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萌
【1】
遇見薄秦的時候,我已經(jīng)餓了整整三天,正蹲在地上與惡狼對峙——要么它咬死我,要么我搶走它嘴下的雞骨頭。
薄秦說,當時我那眼神狂熱得仿佛能噴出火,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氣勢。一般這種人都不怕死,非常適合當貼身護衛(wèi)。
這是我最羨慕薄秦的地方,他擁有全天下最好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我是“絕世高手”,故而一擲千金,使我成為他的護衛(wèi)。
阡陌小路上,我與薄秦一人騎著一頭高大威猛的毛驢,往稻花村行去。原本我以為,他雇個護衛(wèi)是要參加什么高?;顒樱麉s告訴我:“稻花村近日在選村花。”
“……”所以,他是怕村花的追求者太多,要我?guī)退麣⒊鲋貒鷨幔?/p>
作為一名合格的護衛(wèi),我即刻會意明了,拍拍他借我的逝月劍,一本正經(jīng)地說:“沒問題,結(jié)賬的時候按人頭算就好了?!?/p>
薄秦笑吟吟地點著頭:“你殺氣重,幫我擋遍地桃花倒是極好的?!?/p>
誠然他大言不慚,但不可否認的是,他那一副妖嬈柔美的白凈皮相,的確很容易招蜂引蝶。對于他這般禍國殃民的存在,我認為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把他上交給朝廷。
后來薄秦告訴我,他是一名出色的神探,奈何容顏光芒太盛,蓋過了他引以為傲的智商。
所謂有神探的地方必有命案,古人誠不欺我。當我們行至村郊之時,便瞧見村民們圍著一具無舌女尸議論紛紛。
尸體腐爛程度略高,散發(fā)出陣陣惡臭。一旁的老伯嘆道:“造孽喲!自從開展了村花評選,這都死了四個了!”
大叔附和道:“可不是嘛,這些姑娘個個如花似玉,卻都不得好死,唉!”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瞧見薄秦長眉微蹙,俯下身去檢查尸首。半晌之后,我終于忍不住鄙夷道:“公子,胸部你已經(jīng)驗了三遍了……”
薄秦干咳兩聲,表情嚴肅地站起身來:“先進村再說?!?/p>
待遠離人群之后,他不甚和善地警告我:“雇主驗尸時不準插嘴,否則扣你工錢!”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厚顏無恥”四個字怎么寫。
進村時天色將晚,村口種著成片柳樹,卻枝繁葉衰。長長柳枝上系著銅錢,微風拂來時便叮當作響,敲出詭異的樂章。
越接近村子,毛驢的蹄子越是不肯向前,我跟薄秦不得已,只好下驢牽著它們走。朦朧月色傾瀉而下,滿頭白發(fā)的老婆婆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一只手搖著虎頭鈴,另一只手往外撒著糯米,瘋瘋癲癲地喊著:“詛咒??!詛咒??!村花必死!村花必死!”
我被這瘆人的氛圍搞得神經(jīng)兮兮,不由得往他身后縮了縮?!氨∏兀煅暮翁師o村花,不如我們換一家?”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李云汐,你怕了?”
“廢話!你不怕就別抖腿?。 ?/p>
薄秦伸手按住發(fā)顫的大腿,恨恨道:“瞎說什么實話!”
當老婆婆向我們沖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將我推了出去:“雇主之命大于天!”
話雖如此,可我向來不是一個愛崗敬業(yè)之人,拔劍純粹是條件反射。誰知劍未出鞘,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女就不要命地撲了上來。
“姐姐不要??!”她抱住我的手,泫然欲泣,“姐姐,我奶奶她神志不清,但絕無惡意,還請二位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
我想詢問薄秦的意思,一回頭就瞧見他“姑娘芳齡幾何、是否婚配”的眼神,便機智地收起了劍。
【2】
這名嬌俏的少女名喚東方欣,自幼父母雙亡,跟著奶奶相依為命。由于沒有客棧,我們只好暫居在她破舊的小屋里。
夜色漸濃,燭火搖曳。東方欣為我們倒了一杯水:“奶奶她瘋癲已久,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見諒?!?/p>
薄秦:“方才我聽見婆婆說什么詛咒,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村里一直都有村花必死的謠傳?!?/p>
聽此,薄秦神情動容,頗為感慨:“這詛咒也太過歹毒了些,如果美也是一種罪,那我簡直罪惡滔天!”
我白了他一眼,感覺手中的逝月劍蠢蠢欲動。
東方欣告辭出去后,四周安靜得只剩尖銳蟬鳴,彎月妖冶,村里的大黃狗開始狂吠不已。
我神經(jīng)緊繃,如坐針氈,倒是薄秦氣定神閑,手腳麻利地寬衣解帶。由于東方欣的家很小,她便搬去與婆婆同住,讓出自己的臥房給我們。
也就是說,我得和薄秦住在一起。誠然我是他的護衛(wèi)沒錯,可他毫不憐香惜玉的做法還是讓我十分唾棄。
“薄秦,這里就一張床,你睡床,我睡哪兒?”
他狹長的鳳眸中盛滿戲謔笑意:“你想和我一起睡?不行不行,我可是良家子,你當好護衛(wèi)便是,別老想著引誘雇主?!?/p>
“我……”我還能說什么?乖乖睡繩子去吧。
翌日,我隨薄秦拜訪了村長慕容武,據(jù)說,他是掌握全村經(jīng)濟命脈的男人,每天都從七十平方畝的玉米地中醒來,是十里八鄉(xiāng)第一美男子。
然而當我見到村長之時,腦海里能想起的只有十四個字:金、木、水、火、慕容武;生、旦、凈、末、慕容武。
“他可真是……不一樣的美男子!”
薄秦干咳兩聲,開始向他套話。院墻邊有一株槐樹,憑著習武者的敏銳直覺,我二話不說拔劍揮去,凌厲的劍氣劈斷粗壯的枝干,同時掉落下來的,還有一位臉戴面紗背脊佝僂的少女。
“阿姐!”慕容武跑過去將她扶起,“都說了你身子不好,以后不許再爬樹偷窺我的容顏了?!?/p>
慕容秀搖搖頭,蹲下身,將散落的莢果撿進籃子里。其實她只是在樹上采藥而已,慕容武的恬不知恥實在令人發(fā)指,薄秦深深凝視著他,突然感覺自己遇到對手了。
“慕容武!”門外闖進一名貌美女子,怒氣沖沖地將手中的樹干扔在他面前,“住你隔壁真是倒霉!莫名其妙飛來樹干砸我身上,要是傷到臉你賠得起嗎?我可是要成為村花的人!”
隨后,她嫌棄地瞟了慕容秀一眼:“別以為村長就可以張狂,你姐姐那張臉就是報應(yīng)!”
“葉紅袖!你嘴巴放干凈點!”
“可不是嘛,若不是你爹造孽,你姐姐怎會一出娘胎就面容畸形,后背佝僂,還是個啞巴!”
“住嘴!”慕容武氣得跳腳,“阿姐的臉只是個意外,你少造謠誹謗!”
葉紅袖翻了個白眼,不再與他理論,轉(zhuǎn)身走了出去。望著慕容秀提著竹籃落寞往回走的背影,我愧疚不已,若不是我戒心太強,也不至于害她從樹上摔落,還被刻薄的葉紅袖當面打擊。
“對、對不起啊……”
慕容武突然陰惻惻地睨了我一眼:“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伸出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霸道地說:“我要讓整個稻花村都知道,你是我相中的村長夫人!”
爛桃花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一旁的薄秦忍不住大笑。我訕訕地扯著嘴角,反手就是一招分筋錯骨,慕容武疼得哇哇大叫,暈了過去,剩下我與薄秦大眼瞪小眼。
“昨晚我閱讀了稻花村村規(guī)。”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仿佛非常心痛:“得罪村長可是要浸豬籠的?!?/p>
“還敢不敢有更過分一點的規(guī)定?”
薄秦點頭:“還有,必須承認村長俊美這一鐵的事實?!?/p>
我撫額長嘆:“薄秦你……”
“論不要臉,是在下輸了?!?/p>
經(jīng)過一上午的打探,我們收集了不少情報。自從開展村花評選后,一共死了四名女子,第一位后背上扎滿刀刃,被砍走雙臂后吊在樹上;第二位被關(guān)在蒸籠里活活悶死,被砍走雙腿;第三位不僅被砍走胸腹,兇手還將四肢與頭顱扔進了滾燙油鍋,第四位情況最輕,只在中毒身亡后被拔了舌頭。
一陣寒意爬上背脊,嚇得我冷汗涔涔,四位村花候選人的死狀各不相同,讓人捉摸不透其中關(guān)聯(lián),倒是薄秦看得通透,一臉凝肅地說:“是十八層地獄。”
在薄秦大人的知識普及下,我才明白那四位女子的死狀,分別對應(yīng)了第三層鐵樹地獄;第五層蒸籠地獄;第九層油鍋地獄,以及第一層拔舌地獄。
我不解:“兇手都已猖獗至此,怎么無人退出村花評選?”
“鎮(zhèn)上首富發(fā)過話,將納十里八鄉(xiāng)二十四村的村花們當小妾,即便發(fā)生慘案,眾人仍然趨之若鶩。”
我感覺我再一次被刷新了認知,有錢真是任性!
【3】
由于命案發(fā)生的背景,是鎮(zhèn)上首富朱傲天發(fā)起的大型選美招親會,所以薄秦決定先從他入手查起。
放著大門不走,薄秦非說這是暗訪,要我背著他翻墻。月黑風高,當我腳底一滑,被薄秦當成人肉墊子摔在墻根之時,一群家丁執(zhí)著火把,將我們迅速包圍。
為首的朱傲天腰肥肉厚,非常符合暴發(fā)戶的外形。他操著酸爽的口音道:“來人,將這倆小毛賊給我綁去衙門!”
我抬手一橫逝月劍,卻被薄秦攔下。他輕輕抖了抖袖子,裝作毫不經(jīng)意的模樣,從袖內(nèi)抖出一塊金色令牌。眼尖的管家撿起之后放進嘴里咬了咬,興奮道:“老爺!是塊真金!”
朱傲天一喜,搶過令牌就想塞進懷里,然而在看清令牌上的小字時,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顫抖著說:“大大大……大理寺卿!”
我一愣,隨即聽見院里眾人嘩嘩跪了一地。
說實話,我真的難以接受薄秦官任大理寺卿的事實。在我的觀念中,大理寺的人都青臉黑面絡(luò)腮胡,怎么近年出了薄秦這么個妖孽,拉低大理寺兇神惡煞的容顏水平。
明亮的大堂里,薄秦一襲白衣風流,端坐在太師椅上飲著龍井,底下的人彎腰垂首,笑臉相陪,完全折服于官威之下。
“朱員外大開選美招親,可知稻花村連環(huán)殺人一案?”
“草民知道,可這絕不是草民所為??!”
“哦?”薄秦挑了挑眉,“如何證明?”
“大人,我是不會說謊的。”朱傲天滿臉諂媚,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進薄秦手里。薄秦打開瞧了瞧,干咳兩聲,面不改色地將荷包收進了袖子里。
“你說的好有道理。也罷,夜色已深,本官先行回去了?!?/p>
啊喂!這算哪門子審問?。磕愀也桓沂苜V得再明顯一點?!
當我第十二次朝薄秦投去嫌棄的目光時,他終于笑吟吟地開口:“怎么,想罵我是貪官?”
“不然呢?你用鼻子聞出朱傲天是清白的嗎?”
薄秦用折扇敲了敲我的腦門:“我何曾說過朱員外有犯罪嫌疑?”他將荷包扔給我,“自己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打開,發(fā)現(xiàn)荷包里竟裝著一袋香膏。
“朱家以煉香聞名,所以我向朱員外要了一袋凝神香,來抵御‘半步多的攝魂香。”
半步多?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江湖刺客?!
光是聽見這個名字,我的汗毛就一陣陣戰(zhàn)栗起來。顧名思義,他既人稱“半步多”,即是半步之內(nèi)必取人命,被他瞄上的獵物,從來都逃不過半步……
薄秦說,他此行沿路偵破奇案為輔,奉命緝拿半步多才是主要任務(wù)。并且他還不要命地與人打了賭:一個月內(nèi)不能使用任何武功。
所以,他找了我當護衛(wèi)。也就是說,如果他與半步多對上了,要去拼命的人是我?!
【4】
天光熹微,我們才剛剛回村,就聽見村里又多了一具女尸的消息。
死者名喚端木琳,死狀極其恐怖,除了一顆頭顱完好,身體全被塞進石臼里,活生生舂成了爛泥。
“是第十二層舂臼地獄?!?/p>
我頭皮發(fā)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薄秦來不及檢查案發(fā)現(xiàn)場,東方欣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她哭著說:“求求你們,救救我奶奶吧!村民說她利用巫術(shù)喚醒姑姑亡魂,殺害村花候選人,已經(jīng)將她逼到山里去了!”
聽此,我與薄秦迅速趕去山里。
濃霧籠罩整個山頭,黎明將臨未臨。明明可以聽見村民們“燒死老巫婆”的吶喊,卻愣是不見半個人影。突然間,數(shù)支利箭破空而來,群鳥驚飛!
我迅速拔劍,替薄秦統(tǒng)統(tǒng)擋開。空氣中彌漫起一股馥郁香氣,細嗅之下,竟又帶著血的腥味。薄秦將涂了凝神香的面紗系到我臉上,沉聲道:“他來了。”
濃霧極大地降低了可見度,我屏息凝神,忽覺眼前閃過黑影,在四面八方輕掠而過,讓人無法鎖定準確方位。薄秦溫熱的手掌握上我的肩膀,湊在我耳邊柔聲說:“別怕。不過你想跟我殉情的話,我也不介意。”
我翻了個大白眼,沖上去與半步多廝殺,對方武功極高,身形極快,我又要顧著薄秦,顯得十分吃力。突然一張巨網(wǎng)從天而降,將我倆捕捉吊起,懸在半空。
巨網(wǎng)越縮越緊,我猝不及防地貼上了薄秦胸膛。他風流一笑:“云汐,要我抱就直說,何必拿生命開玩笑?”
我瞪他,抬手催動內(nèi)力,簌簌幾劍就將繩網(wǎng)割破,并摟過他的腰,就著輕功滑翔落地,四處張望下,發(fā)現(xiàn)早已沒了半步多的身影。
不愧是江湖第一殺手,知道朝廷派人追捕他,竟主動發(fā)起攻勢,先下手為強。
后來,我們順利在山中找到了昏迷的老婆婆。薄秦拿出大理寺卿的淫威,平息了村民的騷動,暫時穩(wěn)住局面。
東方欣撲進薄秦懷里,哭著對他感恩戴德,就差沒行跪拜大禮,我心中不屑,你怎么不以身相許?
“欣兒,你姑姑是怎么一回事?”
薄秦溫言相哄,東方欣哽咽道:“她叫東方蘭,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家里人從來不提她的事,我只知道她是二十年前的村花,也有村民說詛咒是她的怨氣所化?!?/p>
既然東方蘭是詛咒的起源者,那她身上一定藏著線索,可當我們問遍整個稻花村,軟磨硬泡,威逼利誘,村民們都只是搖頭嘆氣,只字不提。
這使查案陷入了一個僵局。薄秦握著折扇,在院子里來回踱步:“或許,只有那一個人可以試試了。”
【5】
葡萄藤架下,葉紅袖倚著軟榻小憩,只聽她傲慢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薄秦微微一笑:“已經(jīng)死了五個,或許下一個就會是你。只要你跟我合作,我的這名護衛(wèi),可以借你用幾天?!?/p>
我訕訕地扯了扯嘴角,若非他乃發(fā)我工錢的衣食父母,我一定給他一劍。
葉紅袖妖媚一笑:“村里都沒人敢說,你憑什么相信我?”
“據(jù)我所知,你不是本村人,一年前才搬到此處?!?/p>
她哼了一聲:“沒錯,我不是這個村子的人,所以不怕什么詛咒。”
葉紅袖告訴我們,在二十年前,當時的村花東方蘭未婚先孕敗壞村規(guī),被趕出村子,后來走投無路,留下“村花必死”的詛咒就自焚了。
我蹙眉:“你一年前才來到此處,怎么會對二十年前的事如此了解?”
她瞪了我一眼:“疑人勿用,用人勿疑,我住村長隔壁,聽見一些密談也不足為奇,薄大人,你的護衛(wèi)可以借給我了吧?”
此行收獲不大,我原以為薄秦會耍賴,畢竟他離不開我,可是他竟然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了……了……
為了同時保護薄秦和葉紅袖的安全,我們搬來與她同住。我覺得,我有必要向薄秦申請加工錢。
夜里,我來到他的臥房,那廝正坐在燈下靜靜發(fā)呆。我干咳兩聲,隨即開門見山:“薄公子啊,你看我現(xiàn)在要同時保護兩個人,所以工錢的話……”
“云汐,把你的手給我?!?/p>
橘黃色燭火映照他的臉龐,更顯柔情似水,俊美無雙。許是受了他溫潤嗓音的蠱惑,我竟聽話地將手伸了出去。
他輕輕握住,放在掌心摩挲:“自古女子鐘愛凝脂柔荑。為何你卻喜好習武,練得滿是粗繭?”
我朝他開玩笑:“還不是為了保護你?!?/p>
薄秦目光一頓,抬起頭來凝視我良久,最后似是嘆息一般,正色道:“為了保持頭腦的時刻清醒,查案之人必須無情無欲,世間萬物,錯綜復(fù)雜,或許,你就是半步多?!?/p>
我驚愕,也是在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薄秦的確有幾分大理寺卿的味道,因為他不信正,不信邪,也不信我。
窗外忽然閃過一道黑影,我立即提起逝月劍追了出去,一鼓作氣追到村郊。夜色中,我猛地停下了腳步,心急如焚——調(diào)虎離山!
果然,當我趕回葉紅袖家中時,看到的是一片火海。盛大的火勢蔓延開來,場面亂作一團。我顧不得危險,幾招劍光劈開大火,沖進房里去救薄秦。
所幸一切還算順利,聞聲趕來的村民及時撲滅了大火,而薄秦也無生命危險。
可是葉紅袖死了,還被砍走了頭顱?;馂?zāi)現(xiàn)場只剩一具燒焦的尸體,應(yīng)了第十六層火山地獄。
【6】
薄秦說,前五層地獄的寓意都有一個共同點,便是死者生前尖酸刻薄,酷愛挑唆生事,唯獨葉紅袖的那層地獄,與之前八竿子打不到一塊。
我無聊地擦著逝月劍,隨意尋了個話題問他:“薄秦啊,你說失火那晚引我離開的人會是誰呢?半步多?還是殺人兇手?抑或是他們是同一個人?”
只見他身影頓了一下,而后竟豁然大笑:“云汐,快幫我召集所有村民,告訴他們,我查出真相了!”
我驚訝不已,但立刻乖乖照做,不一會兒,全村人便都聚集在村子的大坪里。
慕容武急切上前:“薄大人,兇手究竟是誰?”
薄秦打開折扇,幽幽道:“兇手最不高明的地方就是放了那場火,破綻太多,疑點重重。因為那場火是葉紅袖自己放的,也就是說,葉紅袖就是殺人兇手?!?/p>
眾人驚詫,陷入一片疑云。
“其實那場大火里燒焦的尸體,不是葉紅袖,而是端木琳!而在端木琳的案發(fā)現(xiàn)場,除了那顆頭顱是她自己的以外,被舂爛的尸身全都來自他人?!?/p>
我一拍大腿:“我明白了!難怪先前遇害的女子要么缺胳膊要么斷腿,原來都被葉紅袖砍下留著后來用!而她又借端木琳的尸體,給我們造成她已遇害的假象,以便金蟬脫殼!”
慕容武點頭:“聽著在理,可證據(jù)呢?”
薄秦揮揮手,隨即上來兩名負責體態(tài)甄選的大嬸,從她們口中得知,此番選美,唯有已死的端木琳右足有六根腳趾。女兒家的雙足是隱私,是以葉紅袖并不知情,恰好借用了她的尸體,因此留下破綻。
聞言,村民們紛紛上前查看,發(fā)現(xiàn)尸體右腿上確有六根腳趾!只道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東方欣一臉難以置信:“可動機呢?”
“若我沒猜錯的話,葉紅袖就是二十年前,村花東方蘭的親生女兒。”
話一落音,在場不少人都變了臉色。慕容武更是惱怒不已:“我這就去報官捉拿兇手!”
“不用去了。葉紅袖就在我們當中?!北∏厣焓诌b遙一指,“就是她,慕容秀!”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薄秦繼續(xù)道:“你們兩家比鄰而居,慕容秀又深居簡出,鮮少露面,若想一人分飾兩角,也不是沒有可能?!?/p>
話雖如此,可我們第一次見到葉紅袖的時候,慕容秀明明也在場??闯鑫业囊蓡枺∏赝秮肀梢牡囊暰€,在那讓人羞恥到無地自容的目光中,我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當日我們見到的,不過是一個假扮慕容秀的托而已。而她故意設(shè)計出這一幕,使我們誤以為她們是兩個人。
“那她的臉……”
“慕容姑娘,是你自己卸下偽裝,還是云汐幫你?”
原本一直佝僂著背的慕容秀,此刻竟直起腰來,她摘下面紗,撕開假皮,呈現(xiàn)出來的臉,果然與葉紅袖一模一樣。
慕容武怔在原地:“阿姐……”
“閉嘴!你不配叫我姐姐!”
一般犯人在這個時候,都會進入常規(guī)的洗白環(huán)節(jié)。原來慕容秀與慕容武同父異母,前任村長慕容石婚內(nèi)通奸,令當時的村花東方蘭誕下一女,而慕容武之母性妒,聯(lián)合在村花選舉中落敗的女子們,將東方蘭百般凌辱,極盡折磨,最后當著全村人的面活活將她燒死。
據(jù)說,那日的大火燒紅了天空,全村彌漫著“村花必死”的凄厲尖叫,以至于后人再也不敢提起。
當年的村長夫人心腸狠辣,將年幼的慕容秀毀容毒啞,扔去庵堂。而慕容秀福大命大,這那里遇見貴人,不僅治好了容貌和嗓音,還學(xué)了一身功夫。
直到村長夫人病逝后,慕容石良心發(fā)現(xiàn),便把她接了回來。而慕容秀則一直掩藏容貌,將當年害死東方蘭的女子后裔,逐一誅殺。
真相大白后,東方欣崇拜得雙目放光:“薄大哥辦案的樣子,真的好帥好迷人!”
“為什么?!”薄秦用力以拳砸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為什么無論我怎么努力,別人看到的都只是我的美貌,而看不到我的才華?!”
【7】
事件就這樣落下了帷幕,明天我們便將啟程離開。薄秦說他的逝月劍開過光,因此將它留給慕容武,希望能夠庇佑稻花村。
夜里我睡不著,到街上溜圈,回想起這一個月的朝朝暮暮,心中浮現(xiàn)出異樣的感覺。遠處傳來腳步聲,白衣的薄秦披著樹影,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目光灼灼:“你終于出現(xiàn)了,半步多!”
我一愣。
“我知道,你一直都覬覦尚方寶劍,因此便以真劍為餌,誘你上鉤。”
原來每日被我拿來削果皮的逝月劍,竟是上斬昏君下殺饞臣的尚方寶劍!
“你懷疑我?”
薄秦抬起折扇,將我的腦袋別到一邊:“出來吧,東方欣?!?/p>
對方倒也沒躲,大大方方地亮了相,她勾起一個甜美的笑:“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第一眼。云汐拔劍的氣勢誰也攔不住,可你卻輕而易舉地就將劍推回鞘里,足可見你內(nèi)力深厚?!?/p>
東方欣挑挑眉:“很好,那我們就比比輕功,看誰率先搶到寶劍!”
話一落音,她迅速地躍身而起,朝慕容武家中飛去,我連忙緊追其后,二人在空中扭打起來。赤手空拳,她的武功又遠高于我,所以當我被逼至墻角,眼看她的招式就要鋪天蓋地飛落而下,心中唯一的遺憾是,薄秦的工錢我沒命花了。
可誰知,她在離我三步之遙的地方猛然停住,身形重重晃了晃,鮮血噴涌,倒地氣絕。
薄秦甩甩秀發(fā),笑得一臉柔美:“我只答應(yīng)那人不使用武功,可沒說不使用暗器。”
我心中感慨萬千,就憑他這出神入化的暗器,養(yǎng)護衛(wèi)簡直是閑得錢多。
而后,薄秦上前朝我作了一禮:“微臣參見升平郡主?!?/p>
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薄秦,皇親國戚可不能隨便開玩笑!”
“世人皆說,升平郡主端莊優(yōu)雅,溫婉賢淑,四書六藝樣樣精通……”
“哎呀是我啦?!蔽颐奸_眼笑,“看在你這么誠實的分上,我就勉為其難承認吧。”
薄秦忍俊不禁:“世人還說,升平郡主最易上當受騙,聽信讒言。”
“……”薄秦你給我等著!
【8】
我自幼習武,在草原長大,父親是堂堂定北王,性子便養(yǎng)得任性不羈,無拘無束。
時逢太后壽辰,舉家進京獻賀,知道父親有意讓我入宮為妃,一氣之下逃了出來。然后在用光盤纏饑腸轆轆的時候,遇見了薄秦。
來到帝京已是三日之后,薄秦護送我回宮。皓月當空,我踩著自己的影子,在長安街上蹦蹦跳跳。
“薄秦,你從何時認出我是郡主的?”
“第一眼?!彼粗?,“臣幾年前出使漠北,見過郡主芳容,所以銘記至今?!?/p>
“那你還敢雇我當護衛(wèi)?”
“其實在緝拿半步多之余,我還奉命將出逃的郡主找回去?!彼_步頓了頓,目光綿長悠遠,“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將你拴在身邊?!?/p>
我感覺心開始突突狂跳,莫名的情緒溢滿整個胸膛。為了不讓他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只好匆匆轉(zhuǎn)移話題:“我很好奇,你究竟和誰打了賭約?”
薄秦嘆出一口氣:“當今圣上。”
這時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因為太后想將端陽公主賜婚于他,而他不愿?;噬蟽深^為難,便與薄秦定下賭約,開出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只要他能在一個月內(nèi)將半步多除去,并且不使用任何功夫,便可取消賜婚。
我抬首,望見繁星漫天,點點閃爍,內(nèi)心變得異常柔軟。
“薄秦,你說喜歡上一個人需要多久?一年?一天?還是……一個月?”
對方沉默良久,仿佛正在思索。我忍不住,小心翼翼朝他望去,恰好他也正好望來。
他說:“喜歡一個人,一眼就夠了?!?/p>
他說:“郡主,宮城到了,回去吧?!?/p>
踏進宮門前,我回頭看了一眼,原以為能看到他凝視我遠去的身影,可是沒有。
大街上空蕩蕩的,一如我的心。
數(shù)日后,太后生辰,圣上在宮中大擺筵席,宴請賓客。我遙遙望見薄秦身穿絳紫官服,立在人群中更顯玉樹臨風??伤麑ξ抑皇强吞椎刈饕拘卸Y,再生疏地喚一聲“郡主”,我心中不悅,怒氣沖沖地從他身側(cè)快速走過。
歌舞升平,琴簫合奏。燈影酒香中,當今天子朝我招手:“升平,過來。”
我不敢怠慢,乖乖坐到他身側(cè)。他拉起我的手,目光溫柔:“升平啊,從小到大,就數(shù)你我感情最好,不如封你……”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就怕他會說出“不如封你為妃”之類的話。
“不如封你個公主當當?”
我暗自松了口氣,也沒太當回事,只笑著與皇帝應(yīng)是,便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席間,我好幾次都情不自禁望向薄秦,看見他在眾人中談笑風生,仿佛只是我生命里的一個過客。
黯然神傷之際,太監(jiān)總管拿出一道圣旨,尖著嗓音喊道:“大理寺卿薄秦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理寺卿薄秦聰穎敏慧,屢破奇案,今有升平公主端莊文雅,靈惠賢德,為成佳人之美,特將公主下嫁,擇日成婚。欽此!”
我飲盡杯中苦澀的酒,心想皇室就是狡詐,薄秦好不容易才擺脫與端陽公主的賜婚,結(jié)果轉(zhuǎn)眼又換了一個。
可是等等!這位公主的封號怎么那么耳熟?
“微臣,謝主隆恩!”
我猛地抬頭望去,恰好對上他凝視我的雙眼,笑意盈盈,溫柔繾綣。
漫天煙火璀璨,都不及那一眼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