實是一部電影而已。
老六解釋,“我所經歷的不是規(guī)范意義上的劇組生活,我也不是一個嚴格意義的演員。但在拍攝過程中,已經體會到影視圈讓人不喜歡的地方,電影還沒拍完,我心里暗暗決定我的演藝生涯到此結束”。
“出版這個行業(yè)雖然很小,但讓我待得踏實自在,做事規(guī)矩,我愿意待在這個小天地里自在生活,不想去那個地方走紅毯了?!彼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