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
說到杭州,我先想到白蛇傳說,故事柔美,卻充滿道德和禮教,是對人性的自由的美好扭曲。其次想到吳山、錢塘、西湖,好山好水。然后是蠶桑、龍井、片兒川面、吳儂軟語,皆是美好。再是想到阿里巴巴和小個子馬云,四周妖嬈著仙氣的杭州忽然多了幾分想象力。
關于杭州,蛇精只是個傳說,但宋詞的妖嬈卻浸漬吳越每寸肌膚。
一個如此妖艷之地,我總能找到對應的文字。詩說: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詩說:三處西湖一色秋,錢塘潁水及羅浮。詩說: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讀來多少有些陰柔和傷感,但無可比擬的艷麗在中國詩歌中驚鴻一瞥,從此絕唱。
這些詩人之于杭州都是異鄉(xiāng)人,他們面對的是家國、天下和小民,是日常的油鹽醬醋,也是胭脂、粉黛和金戈,煩憂免不了,空寂還得有。但是他們裝滿了報國,曲高和寡,未免寄情于山水,幽光浮影,詩中少了世俗的煩擾和紛亂。
也許胭粉之都并不缺婀娜和嫵媚,也不缺精忠和偉岸,終會是兩極。
由此,我一直對杭州存在古典的誤解和偏見。
其實,一隅偏安,不只是地理的杭州,更是心里的杭州。
文學史里的臨安詩人沒有此地,只有別處,絕非危言聳聽。當一個在文化和政治都坐實的陪都臨安,而詩人的精神從未抵近的地方,試想詩歌怎能有豪邁和寬廣的氣象呢。
一個小時代遭遇了一群小詩人,情懷和家國了了、才子和佳人卿卿,悲情于詩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弱國無詩人。憂愁和頹廢不可以詩,去國和離情不可以詩,南宋從此不再有詩人。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詩人只不過在一廂情愿中通向詩藝的逼仄路上遣詞造句而已。
所以,自信和雍容華貴的時代,詩歌可以言志,可以開顏,可以妄議,可以獻媚,可以抵抗,可以流連,可以俯視,可以馳騁,可以廝殺,可以淡泊,可以婉轉,可以多情,可以激越,可以寧靜,同樣可以“天子呼來不上船”。
這才是詩。
詩歌所至無所不能。
以上之說,對照散文亦然。
回過頭看新世紀十五年散文革新,所謂技藝、所謂語言、所謂地域、所謂題材、所謂表達,凡此種種,并沒有觸及社會深層的問題,日常在散文寫作中的缺失造成的后果是精神的高蹈和思想的偽作。有人習慣布道,不表達來自他人和自己的遭遇。
由此,我想讀謝寶光的散文,想到妖,想到這個未曾謀面的青年,想到一個詞關聯(lián)他的文字:妖。
妖于他是什么?
妖的本身也許是他,可以用來抵抗日常的一切物和事,甚至消解事物和人慣有的面目?;蛘呤撬谠庥錾钪?,他急于借妖還人,這個妖在人的面目中表現(xiàn)猙獰,但拂去塵土,看到的是肉身。妖,同時張揚的是人的自我和善惡,有溫情也有反思,有頌詞也有反諷,有大處也有細微。
他又如何妖?
妖,說著人話,一本正經,也不拘一格。妖,千年以來,都說人話呢。
謝寶光的文字有大妖之氣,不聚眾,不盲從,特立為己,他所到之處,所看之物,分外妖嬈。甚至他還妖言惑眾,有分身之術,無論修辭,無論日常,無論我他,他照樣一半是圖騰,一半是解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