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相偉
十余年前,我上班第一年,比2002年的第一場雪早幾月。派出所位于邊遠農(nóng)村,有民警三人、聯(lián)防隊員三人。
臨近年底,區(qū)局領導放出狠話,誰完不成任務,跟誰急!要念檢查,追責……也就是常說的俗語:刮胡子,打屁股。
派出所下任務是常態(tài)。所長張斂軟硬兼施,說好話、請吃飯、馬面孔、裝嚴肅,要我堅守派出所一周。
看著他那苦瓜樣的臉,我無比感慨:所長當?shù)竭@個份兒上,夠窩囊、夠憋屈!于是點頭答應了。
所長張斂帶著派出所另一個民警“殺”向轄區(qū)外,目的是完成區(qū)局下達的目標任務。
我留守鳳凰派出所,終于過了一把所長的癮:“聯(lián)防,把清潔整了!聯(lián)防,把摩托車搬遠點!”得瑟的樣子,估計所長見了會抽我。
所長的癮沒過了一上午,就招架不住了:戶口室大吵大鬧,要見所長。我畢竟是假李逵,那個心虛啊。接著,政府開會,要求派出所接觸上訪人員;學生家長要見所長,要求派出所查找與其玩藏貓貓的學生……
累了一天,晚上七點,我又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位因歷史遺留問題常來找所長訴衷腸的村民。
在我快要崩潰時,指揮中心命令:“有一盜竊團伙流竄到你轄區(qū)XXX嫌疑人家中,立即組織人員,攜帶武器抓捕!”
武器?當年還未配備單警裝備。槍?派出所根本沒有配槍。組織人員?我組織誰?所長和民警都撲到外面,咬任務去了。現(xiàn)在只有我與一個聯(lián)防隊員值守。
我為難了。去吧,人沒有,武器沒有,去做啥?不去吧,那些土蟊賊太囂張,連八十多歲的老太婆家的臘肉也偷。
我的視線停留在前幾天沒收的仿真塑料手槍上。
“二娃,走,干活去!”我沖著派出所年輕的聯(lián)防吼道。接著,我拿起三把塑料手槍,一把遞給二娃,兩把別在自己腰上。這玩具手槍做得很逼真,帶上心里一陣澎湃,底氣也來了——我有槍了!
“哥,我們做啥去?”二娃小聲地問。別看他個子一米八,說話細聲細氣的。
“捉蟊賊?!?/p>
“幾個人?”
“不知道!”
二娃將槍一別,順手拿了根木棒。也許他覺得這個武器更實惠點。
我倆騎上快報廢的摩托車出發(fā)了。
一路很威風。特別是那根被高高舉起、非常顯眼的木棒。
到了指定地點,請來村干部,客氣地遞上一支香煙,了解情況:三個人回到XXX家,騎的摩托還在,肯定沒走。
我決定兵分兩路:村干部守后門,我和聯(lián)防二娃從大門正面進攻!
村干部面帶難色。我理解他們怕報復,就故意拍了拍腰前的槍。村干部一溜煙跑到后面的小坡上。
我將嫌疑人的摩托車氣給放了,只要蟊賊不騎摩托,論腿功,我有這個底。
努力回憶查緝戰(zhàn)術。先觀察,我們二人大搖大擺從大門觀察到后門(事后總結,無經(jīng)驗,里面有人,會先發(fā)現(xiàn)我們)。
村干部在遠處露出個神秘的小腦袋。我搖了搖頭,這樣守,不成。靈機一動,脫下警服,掛在竹枝上,乍一看,警察!
正面進攻開始,一個正踢,直接一個洞,然后,稀嘩的掉了大半扇門。
進屋是堂屋,沒人。側面還有一間小屋,又一正踢,這次是二娃。
“你沒看到這門虛掩著?”我給他使了一個眼色。
“不許動,警察!”
只見三個蟊賊六只眼睛驚恐地瞪著我手里黑乎乎的槍口。
三個蟊賊昨天晚上熬了一個通宵,好不容易睡個踏實覺,咚的一聲踹門聲,魂給嚇飛了。關著的大門被人踹飛,還沒緩過神來,這道沒關的小門,又出乎意料地咚的一聲。接連兩個聲響,著實讓三人嚇得不輕。比晴天霹靂還讓他們魂飛魄散的是,兩個持著武器的警察沖進屋來。
三個蟊賊更想不明白,那個大個子為何一直高高舉起一根長木棒,他腰前不是佩帶了把手槍嗎?
手槍加木棒,三個蟊賊乖乖地束手就擒。
蟊賊是抓住了,而且是三個!可是怎么帶回,還真有些難度。二拖三?路程不近,有危險!如果知道是假槍,可能后果更嚴重。電話請求支援?派出所現(xiàn)在還唱著空城計。一想到派出所里沒人,門都沒關,我驚得一身冷汗。倒不是怕小偷進去,除了兩本臺賬,沒啥可偷的。但如果局里來人,或有新的警情,那可就慘了。
我讓三個蟊賊把衣服脫光,改做用繩子捆住腳,相互間留有距離,不要說跑,就是走,都吃力。然后,讓他們共同推那輛被放了氣的涉案摩托車。
局領導帶領刑警風風火火到了派出所。門大開,沒人在。打電話給所長,所長聽說派出所沒人,肺都氣炸了。
我們一行五人二車,浩浩蕩蕩地回到派出所。高個子那木棒仍很顯眼地高高舉起。
“我?guī)?lián)防出警,走得匆忙,未關大門。抓捕成功,已將三人帶回。報警電話我呼叫轉移了。”我輕描淡寫匯報道,當然,隱瞞了帶玩具槍的細節(jié)。
領導嚴肅地說:“寫檢查?!?/p>
“寫檢查?”我不服,急了眼,大有春風吹,戰(zhàn)鼓擂,這個社會誰怕誰之勢。電話另一頭的所長卻認了,他知道這是紀律。
“被槍指著是啥感覺?”值班室里,我得意地問著蟊賊。畢竟,智取三個蟊賊,我還是很興奮。
“怕你們覺沒睡好,走火?!斌辟\的回答讓我開懷大笑。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這些年,公安機關的硬件裝備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流逝的純樸與青澀已定格在腦海,久久無法忘卻!
(作者系重慶市長壽區(qū)公安局鄰封派出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