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文
在我們山湖一帶,如果家里老人去世連張畫像都沒有,那是子女莫大的恥辱,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
山湖村的皮畫匠擅長畫人物像。
皮畫匠究竟給多少人畫過像,沒人說得清。但看過皮畫匠畫像的人對他無不心生佩服。畫像時,只見他先朝對方臉上瞧幾眼,然后唰唰勾勒幾筆,人的輪廓在紙上頓時分明了。再細細一番描摹,漸漸地,眼睛有神了,鼻子突出了,皺紋生動了……一支煙工夫一幅人物畫像就成了。對比一看,畫的像和人簡直一模一樣,真是絕了!
不知何緣故,皮畫匠不收徒弟。村里有些年輕人要拜他為師,都被他一口拒絕。村里人為此很是不解。
像畫完畢,皮畫匠把畫具一件一件收進箱子。往往在他的畫箱未合上之前,對方一邊說著感激的話,一邊把錢往箱子里放。錢多錢少,隨便給,皮畫匠瞧也不瞧一眼。遇到窮的人家,沒錢拿,皮畫匠也不介意,背上畫箱就走。
一個熱天,二牛爹在青草湖打漁不慎落水。三天后才打撈上尸體。二牛家里窮得叮當響,全靠他爹打漁過日子。他爹一死,家里猶如塌天了。
二牛爹生前未曾畫過像,二牛正不知怎么辦,皮畫匠背著畫箱匆匆地跨進了大門。
皮畫匠鋪好紙畫起來。尸體由于在水里浸泡時間過長,已面目全非,并且開始腐爛,屋里散發(fā)出一股臭味。皮畫匠不在意,他專注地畫著。他看了看變形的面部,結合自己對二牛爹的印象,不一會兒就把二牛爹的面目還原了。
二牛接過畫像,含著淚不知說什么,突然撲通一聲跪下給皮畫匠磕了一個響頭。皮畫匠連忙把他扶起,然后從兜里掏出一疊錢遞給他,說:“盡快安排喪事吧!”
山湖村村長劉大奎為人蠻橫霸道。在村里一手遮天,村里人對他敢怒不敢言。他爹年近七十,患有嚴重的哮喘。
一天早晨,劉大奎來到皮畫匠家,請皮畫匠給他爹畫像。
皮畫匠聽罷,說:“真不湊巧,今天我已答應三港村的李老三了。
“明天呢?”
“明天也不行!明天要去楊家臺呢?!?/p>
“后天呢?”
“后天也沒有空。”
劉大奎知道皮畫匠在推辭,心里有些不快,卻又不好發(fā)作。他從兜里掏出一疊錢啪的一聲摔在桌上說:“先給我爹畫吧!”
皮畫匠說:“答應別人了怎么能改呢?”
劉大奎氣呼呼地往外走。
皮畫匠喊道:“無功不受祿,把錢拿走!”
劉大奎沒請到皮畫匠,受到他爹一頓臭罵。“沒用的東西!連畫匠都請不來。還不是你平時做多了缺德事,讓別人瞧不起?”
劉大奎被爹罵,心里雖窩著火,但回想自己做過的一些事,心里閃過一絲悔意。
這天夜里,狂風怒吼,暴雨傾盆。
劉大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心里像有什么事,隱隱感到有些不安。他突然想到山腳那二十幾戶人家,急忙爬起來穿上雨衣,拿著手電筒,匆匆出了門。
第二天,縣電視臺播出了一條重大新聞:昨夜,我縣山湖村發(fā)生了山體滑坡。二十多戶房屋被毀,所幸村民撤離及時。目前仍有兩人失蹤,一人是村長劉大奎,另一人為一癱瘓老人。
三天后,人們在滑坡處挖出了村長的遺體。他的身上壓著那個癱瘓的老人。
皮畫匠輕輕地拂去村長臉上的泥土,然后鋪開紙一筆一筆地畫著像。他神色凝重,眼里含有淚水。
村里給村長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人們看到畫像上的村長顯得精神煥發(fā),忽然覺得村長好像還在身邊。
后來,人們發(fā)現皮畫匠身邊多了一個人——村長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