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樹先生

［張皓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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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樹先生

［張皓宸］

親愛的樹先生：

平時提及你的時候不多，我知道你一直期待我能有一些文字是專屬留給你的，但不知該用怎樣的筆墨送你，后來想想，不如以信代替吧。

朋友看我們出去玩的照片，說你有福相，還說我特別像你，眉毛濃得像蠟筆小新，笑起來有孩子模樣，我其實挺不樂意，誰叫你現(xiàn)在身材走了樣。他們肯定想象不到，年輕時的你也曾叱咤風云，帥翻整條街。作為一個時尚弄潮兒，你頭發(fā)燙成鋼絲卷，橙色眼鏡吊著銀鏈子，最愛穿花襯衫，還要解開一半扣子，下身要么是超短牛仔褲，坦誠地露出兩條小細腿，要么是雪白喇叭褲，永遠擺著一副像是要跳迪斯科的架勢。必須承認，沒人比你更好看。

因為應酬灌下的一杯杯酒，讓你中年發(fā)福，每天挺著像是懷胎十月的大肚子，衣服褲子永遠XXL，中年人的烏托邦原來非常豐滿。我從小都特別怕你喝酒，別人喝醉要么發(fā)酒瘋，要么睡大覺，而你醉酒會集鐵齒銅牙紀曉嵐和快嘴李翠蓮于一身，點根煙然后拉上我嘮超過兩個小時的嗑，講你小時候務農(nóng)有多么辛苦，每年春節(jié)才能吃上一口肉，以及跟我媽熱戀時寫了多少封情書。最慘絕人寰的是，每每講到動情處你一定會哭，還是號啕大哭。你能體會嗎，我一個被油墨試卷壓得快背過氣兒的義務教育少年，回家還得裝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聽你講故事，然后還要把你攬在懷里，安慰道，乖，我懂，別哭了。

我的童年真的特別帶感，但也萬分慶幸，酒精暫時把那個生活里嘻嘻哈哈的你藏了起來，把你軟弱又可愛的那一面毫不避諱地暴露給我。

印象里你打過我兩次，一次是小時候去游泳，我非要穿新買的球鞋不肯換拖鞋，那時你年輕氣盛，見不得我作，直接操起晾衣桿就在我屁股上留下了紅印。另一次是你給我講應用題，我一度覺得數(shù)學這門學科特別反人類，算那些關我屁事的零件個數(shù)做襯衫的實際天數(shù)甚是荒唐，講了好幾遍我都聽不懂，你氣得狠狠拍了我的背。

當時大家都年輕，你別記在心上，我也沒怪你的意思。但不好意思我記在心上了，反正后來你每次說你從沒打過我，我都會搬出以上證據(jù)成為永恒的談資。

要的就是那么任性。

你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那種好男人，相反，甚至有點懶。好在你娶了我媽這個神勇鐵金剛，包攬洗衣拖地做菜人體鬧鐘一切職能。但我媽不在家時，我們一定默契地衣服褲子亂丟，床上四件套每天起床什么樣睡覺什么樣，等我寫完作業(yè)再一起玩《植物大戰(zhàn)僵尸》。你會做的飯是煮方便面、下速凍水餃以及微波爐熱一切，但說實話，我媽不在家的日子，我吃啥都是香的。

對了，你很愛看抗戰(zhàn)諜戰(zhàn)劇，常常沒事坐在電腦前就是一天，滿腔愛國熱情。我一直覺得諜戰(zhàn)四大天王分別是柳云龍、于震、張嘉譯和你，如若把你放到那個年代，我今天一定能在歷史書上與你相逢。

不小心說了這么多讓你直搖頭的囧事，那來說說你驚為天人的優(yōu)點吧。在我上小學時，你是廠長的秘書，每天的工作就是寫發(fā)言稿，給廠報寫專欄文章，經(jīng)常一個小時不到就洋洋灑灑寫下幾千字的長篇大論。后來我見識過作家界多少小快手，但都沒能撼動你這臺碼字機在我心中的地位，可能我寫作的天分也來自你的優(yōu)良基因。有件事沒告訴你，我覺得你的字體特別酷，那會兒常把你寫的手稿偷來，模仿你的字體練字，尤其是咱家的“張”姓，一定會寫得無比飄逸，下筆如有神助，仿佛代表了整個世界的張家人。

你是靜若處子動若瘋兔的典型，除了寫作，還愛一切與車有關的東西。剛從老家來成都那會兒太窮，就買了一輛特大號的自行車載我兜風。后來玩朋友的摩托車，每晚載著我媽，把我夾在中間順著寬廣的大道狂飆。終于有了自己的第一輛四轱轆車后，我們直接殺去了瀘沽湖，那些盤山公路你開得極穩(wěn)，舉手投足間似乎有點《速度與激情》的味道。我問你是怎么學開車的，你說年輕時有個兄弟家里是運貨的，常開他家的卡車玩，有次還直接開到了重慶。我笑說真厲害，你接話，而且那時沒有考駕照，就靠著一顆膽子。聽完我乖乖系上了安全帶。

你是一個特別大方的金牛座，對家里不省，對外人也不省，還一根筋，沒什么能煩得住你，最后就落得個老好人的形象。家里親戚有什么需要借錢的事都會拜托你，哪怕在公司的晉升上被小人搶了機會，也不爽個幾天就云淡風輕了，安慰自己終于不用應酬喝酒了。我一直挺佩服你這點的，有一個特別溫柔的世界，而且永遠不會被外界打擾，容易滿足自然活得快樂。

現(xiàn)在我能這么安逸地在北京生活，也多虧有你。當時我決定來北京，你是最支持我的，為我打點一切，把我送來北京后就任我自然生長，不像我媽一天沒跟我打電話就好像會得病。我們經(jīng)常半個多月都聊不上幾句，但你反而特別了解我，默默關注我的一切，像是《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的堅果墻幫我抵抗一切親戚的碎嘴和我媽過分的擔心。你會在家庭會議上主動教育我媽，說不要整天像個八卦記者一樣問東問西，也不要像一顆定時炸彈，逼著讓兒子趕時間計劃何時結(jié)婚何時買房，現(xiàn)在就是該拼該闖的年紀，會有的到時候自然都會有。你也會在我們第一次旅行時敲敲我媽的腦袋說，兒子既然帶你出來了就學會享受，不要吃啊玩的都擔心花兒子的錢，他有這個能力就讓他表現(xiàn)，潑冷水沒意思。

你給我說老實話，是不是在我心里腦里裝了個竊聽器，否則怎么完全知道我所思所想，毫不費力就用你的智慧給我的生活添置了很多驚喜。

現(xiàn)在說起來，經(jīng)常會感嘆像我這樣的90后都已經(jīng)25歲了，但常忘記你竟然也年過半百，總覺得你還是當年的那個人。不過每次回家看你在機場人群里朝我招手，也覺得你一點兒沒老，就算多了皺紋，對我笑的樣子依然特別好看。我的行李很重，家里也沒電梯，你總是任性扳開我的手，偏執(zhí)地一個人把行李拎回家，然后強忍著不喘氣。你啊，就像那些好萊塢電影里的英雄，經(jīng)歷了地震火災龍卷風星球大戰(zhàn)永遠不掛，但特別怕輸。

怕輸給時間對吧。

我在北京一個人生活了三年，三觀完全重建，見你們生活除了上班就是麻將，就想用吸引力法則和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改變你跟我媽，但幾次下來都是無用功。后來是你告訴我，很多時候不是你們不想改變，而是你們走得比較慢，而我已經(jīng)看見了更大的世界，有更遙遠的夢想，你們必須花時間追我。在這個追趕的過程中你們其實很快樂，不是因為今天看了一場電影或者去哪里旅行，而是因為看到我過得好，你們就很開心。

我不輕易哭，你也不太適合煽情。但寫到這里還是忍不住鼻酸，可能今天北京空氣比較糟吧。

說了好多特別官方的點滴，結(jié)尾就單獨對你說幾句心里話吧。

你喜歡抽煙，指節(jié)間被熏得發(fā)黃，還記得我小時候常抬起你的手聞半天，然后皺著眉說，你別抽了，就連現(xiàn)在看到照片上那些吸煙者的肺，都會不自覺發(fā)給你。經(jīng)常聽你在廁所里咳得好辛苦，可你就是無動于衷，某次進了醫(yī)院后試圖戒過煙，但你這性子堅持不了多久就又抽上了。你曾對我說過，人啊，活到哪一天是哪一天，別強求，放心，到那一天我也不會拖累你。

可是笨蛋，能不拖累么，你如果到最后那一天是不舒服地睡著的，那會拖累我一輩子，不累人，累心。

還有啊，每次好不容易跟你聊上天，你總嬉皮笑臉地說，嘿嘿，其實你剛跟你媽說的話，我都在旁邊聽著呢。我就想說這位英雄大人，今后請直接跟我聊天好嗎，年紀都這么大還學別人竊聽風云，累不累呀。還有，不要總把三姑六婆的事自己一個人擔著，別人借你的錢還了嗎，老是像散財童子一樣幫別人，最后自己得了幾分甜頭啊。雖然我知道你不在乎，但其實你心里偶爾也會累吧，別逞強了，累了的話我肩膀給你靠。

最后，自從你不應酬，以及我來了北京，好久沒聽喝醉的你給我講故事了，沒人躺我懷里哭，甚是想念。

好了，我已經(jīng)把所有想對你說的寫到信里了，接下來應該會有無數(shù)人會看見這封信，希望他們都能喜歡你，并且看完也想回去抱抱自己的樹先生。

哦忘了說，為什么要叫你樹先生。

有個習慣的比喻，都說父愛如山，但我知道偏執(zhí)如你，根本不想做山，山太遠責任又太重，你就想做樹，溫柔地待在我身邊就好。

行了，批準。

還有，一千個一萬個想你，和過去的我們。

比你還帥的弄潮兒

今后一定不會喝成大肚子的小張

想回到小時候的大兒童張皓宸

和你的沒頭腦一根筋但每天樂呵的小太陽兒。

一同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