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嫻
我和先生回家鄉(xiāng)看望老人,歸來時他十分感慨:“他們的氣質(zhì)真好!”
被他夸贊的老人分別是我的外公、外婆和爺爺。外公和爺爺都是知識分子,每日手不離卷。外婆呢,她只讀了小學,年輕時不過是在供銷社賣東西,社交圈里只有鄰居和親戚。
我問先生是不是在夸外公和爺爺時順道捎上了外婆,先生卻說:“外婆的氣質(zhì)最好!她雖不知書,但最達禮。”
從這時起,那些被我忽視甚至嘲笑的小事才開始漸漸閃爍。
我離開家鄉(xiāng)十幾年,每次回鄉(xiāng)再離開時,全家人都會下樓并站在院子里目送我們離去。那時候我將此舉視作多余——萬一車開得慢,大家揮手得揮個三五分鐘,傷感就會變成尷尬。
在我家里,吃飯前要等我的父親說“開始吧”,這樣大家才可以舉筷。我一直很反對和厭惡這個規(guī)矩,認為這是形式主義。
另外,親友們沒得到邀請就不能隨便串門,想登門拜訪時得提前打電話詢問;每周所有的親戚要到爺爺和外公家聚會,哪怕眾人相對無言……
這些規(guī)矩既浪費時間又不近人情,所以一離開家鄉(xiāng),我就迫不及待地丟掉它們,可沒想到各種不適接踵而至:客人的突然來訪讓人手忙腳亂,過度的親昵使人失去喘息的空間,而隱私早就隨著對方的“free and easy”而無處藏匿。我沒有得到預期的放松,反而對社交產(chǎn)生了敵意。
今日媽媽終于肯搬來和我一起住,我為她接風,順便請來親友相聚。當客人到來時,她會起身迎接;當大家離去時,只有她一人站在細雨飄搖的路邊微笑著送走賓客。我不再認為那是客套或者老派,那天唯一令我遺憾的事情是我沒和她站在一起。
(摘自《怪物契約》湖南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