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人張東
喜歡坐最晚一趟回京的列車,是想多陪母親一會兒。
母親一天比一天老,因為我也不再年輕,也就越來越擔(dān)心下次回來,家里還有沒有等我的母親。無論我多晚到家,母親床前那盞總是在深夜為等我亮著的燈,還能為我亮多久?
母親19歲那年,為了我的父親放棄了公社宣傳隊的工作,從街上下嫁到了村莊。一輩子生了5個孩子,活了4個。至于那個死去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我至今不知。我只知道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吃不飽飯,是常有的事。
今天,我也是做父母的人了。我有孩子的時候,有了花園式洋房,買了進(jìn)口小汽車。孩子已不用擔(dān)心吃不飽飯,而是怎樣吃得更好,更有味道。
生育了孩子,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培養(yǎng)、教育孩子?,F(xiàn)代社會的父母甚至將培養(yǎng)、教育、陪伴孩子的事,都轉(zhuǎn)交給了孩子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保姆。我承認(rèn),我有兩個孩子,但我?guī)缀鯖]有給孩子換過一次尿布,更別說一把屎一把尿?qū)⒑⒆永洞罅?。從某種意義上講,現(xiàn)代父母只給予孩子生命。血濃于水的親情,也遠(yuǎn)不及那個年代的父母對我們的付出。也就是因為這樣,讓那個年代的親情更真切。
我們的父母,在生我的那個年代,是給了我兩次生命的人。因為在那個根本吃不飽飯的年代,生下的孩子如何養(yǎng)活,是父母們最擔(dān)心的事。
記憶里有很多個夜晚,母親在生產(chǎn)隊的田里插完秧回家,將隊里分得的一點(diǎn)米飯,一口沒吃地帶回家,悄悄地叫醒熟睡的我,用筷子一口口地喂進(jìn)我的嘴里。這一小碗飯,是母親天不亮就赤腳下到?jīng)]膝深的秧田里,彎腰倒退著插秧苗,一直插到天黑,隊里給社員準(zhǔn)備的當(dāng)天晚飯!
那是一個以命換命的年代!無怪乎當(dāng)?shù)卦诋?dāng)時流行一句話:“寧死當(dāng)官老子,不死討飯娘?!?/p>
生我,是母親給了我第一次生命;親自一把屎一把尿?qū)⑽茵B(yǎng)大成人,是父母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這次更難。1995年,父親因病去世。在父親病床前,父親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他沒有照顧好母親,欠母親太多,讓母親受了太多苦難,懇求兒子替他還債。那一刻,兒子的手異常有力地抓著父親,無聲地向父親保證。父親走后,我將母親接到了廣州。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我的孩子也快成為大人了。實在沒有事做的母親,于去年回到了老家鄉(xiāng)下,在我家兩畝地的院子里,開心地忙碌起來。
我這次回安徽老家,是我今年第五次回鄉(xiāng)下陪母親?;蛟S是我回來多了一些,和母親的交流也就更加親密。母親比以前更開朗、健談,總說一些我小時候淘氣的事。每每說到這里,她一臉的自豪,我卻時不時偷轉(zhuǎn)身擦一下眼角邊滲出的淚花,也越來越珍惜和母親的相處。
老娘在,我會想著家,想著回家。哪一天老娘不在了,我可能就不會回家了,因為家里沒有了最用心等我的人……沒有了老娘的老家,家,也就只是一座證明我曾經(jīng)在這里待過的老房子;家,也就成了一座空房子。
(摘自《羊城晚報》 圖/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