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債情還：五胞胎喚寄養(yǎng)的姐姐回家

王九月

一個五胞胎之家，因為生存艱辛，分崩離析。而五胞胎的長姐，受盡冷落，青春寂寥。是什么樣的智慧，讓一切彌合？請看——

2002年，河北滄州。繳寧成為一個特殊孩子。她成為兩男三女、五胞胎的長姐。全世界存活的五胞胎僅有36例，她家是之一。繳寧的父母繳保存和王翠英1990年結(jié)婚，1995年，生下繳寧。2002初，王翠英被確定懷了五胞胎，因情況太特殊，4個月就住院養(yǎng)胎。2002年8月，五胞胎提前兩個月早產(chǎn)降生，成為當(dāng)?shù)仄媛劇５诙?，老三福莉、老四福欣突然停止呼吸，多方搶救才化險為夷。幾天后，老二福森又突發(fā)結(jié)腸炎陷入昏迷，經(jīng)過兩次大手術(shù)，才奇跡般重新有了生命體征！

姐姐繳寧（下排右一）和她的弟弟妹妹

這番折騰落定，艱苦卓絕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一家近十個人一起上陣照顧，每天近千元的生活開支，拖垮了繳保存原本經(jīng)營得不錯的汽車配件加工廠，還欠下36萬外債。債主上門要賬，有人勸王翠英，把其中2個孩子送人算了，親戚也都這樣相勸。王翠英堅決不干，她抱著5個孩子向債主做了保證，一定會盡快償還債務(wù)！

說易。做難。養(yǎng)5個孩子，夫婦倆一分錢也沒有精力去賺，夫婦倆每天都在借債，談何還舊債？踉踉蹌蹌維持到孩子們3歲，到了念幼兒園的年紀。走投無路之際，2006年，北京幸福泉幼兒園伸出援手，決定免費接收他們！絕地逢生，王翠英毅然決定帶著孩子們遠赴北京，北漂陪讀。之后，她帶著五個孩子到大興租房子，安頓了下來。至此，一個家分成了三部分。繳保存去了浙江溫州打工，繳寧被留在滄州外婆家。

北京的生活也是苦哇！王翠英在幼兒園附近找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月收入400元，房租要付出200元去，剩下的，只是丈夫請親友幫助，隔幾個月迷來點米面，就是她和5個孩子的全部生活費。這“點滴糧草”平均到每個孩子身上，要保證營養(yǎng)，還要防止孩子們生病……那是戰(zhàn)士一樣的生活，每天睜開眼就要合計，閉上眼睛之前還要計劃明天。就是玩命，連做夢都要計算。

在王翠英的生活計劃書里，有個倔強的身影被忽略了。那就是大女兒繳寧。整整四年，每年丈夫忙于賺錢，只是春節(jié)才回來匆匆團聚幾天，沒有讓繳寧來京的火車票錢，只能打電話和女兒團聚。有一年，王翠英實在想女兒，要弟弟帶繳寧去北京，她淡淡地說：“我不去”。每每這些話，令王翠英心如刀絞，她卻無暇顧及。抹去眼淚，她必須馬上滿血復(fù)活，笑容滿面地去面對她的5個孩子。

當(dāng)時，五胞胎繳福慶（女）、繳福森（男）、繳福莉（女）、老四繳福欣、老五繳福源已上了大興實驗小學(xué)。學(xué)校對他們非常重視，發(fā)現(xiàn)他們很有音樂天賦，為他們專門成立了五胞胎管樂團。在學(xué)校的培養(yǎng)下，他們經(jīng)常參加一些演出活動，成為了冉冉升起的小明星。名氣增加，很多企業(yè)和社會團體也給予了財物支持。日子好起來，不用疲于奔命了，終于可以喘息一口了。王翠英才發(fā)覺自己和繳寧已隔著萬里之遙。

2010年3月，繳寧馬上要高考了。王翠英給她打去電話。繳寧就是不肯接，在舅舅勸慰下，才冷冷地說了一句：“你沒必要打電話！掛了吧?！蓖醮溆⒁褱I崩：“媽想你，沒有一天不想你……”繳寧語氣更冰冷：“養(yǎng)大我的是舅媽……”砰的掛斷了電話。那是世上最尖利的刀刃，將一顆母親心刺成碎片。而缺失了女兒的青春期，也是最難追回。王翠英沒有別的辦法。她只有每天下班忙完5個孩子后，再一次次給繳寧的舅媽、自己的弟媳張秀榮打電話，拜托她開導(dǎo)女兒，終于讓繳寧順利通過了高考。這年暑假，王翠英求弟弟弟妹，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嘴皮子，終于說服繳寧來京了。

女兒光臨前，王翠英已緊急召開了家庭會議。5個寶貝對這個幾年沒見的姐姐十分想念，他們和媽媽一起，重新布置了家，臨時給姐姐拼出一張小床。平時里，5個孩子沒少聽見媽媽給舅媽打電話時對姐姐的愧疚，他們還特意排演了一個歡迎姐姐的節(jié)目。

然而，越在意越混亂。7月6日，繳寧來了。王翠英忙碌了一上午，燒了一桌子菜。吃飯時，才發(fā)現(xiàn)頭一天孩子們剛剛摔爛了兩個碗，王翠英居然忘了買新的。情急之下，她把一個小奶鍋騰出來給繳寧臨時當(dāng)作碗?？粗灏サ艿苊妹媚弥荒Ｒ粯拥耐肟隃?，吃得那么香甜，自己端著一個奶鍋怎么看怎么別扭，繳寧突然脾氣上來：“我就是個多余的！”摔門而去，流著淚回了滄州老家。不久，繳寧被河北工程大學(xué)錄取。繳保存沒錢，學(xué)費也是上海一位愛心人士出的。現(xiàn)實的逼仄，令原本就隔著萬水千山的親情更加疏離，糾葛成了死結(jié)。

女兒不理自己，王翠英就通過電話，和繳寧的大學(xué)室友小燕取得了聯(lián)系。通過小燕，她知曉了女兒的博客，知曉著女兒的生活和關(guān)于生活的印記。

五胞胎和父母在一起

繳寧的博客日記，點點滴滴都是青春的痛：

“失愛12年，我從童年起被寄養(yǎng)，受傷了不哭，因為媽媽聽不見。寒風(fēng)里不喊，旁邊是別家爸媽給孩子送來棉衣。我不會告訴你，我最羨慕犯錯后被媽媽暴打的孩子，因為隨后是媽媽心痛的擁抱……”

“這只毛絨兔子，是我的生日禮物。從此，媽媽這個稱謂對我戛然而止……”王翠英淚流滿面，一邊哭一邊給愛人打電話。夫婦倆追悔反思，掛掉電話雙雙無眠。他們沒想到，這一夜，5個孩子也都沒睡好。第二天，沒等王翠英起床，6個孩子已經(jīng)齊刷刷站在床前，3個女兒做好了早飯，2個兒子把媽媽皮鞋給擦干凈，自行車給打足了氣，最小的五娃代表大家發(fā)言：“媽媽，我們自己收拾好了，吃好了飯，一會兒去上學(xué)。我們求媽媽暑假把大姐接來。我們昨晚聽到了媽媽和爸爸的通話，我們要幫爸媽愛大姐?！蓖醮溆⒁话寻盐鍌€孩子抱在懷里，泣不成聲。在5個孩子七嘴八舌的安慰中，她的淚也轉(zhuǎn)換成了笑：她有5個孩子，有比別人多無數(shù)倍的愛，她何不將其聚集在一起，將四分五裂的一家人融合起來？

從那以后，不管繳寧多么排斥，王翠英每天都堅持給她打電話，發(fā)短信。5個孩子也用媽媽的手機給大姐打電話，表達著對她的愛。5月20日是繳寧的生日，這天，她一打開手機就收到一條彩信，五福娃自創(chuàng)的造型照片，每人拿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寶寶愛姐姐”，反過來讀就是“姐姐愛寶寶”。他們畫了一幅幅水彩畫、做糖紙娃娃寄給姐姐，和媽媽一起組建“集愛聯(lián)盟”，變著花樣溫暖繳寧的心。在弟弟妹妹的感召下，繳寧和父母的關(guān)系漸漸融洽。2012年暑假，王翠英在弟弟的幫助下將繳寧接到北京。雖然繳寧多半沉默，但和弟弟妹妹相處得卻非常融洽。

2013年1月，正值寒假，繳寧又到北京和家人團聚。她剛到家沒多久，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就氣呼呼闖了進來。十年前，繳保存夫婦欠下對方9萬元錢，現(xiàn)在還差5萬，債主要求這次必需還清！

王翠英苦苦相求，保證半年內(nèi)逐步還清，債主不依不饒，掏出一把水果刀往桌子上一拍：“今天不還，誰也別想活著走出去！”王翠英流著淚說：“大哥大嫂，對不住，可我?guī)е鍌€孩子。這些年沒緩過手來，請再寬限我半年。”債主不予理會，破口大罵，摔摔打打！

在王翠英的哭求中，5個孩子嚇得哭作一團。繳寧再也忍不住，沖出去把八千元錢拍在桌子上說：“先還這么多！剩下的十個月內(nèi)還清！”說著，她寫下了一張“余款四萬二，十個月內(nèi)還清，逾期不還，2倍奉還！”的字條給了債主。王翠英愣住了，那是她辛苦積攢的，打算給女兒支付學(xué)費的錢，這也是他們的第一次。想不到女兒竟用來還債了。繳寧掉頭對著債主，堅定地說：“我是王翠英的大女兒。我長大了，我爸媽欠你們的錢我來還?！睂Ψ揭娎U寧說話擲地有聲，拿起字條和錢走了。

債主走了，王翠英抱著女兒放聲大哭。這樣的擁抱，相隔了很多年。繳寧很不習(xí)慣地一把推開了媽媽，過了好大一會，又猶豫著走近王翠英：“媽，不要哭了。”這也是時隔多年，繳寧第一次喊出了媽媽，王翠英哭了，哭得那么肆意，又那樣欣慰。第二天，繳寧跟媽媽到了保潔公司也做起了清潔工。親眼看到媽媽在無護欄的高層擦玻璃窗，像個蜘蛛人一樣懸在半空，繳寧也拼命幫著媽媽，不知是汗，還是淚，模糊了視線。

回到家，繳寧把媽媽那雙破了好幾個洞的手套丟進垃圾桶，送給媽媽一雙漂亮的新手套：“今天走地下通道時幫一個外國老爺爺提箱子，被他獎勵了50元小費。”五個弟弟妹妹在一旁加油：“姐姐威武，孝敬咱媽交好運啦！”王翠英知道孩子們又要蹦起來，連忙制止：“別把床跳塌了！”一家人笑成一片。

這個寒假，繳寧一夕長大：作為五胞胎的長姐，她與其怨恨，莫如擔(dān)當(dāng)，她要讓父母看看，她才是那5個寶貝的榜樣。寒假結(jié)束回到校園后，她在校園超市做理貨員，做調(diào)查員，自己打工掙學(xué)費，還幫父母還債。她給繳保存打電話，叮囑爸爸注意身體多保重，“北京這邊，有我呢。”她還通過視頻、寫信鼓勵弟弟妹妹們努力學(xué)習(xí)，姐姐回家給優(yōu)秀寶貝頒獎。5個活寶對姐姐那叫一個崇拜，看姐姐累了這個說等我長大賺錢了，就再不讓你累了，那個給姐姐倒水，捶腿，揉背……

繳寧的轉(zhuǎn)變，讓王翠英也更玩命拼搏。2015年初，她被提拔為保潔部經(jīng)理，她手下的主管，全是大學(xué)生。懂事的繳寧發(fā)現(xiàn)，十多年分別，也讓本來感情非常好的爸爸媽媽有了隔閡，甚至媽媽懷疑爸爸有了外遇！不要讓生活疏離太久的父母也有隔閡！繳寧在幕后秘密策劃，聯(lián)合五個弟弟妹妹一起狂呼“爸爸回家”。五個寶貝聯(lián)名寫一封“五娃盼父愛回家書”，用這份涂上紅色水彩冒充的“血書”，寄給了爸爸所在的公司老總。繳保存看著這封“血書”，又哭又笑……

逢年過節(jié)，爸爸不能回來團聚，繳寧就和五個弟弟妹妹策劃給爸媽相互寄出小禮物，還要寫上，“媽媽送給爸爸的平底鞋”、“爸爸送給媽媽的絲巾”，落款總是“福寶愛爸媽”，五個孩子沾上水彩，按上五個顏色的小手印。這對在艱辛生活里相互遙望的父母幸福著，萌化著，被孩子們的心和愛緊緊黏合在了一起。

在大女兒和五福娃們的感召下，2015年，繳保存通過努力，被公司派到北京分公司做主管。而早在2014年就大學(xué)畢業(yè)的繳寧，也憑借踏實穩(wěn)重，畢業(yè)后就進入一家物流公司，一年后升入管理層，成為了高管。2015年底，家里的債務(wù)全部還清了！2016年1月，繳寧被派駐北京。這個家走過14年分離，終于團聚了。 □

編輯/陳寶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