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近了
黃昏里次第亮起大紅的燈籠
紅光映雪,木柵低矮
炊煙熏醉山頭的星星
醉了的,還有那明天將要合巹的新人
他們將要交換瓢中清水,莊重飲下
看見自己喜悅的淚花,出自對方眼中
大紅燈籠的村莊,雞叫前升起太陽的村莊
周圍深山老林中
積雪壓折松枝的聲音一定令松鼠吃驚
人類的覬覦
一定令那沉睡千年的老參平添了幾道皺紋
二十年前過此地
二十年后經此山
火車長長的嘶鳴提醒,那村莊并非我們的
村莊,那早已是山海關外白雪茫茫美夢一場
李壯點評:與許多書寫山鄉(xiāng)之美的詩歌不同,古馬這首詩在最后加入了一個轉折,從而使本詩具有了一種悠長的挽歌意味。前三節(jié)對北方冬夜鄉(xiāng)村的書寫非常到位,凝練、深情、節(jié)制。既有人,也有物,二者又共融于一種冷暖交錯、動靜協(xié)調的整體氣氛之中。在這樣的描寫之后,忽然加入“二十年前”與“二十年后”的時間刻度,并由火車嘶鳴這樣現(xiàn)代工業(yè)化的標志性意象對記憶幻境加以打破,使得一種失落之感油然而生。那“白雪茫茫美夢一場”,寄托了一種失樂園式的生命記憶,這種情結在當下中國文學之中,似乎已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傳統(tǒng)。
(李壯:中國作家協(xié)會創(chuàng)研部)
作者創(chuàng)作談:1、澄明與僵死的語言方式和單一的語言指向形成鮮明的對立。它所追求的是清澈見底的“底”后面語義的衍生,語境的延展,是在語言波浪的推進下,一個詩人趨向“無限”的努力。
澄明要求消除語言對語言的羈絆。詞語和詞語之間、意象和意象之間是彼此獨立彼此平等又在同一語境中相互依從、相互映照、相互創(chuàng)造的關系。語言的自然、流動是澄明最基本的品質。
2、老子說:“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比绨选暗馈本窒逓椤霸姟眮砝斫?,那么,“精”就是貫穿于詩歌中的人的精氣、精血,“信”就是信實、信驗以及對生命的深刻而真切的體驗,“物”就是與“精”與“信”血脈相通的事物的本質,它們和“象”相互結合,共同成為詩的基礎。
3、我渴慕語言的原始性、純潔性,我渴慕由語言帶給人的那份親近、親切、親熱的感覺,而不是冷漠和陌生?!傲谆疬^沙磧,舊鬼串親戚”(《西涼謠辭》詩句),這樣“串”的過程仿佛就是創(chuàng)作的過程,神秘而喜悅,充實而有光輝。創(chuàng)造語言就是創(chuàng)造神話。
4、明鏡是清泉的木乃伊——這是洛爾迦的詩句,它讓我想到了神奇的想象力對于詩歌的重要性。這個流動、變化的語句使我們從凝固的時間(明鏡)中看到了復活的歷史——木乃伊化為清澈的泉水,這里,明鏡就是想象力的起點,是過去、未來、現(xiàn)在的交匯點,也是生命清泉涌流的出口。通過這個“口”(即詩人之口),時間創(chuàng)造了空間,空間模糊了時間的界限??梢哉f,詩歌的時空有賴于神奇想象力的創(chuàng)造。
5、對于審美的需要而言,作品的情感高于技巧。但技巧隱藏在作品中,如同骨髓和骨頭、夢和睡眠無法簡單分開一樣。
6、對于空靈應該這樣理解——燕子從霧中飛來,但重要的是你意識到了那翅膀后面的霧,那霧后面隱隱約約的大山……
7、語言,是生命活動的跡象,散發(fā)著生命的氣息。觸及語言,就進入了生命的“場”。
“我發(fā)現(xiàn)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跡/是語言而不是詞”(特朗斯特羅姆)
8、創(chuàng)作中最細微的變化,與神靈有關,它甚至決定一首詩的走向和命運,詩人能夠察覺它的妙處但往往難以說出。
9、對事物命名,意味著必須用少而又少的語言,說出復雜的真相,創(chuàng)造出新的成語。我說“糧食藏好力氣”;我說“落日如妻”、“紅燈照墨”;我說“漁陽煮馬”、“燕山堆柴”;我說“石頭換經”、“鷹換馬鐙”、“刀子換手”、“血換親”……我一直不停地在說,我其實只是想隨意喊聲“哎”,讓時間驚異地回過頭來:誰在喊我?
10、增加寫作難度,實際上是對精神深度和廣度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