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昇嘉
我家斜對面有一家餛飩店。店主姓夏,因高度近視,人們戲稱她為瞎嬸。
瞎嬸煮的餛飩鮮美無比,青花瓷碗里的蝦米也別有滋味。盡管有時我多吃到了一兩個餛飩,但我還會得寸進尺,要求瞎嬸再添加一小勺蝦米。
星期天下午,我閑得發(fā)慌,揣了一個空瓶子,準備捉幾只蜻蜓。
我躡手躡腳挨近一株玉米稈,上面停立著一只老虎蜻蜓。可我的手指只抓到一片玉米葉子,老虎蜻蜓早就飛走了。
我緊追不舍,從一扇虛掩的院門鉆了進去,卻不見了老虎蜻蜓。
這時,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魚腥香味,一個紫褐色的圓形竹匾上支著一個白色紗布罩子,紗罩下面鋪曬著一層白花花的小蝦米。哦,不知不覺我來到瞎嬸家的后院。小蝦米勾起了我對泡泡餛飩、對蝦米湯的記憶。我忍不住開始吞咽口水。
我轉(zhuǎn)動腦袋,睜大雙眼,警惕地東張西望。當我確定四周無人時,便迅速把手伸進罩子下,抓了一撮蝦米,迫不及待塞進嘴里。我全然不顧蝦米的尖嘴戳痛了舌頭和上腭,上下牙齒加快頻率咀嚼著。蝦米剛咽下喉嚨,我不由自主地又把手伸進了罩子……
鬼使神差,一不做,二不休,我從口袋里掏出空瓶子,快速旋開瓶蓋,掀開紗罩,抓了一把蝦米往瓶子里灌……
“吱呀——”就在這時,院里響起了一聲清脆的聲響。院門口出現(xiàn)了瞎嬸微駝的身影,她正慢慢地朝我走來。
我拿起瓶子迅速撤退,心慌意亂中,手肘碰翻了竹匾,手里的瓶子、竹匾里的蝦米一起散落在草叢里。
我嚇得躲在玉米叢中,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靜靜地等待著。
瞎嬸似乎沒發(fā)覺,她把蝦米放進米籮,用井水仔細沖洗好,然后拿著米籮進了里屋。
我不失時機,迅速逃出瞎嬸的后院。我如釋重負,雙手胡亂抹著頭上、臉上的汗水,嘴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隔天再路過瞎嬸餛飩店,腳下有點兒遲緩,我偷偷朝店里瞄了一眼,灶臺上方的擱板上擺放著我的那個瓶子。我做賊心虛,不敢停留腳步,趕緊轉(zhuǎn)過頭,急急地走了。一連幾天,我在睡夢中都會看到一些小蝦米不停地在我眼前上下飛舞,一會兒,小蝦米又成群結(jié)隊從四面八方擁來,浩浩蕩蕩匯成了一張堅實的黑色大網(wǎng),把我困得透不過氣來……猛然醒來,我已渾身大汗淋漓,衣衫濕漉漉的……
這天,我深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走進餛飩店?!跋模膵稹蔽覈肃橹?,聲音有點兒發(fā)顫。
我掏出一把零碎鈔票,有一毛的硬幣,也有一毛、兩毛的紙幣。我指著桌上一堆零錢,說:“夏嬸,我偷吃了你后院曬著的蝦米,竹匾也是我弄翻的……平時吃餛飩,我也常常欺騙你……我錯了……今天,我來賠你的蝦米,不夠,以后接著還——”我像背書似的,嘟嘟囔囔說著。
瞎嬸呵呵笑著說:“秋明,嬸子知道你喜歡吃餛飩,也喜歡吃蝦米,看,我為你準備好了一瓶蝦米,正等著你呢!”瞎嬸說著從灶臺擱板上取下裝滿蝦米的瓶子,塞給我。
我心里升騰起一股熱浪,瞎嬸非但耳朵好,心里也亮堂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