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提
從“三只眼睛看世界”到“一只眼睛看奧運”
人老了,漫長的閱歷讓我學會了尊重別人的價值觀。比如,街上曾有穿露臍衣裳的那些女孩兒們,按老規(guī)矩看,可能有點過分招搖,但在當年時尚青年們的眼里。卻不僅性感、自由、隨意,還被調侃為“三只眼睛看世界”。細細想來,一化身材修長,腰肢婀娜的少女,能存炎熱的夏天,展示一下自己的青春美麗,并給周圍人傳遞過來幾分清涼之感,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相比19世紀名畫中那些穿著束腰長裙的少女、貴婦們.她們活得可自在的多了。
又如,2012年夏季倫敦奧運會的吉祥物文洛克(We-nlok)是個一只大眼睛的“新物種”。據(jù)說其造型脫胎于一種寓有激情的羊。它的名字與古老的鄉(xiāng)村文洛克奧林匹克運動會有關。吉祥物頭上的黃燈是倫敦出租車的典型標志,而那個大眼睛則有照相功能,以見證去過的所有地方和見過的所有人。這種帶有現(xiàn)代趣味和藝術符號特點的占祥物,也夠捕象和簡約的了。它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現(xiàn)代藝術觀在當今也開始滲透到普通民眾的生活之中。至少,人們對這類作品的態(tài)度已經變得比較寬容,而不再要求藝術家必須寫真、寫實……
音樂文化的時尚與變遷
與夏季體育運動對應的冬季,也有一個重大的活動。那是每年一度的維也納金色大廳新年音樂會。那里有一流的交響樂隊、一流的指揮和各種穿著經典黑色燕尾服的藝術家……他們通宵達旦地演奏著盛大的節(jié)日舞曲,并且全世界的電臺、電視臺也都照例轉播,期待所有的人都能隨著他們的音樂跳起舞來這已成為一種傳統(tǒng)。當《藍色多蛹河》等圓舞曲那旋轉悠揚的旋律飛向四方時。我們會想起19世紀資產階級革命的旗幟:自由、平等、博愛,以及存當年被視為最新式的華爾茲取代了宮廷舞蹈后,這種較快速度的三拍子舞蹈以其音樂特有的旋轉、飄逸的蕩漾感和完全打破按社會等級、身份對應組合(王子對應公主之類)等舊有形式的束縛,人們終于可以自由交流,男女相擁而舞,從而使這種最能體現(xiàn)時代精神的舞蹈似快就風靡了全世界,成為19世紀以來的第一大辮。隨之.圓舞曲大王約翰·施特勞斯的名字開始家喻戶曉……可嘆上述的故事和浪漫也早已時過境遷,但而今還是會有不少中國的樂團和歌唱家、演奏家,像追夢一樣地爭相耍到維也納金色大廳去“露露臉”。但殊不知巾于多種新藝術形式的出現(xiàn),使昨日的金色大廳早已放低了身價——只要你肯出錢,二流的樂團和音樂家也都可以到那邊去“過把嬲”..
20世紀初興起爵士樂,其實開始是有哪些曾近從非州販賣到美國的黑奴和后來成為美同公民的黑人,在新大陸上按照他們的生活方式和他們對西方樂器的理解,用他們喜歡的節(jié)奏和滑奏方法,演奏出來的音樂。之后,那些熱情、狂野的音響與節(jié)奏也將美國白人和藝術家們吸納廠進來——最終,融合為多民族的美國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爵士樂雖然不是“原生態(tài)”和“田野采風”的產物,但在“城市田野”中卻占據(jù)了重要地位。隨著兩方經濟的城市化進程加速和人們越來越多地涌入城市。這類音樂要迅逑傳播到世界許多地方。特別是以鋼琴與交響樂隊演奏的爵士風格作品《藍色狂想曲》(格什溫作曲、格羅菲配器)問世和該作品作為美國文化的象征,已存美國主辦的奧運會開幕式上亮相后,大多數(shù)人才知道,爵七樂也可能成為經典。
存中國,流行音樂和流行歌曲多為搞嚴肅音樂的人所不齒。我個人雖然對它們沒有太深的偏見,但聽的相對也比較少。但崔健的《一無所有》卻宴存很棒,它足以能對許多自以為是處于嚴肅音樂高端人物產生強烈的震撼。崔健不僅能自創(chuàng)詞曲,而且能充分利用了流行音樂存表述、演奏和演唱法方面的諸多優(yōu)勢,自己登臺演唱:“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那倔強激昂聲音的沖擊力,竟然能讓聽歌的人連汗毛都豎了起來·至于“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一類的歌,雖然我不敢恭維,但這種調侃或幽默如果有人喜歡,也未嘗不可。因為,我活在當今,如果說過去的農業(yè)社會使大多數(shù)民眾生活在以自然經濟為主的農村和原生態(tài)的音樂環(huán)境之中,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唱的是充滿鄉(xiāng)土氣息的山歌野調,那么當今,許多農村人都涌向了城市,新的、以城市為中心的生活必然會使中國的音樂文化出現(xiàn)巨大的變化。來自電視、網絡媒體和娛樂場所的流行音樂,成為城市音樂文化中頗受歡迎的內容。而白領們則因為多以玩電聲和電子制作為時髦,會對起源于西方的音樂劇等講究豪華的大制作、現(xiàn)代流行歌舞表演、多媒體表現(xiàn)和多種視覺的沖擊感受為特色的娛樂形式更感興趣——當今中國社會的多元性,決定了多元文化并存,我等真的不能輕易褒貶自己并不懂的東西。
從雅到俗,又從俗到雅的例子并不少見。宋代柳永等大家,連同其“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雨霖鈴》)之類的詞調,如果沒有當時社會經濟的繁榮和茶樓酒館妓院歌女們的演唱,哪能流行到“凡有水井處,即能歌柳詞”的地步?更有意思的是,當年的這些已經入了俗的流行歌曲,幾經歷史的篩選,而又重新被提煉為宋詞經典。由此可見,哪個音樂領域都有高手。繼承式發(fā)展與反叛式推動
活在當今也真不容易。特別是改革開放后,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突然闖入,很容易使我這種老派人物“找不到北”。有人為現(xiàn)代藝術歡呼雀躍,另一些人則懷疑它們是不是“怪胎”?隨之,音樂界在“繼承式發(fā)展”與“反叛式推動”的問題上,也出現(xiàn)了不同看法。前者主張在既有的中國音樂傳統(tǒng)(也包括“五四”以來的新音樂文化傳統(tǒng))基礎上,拓寬藝術視野,謹慎地吸納和融合部分現(xiàn)代音樂技術(諸如采用調性與非調性旋律相融合、中國民樂音響、音色與外來音響音色的融合以及采用某些新的美學觀念來重新處理傳統(tǒng)音樂等),以確?,F(xiàn)代音樂與傳統(tǒng)音樂之間聯(lián)系的通暢,并保持其新作與廣大音樂愛好者的聯(lián)系;而另一些人則更以革命為己任,其音樂創(chuàng)作與主張也會帶有更為明顯的“反叛性”因素(諸如對中國幾千年來主要是調性音樂傳統(tǒng)的徹底反叛;對中國音樂歷來以旋律和線性音樂的線性表現(xiàn)為主要手段的反叛;還有各種“極限意識”和個性化創(chuàng)作、技法的應用等)一一各種現(xiàn)代音樂的新概念和千姿百態(tài)的新寫法,不管你喜歡不喜歡,適應不適應,也都伴隨著新時期中國專業(yè)音樂的自身改革參與了進來。
有句流行歌曲唱道:“不是我不明白,這個世界變得太快”——我想了很久,才逐漸明白:“繼承式發(fā)展”和“反叛式推動”這兩種作用力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是客觀存在,并直接影響著世界事物的發(fā)展。歷史進程如此,藝術的發(fā)展也如此。想當年,正當貧困、落后、黑暗的東方掀起無產階級武裝暴力革命時,比較富裕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卻以非暴力的政治斗爭方式轉入了新的歷史時期。然而,在那邊,以美術界畢加索和音樂界勛伯格為代表的西方現(xiàn)代藝術,卻掀起了一場針對傳統(tǒng)藝術的顛覆性或反叛性的革命……又如,一方面,中國傳統(tǒng)音樂以其固有的包容性,從漢、唐以來就先后將西域、高麗等在當時還被看作是“異域音樂文化”的精華吸納進來,使中華傳統(tǒng)音樂像匯集了許多細流的江河,在不斷補充水源的進程中,得以浩浩蕩蕩的發(fā)展、壯大;但另一方面,20世紀初的“五四”運動卻采用另一種革命的形式,以叛逆封建文化為先導,讓西方音樂闖入了我們的生活…其深遠影響可以一直延續(xù)到今天,使我們終于有了《黃河大合唱》(光未然詞,冼星海曲),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何占豪、陳剛曲)等各種原本來自西方的體裁形式的中國新音樂,并獲得了中外聽眾的廣泛歡迎,由此可見,繼承式發(fā)展與反叛式推動是藝術發(fā)展的兩大動力。推倒我心中的那道高墻
前幾年,我在上海音樂學院講學期間,朋友請我去看了畢加索的畫展,又去上海的幾個畫室畫廊轉了一轉。我發(fā)現(xiàn)美術界與音樂考慮的問題是相通的。比如,自畢加索把他的愛人正面頭像與側面頭像畫在了一起,賦予靜止的畫面人物以瞬間轉過頭去的動感后,20世紀下半葉音樂界的先鋒派作曲家里蓋蒂,又反過來期望通過超多聲部(一般交響樂總譜是24行,而他用87行譜)的寫法,使原本流動的音響產生出靜止的畫面感(見他的管弦樂作品《大氣層》)。這是大家們的反叛。又如,我在那些西方人最愛光顧的上海老弄堂里,不僅看見有關舊上海世俗風情的畫作,更有人用油畫顏料、水粉或其他復合材料在畫布上畫出了中國水墨畫般意境的作品,我不知道它應該算作油畫?國畫?還是別的什么。還在廢棄工廠的廠房中見到“明明像是中國水墨畫”的藝術攝影作品展覽……這些不拘一格的創(chuàng)新,也均與音樂創(chuàng)作上的諸多變化交相輝映。
比如,在上海,朋友請我去朱家角觀摩了一場譚盾的“實景水樂·流動建筑”——“水樂堂·天頂上的一滴水”(一般被簡稱為《水樂》表演),這是一套包含有實景(湖光山色)欣賞在內的、載歌載舞的綜合音樂會。演出的標題分別為:
第一場:禪聲與巴赫
內容包括用弦樂器演奏巴赫的“前奏曲”(西方古典嚴肅音樂)、“水樂”(自然的滴水之聲)和湖對岸山上寺廟中和尚晚課的“誦經聲”(中國傳統(tǒng)的宗教音樂。五聲風格,肅穆、安詳);音樂平和、高雅,富于哲理性。
第二場:水搖滾
內容包括“重金屬樂”“水樂”(用鞭子擊水)和“搖滾舞表演”等。無論從速度、音響,還是節(jié)奏律動,都顯得特別熱情火爆,屬于精彩的現(xiàn)代流行音樂舞蹈和俗文化藝術范疇。
第三場:弦樂四重奏與琵琶
是一場非?!靶”姺秶焙同F(xiàn)代風格品味的室內樂演奏。音樂取材于他自己過去寫的“鬼戲”。
第四場:四季禪歌
此時,夜幕降臨,實景中有和尚打著燈籠乘船從湖面游過。在水聲和絲竹之聲的伴奏之下,一曲意蘊悠長的女聲獨唱傳了過來。這是一首由中國古典發(fā)聲法演唱的禪歌。歌中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譚盾是一位有國際影響的現(xiàn)代作曲家。這種演出從創(chuàng)意到音樂演奏都不失專業(yè)水平,且做到了融中西方文化和大雅、大俗為一爐,所以很容易為各方面人士所接受。我覺得此類打破了音樂類型化格局的寫法也挺有趣。有人說,這種寫作主要是為了發(fā)展旅游事業(yè),但我以為,能把江南古鎮(zhèn)的旅游業(yè)和人文環(huán)境都裝點得如詩如畫,并且能讓民眾的文化藝術生活變得有聲有色,又有什么不好呢?長期以來,我們在認識上也存在一些偏見,諸如習慣于用“嚴肅音樂”的高墻把自己封閉起來,或只重視文藝的教育功能,而漠視文藝的娛樂功能等。但從事“嚴肅音樂”和“高雅藝術”的專家學者,除了為高端文化界的精英們創(chuàng)作“小眾藝術“外,為什么就不該和普通民眾一起玩一把?
高墻即將倒塌——早在由中央音樂學院承辦的“2011北京現(xiàn)代音樂節(jié)”的系列演出和講座活動中,即有一個“新音樂跨界論壇”。到會的以新媒體藝術為主耍創(chuàng)作媒介的觀念藝術家汪建偉認為:“所謂跨界,首先就是承認有界限。一個是物理力性的界,如長城、柏林墻等,還有就是我們頭腦中有知識和教育所形成的一個墻物理的墻妨礙人類自由交流的行為已經終結。而頭腦中的那堵墻還依然存在。熟悉的東西會抵抗你尚未熟悉和尚未捕捉到的東西。當一種知識失去另外的知識監(jiān)督時,它就會發(fā)生獨裁,而這種獨裁會導致你又回到一個封閉的系統(tǒng)中去”。原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潘公凱說:“所謂跨界就是一個藝術家,在不同界別之間能夠比較自由的行走,需要在廣博和專精這兩者之間尋求平衡..”原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徐冰教授也表示:“人類在尋找一種超越傳統(tǒng)的語言,能夠更直接、更視覺地進行溝通的方法。而若想給藝術領域帶來新的血液,必須要從藝術領域之外或者幾個領域之間的地帶所獲得。我們都想成為大藝術家,但是我們只在系統(tǒng)本身努力工作是沒有用的”。中國音樂學院高為杰教授說:“音樂史上無論是流派的更迭,還是個人風格的創(chuàng)新,幾乎都離不開跨步的作用”。我想,跨界有多種多樣的形式。它既可以是在同一藝術領域中的古今、中西、雅俗以及創(chuàng)作與理論等不同領域間的跨界,也可以是跨不同藝術門類和跨文學或科學的綜合性藝術創(chuàng)造。
雖然,我很重視交響音樂作曲家朱踐耳先生的座右銘“練就古今中外功,管他東西南北風”的說法,即作為一名藝術家,必須要有全面扎實的技術和自己的藝術取向、定位,但另一方面,我想,既然活在當今,就也要能夠懂得當今,適應當今,并且活得盡可能的精彩。所以,年過七旬的我仍然抱有對生活和藝術極大的興趣,而與文學、美術、戲劇、音樂、舞蹈、科技等各界的朋友保持著一定的聯(lián)系,并且看各種的雜志。關注、參與各種有趣的學術活動。
推倒我心中的那道高墻真好,它使我擁有了更多的朋友,也使我看到了一片更為開闊的藝術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