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服與紗麗

蔣勛

在一次活動中，我觀察到一位日本的女性朋友。她平常穿襯衫和牛仔褲時是一個樣子，可是為了配合活動穿起她們的民族服裝和服的時候，她臉上會忽然透露出一種文化的自信。你會覺得她很美，那種美是日本文化里特有的一種退讓和謙遜。

女性朋友穿著和服的時候，她的身體和胸部會非常明顯地往內收，小腿膝蓋微微地彎曲，走路時也有一點內八字。這個時候，我領悟到衣服是身體姿態(tài)美感的代言者，有文化的教養(yǎng)意義在里面。

女性和服最美的部分常常是在領口。和服的領口很大，穿和服的日本女性常常表現出有點害羞的表情，所以頭常常低著。你會發(fā)現她們低著頭的時候，從頸后面一直延伸到和服里面是最美麗的一根線條。當她們幫別人倒酒的時候，右手拿著酒壺，她們會用左手輕輕拉著和服的袖子，這樣的姿勢都跟服裝有關。以前，東方女性的服裝都有很大的袖子，工作時她們會用左手輕輕地兜住這個袖子，這時就會有一種特殊的美感。

同樣在那一個晚上，我還注意到另一位來自印度的女孩子，她穿著的是所謂的“紗麗”。我們知道印度天氣炎熱，他們能紡織出大概是世界上最薄、最吸汗、最輕柔的織品，而且顏色非常漂亮。我覺得全世界最懂得用顏色的人就是印度人，他們知道運用熱帶花草的美好色彩染印鮮艷的顏色，還穿入很多金線。印度的衣服剪裁不多，一般是直接纏繞在身上，感覺到的美是布料原來的美。

我還發(fā)現印度女性身體最美的部分是腰部，這點讓我很驚訝。希臘美學當中常常強調人身體的腹肌，我們看到的希臘雕像中，不只是男性有腹肌，連羅浮宮很有名的維納斯雕像也有腹肌，因為希臘人很講究運動?？墒怯《仍跓釒У貐^(qū)，人比較慵懶，所以印度最美的女性腹部都有一點松軟、圓潤。印度舞蹈或者阿拉伯肚皮舞，如果有腹肌就跳不出震動的感覺，稍微有一點肉的腹部才會產生美感。

每個民族都知道自己身體的美學，需要用什么樣的服裝來呈現，可我還是有個疑問：我要穿什么樣的民族服裝才好看？其實即使我參加完那個宴會，這個疑問都沒有得到解答。

（摘自《品味四講》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