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橋上守望生命

陳耀平

涂小珍是武漢市一名環(huán)衛(wèi)工，工作在武漢長江大橋上。寒來暑往，她用掃帚掃去灰塵，又用明亮的眼睛在橋面來回逡巡，救回輕生者。拿起掃帚掃地，放下掃帚救人。八年來，她救了八名輕生者。她說：“只要我在崗一天，我就會在大橋上守望生命?！?/p>

無論多難，都要活下去

2011年4月，一個步履蹣跚的短發(fā)女人走上武漢長江大橋，行至橋中段，她突然停下，手攀欄桿，欲跳入滾滾長江。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雙有力的手拽住她，拼命把她從死亡邊緣拽回。

這雙手的主人就是涂小珍。那天她正在大橋上清掃，發(fā)現有人想輕生，當即一個箭步沖上去。女人看了她一眼大叫：“你別管我！”涂小珍沒有松手，她大聲說：“你有個三長兩短，你的親人怎么辦？”這句話擊倒了女人，她頹然卸力，失聲痛哭，“我沒有活路了！”

女人大哭好久才平復下來。涂小珍緩緩地說：“小時候，我們村里有個瞎眼婆婆，孤老沒人管?？擅看谓涍^她家門前，都會聽到她和村民們聊天的歡聲笑語，她一直活到九十多歲?！蓖啃≌淇此粲兴迹终f：“我奶奶60歲時，我大哥出車禍死了，63歲時，我大嫂去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多么悲痛……” “大妹子，”女人突然開口說，“我知道你是好人，能陪我這個將死的人，謝謝你。但我真的沒活路。”從女人的敘述中，涂小珍得知，她叫張莉，51歲，武漢郊區(qū)人，丈夫對她施家暴，她想離婚獨自生活，但因腿疾沒人雇用。身無分文不堪重負的她絕望了。涂小珍同情張莉的遭遇，帶她去吃飯，又為她買了新衣服。但涂小珍明白，生計問題不解決她可能還會自殺。

第二天，涂小珍找到隊長，想把張莉介紹進大橋清潔組。領導被涂小珍勇于救人的事跡感動了，破格錄用了張莉。受涂小珍的影響，同事們對張莉格外好。在清潔組的日子，成了張莉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她慢慢找回了生活的勇氣。

走過坎坷，人生可以重來

2013年，涂小珍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的第一句話是：”涂大姐，您還記得我嗎？我在大橋上三次跳橋未遂，是您救了我。我現在挺過來了。”原來他是本市赫赫有名的私企老總，一年前因為銀行債務危機差點跳江。

一年前的一個早晨，城市剛剛睡醒，太陽從江面冉冉升起。涂小珍戴著口罩清掃，迎面走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的外套挺括，但隨意敞著，一個衣領沒拉出來，胡子拉渣，眼窩深陷，走路恍恍惚惚。涂小珍悄悄跟在男人身后，果然他一只腳攀上了欄桿。涂小珍快步上前，拉住他問：“兄弟你怎么啦？別想不開?！甭勓?，男人頹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低頭不語。涂小珍親切地說：“大兄弟，有啥事想不開的跟大姐聊聊?！蹦腥瞬徽f話，他掏出煙，可拿煙的手抖得厲害，幾次打火也沒點著?！靶值?，你家哪里的？你老婆還等著你回去。你屋里伢應該還小吧？”男人抬起了頭，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大姐，我不跳了?！闭f完他向橋下走去。

中午涂小珍正吃飯，同事打電話給她，聲音急促：“班長，橋上有人跳江?！彼s去一看，還是早上的那個男人。涂小珍和同事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著：“ 四十幾歲的男人，是家里的頂梁柱，這頂梁柱倒了，讓家里人怎么活？誰都有這樣那樣的艱難，誰又能一帆風順？不順的時候，咬著牙忍一忍，不就過去了嗎？”男人經過大家開導，表示不會再想不開了。眾人很欣慰，只有涂小珍憂心忡忡：他始終都沒有開口說事，真的想開了嗎？

果然，傍晚他又來了。好脾氣的涂小珍忍不住發(fā)飆了：“你這人到底咋回事？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長江沒有蓋蓋子，你再要跳，誰都沒辦法?！彪m然涂小珍又氣又急，但還是絮絮叨叨地勸著。夜色一點點加深，她的電話響了，原來已是晚上九點，家人催她回家吃飯。涂小珍說：“你看，我一個掃大街的，晚回家都有人惦記，何況你？”男人站起來，眼圈紅了，說：“大姐，你是個好人。本來今天我是鐵了心尋死。您一次次救下我，也許我命不該絕?！眱扇嘶チ袅寺撓捣绞?，涂小珍看著他上了車才放心回家。夜深露重，她的心里卻暖暖的。

一年多后接到這個電話，涂小珍很開心，懸了一年多的心總算放下了。她說：“人無論身處任何絕境，要忍要熬，邁過那道坎，后面的路就會很順暢?！?/p>

愛不是負累，我?guī)丶?/p>

2014年的冬天，涂小珍發(fā)現有位大爺顫顫巍巍走在大橋上。她追上老人，對他說：“老人家，您腿不方便不要多走路，橋頭沒公車站，您往回走乘車會方便點?！薄斑€浪費那個錢干嘛？最后一程了?！崩先苏Z氣中有無限的傷感。涂小珍敏銳地感覺他話里有話，又追上幾步問：“您怎么了？”老人走了幾步停下，對涂小珍說：“你別跟著我了，煩不煩？”真是個古怪的老頭，涂小珍想，一邊看著他走遠，一邊留意著他的動作。老人一步步挪到橋中段，探著欄桿就要往下跳。涂小珍飛奔過去，拉住他驚呼：“老伯，您這是干什么？”

老人并不領情，推開她，嚷著說：“別攔著我！”涂小珍緊緊抓住老人，手在欄桿上剮了幾道印子，她也顧不上，忙著勸老人說：“老人家，您有什么事跟我說說行嗎？能不能別這么沖動？”老人很激動地說：“別管我了，我活著只是累贅。跳下去，一了百了?！蓖啃≌浼鼻械卣f：“您別這樣，您好好想想孩子，您這樣去了，孩子們不傷心嗎？”

老人的動作不再激烈，扒著欄桿的手慢慢松下來，渾濁的眼睛里滲出淚水。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老伴走得早，他把四個孩子拉扯大，孩子們都成家立業(yè)了，他卻老得連自己的生活都照顧不了。幾個月前，他半夜上衛(wèi)生間，摔骨折了，幾個孩子請假照顧他。老人一生剛強，不愿拖累孩子，出院后堅決回自己家。誰知昨日不小心又摔了，不覺悲從中來。

這時，老人的手機響了，涂小珍幫忙接聽，是老人兒子的電話。涂小珍說：“快到長江大橋來，你父親在這里?！?/p>

涂小珍對老人說：“您覺得自己是累贅，子女當您是寶，一刻都離不了?！蓖啃≌浜屠先肆牧撕芫?，說：“我都50歲了，但有母親在，我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兒女對父母的依賴是很深的?！崩先说那榫w慢慢恢復了平靜。

那天，老人的子女都趕來了，其中一個孩子本來要飛去外地出差，也放棄了出差。他們流著淚檢討對父親的疏忽，跪在地上請求父親原諒。最后，老人被兒女攙扶著，慢慢走下大橋。涂小珍看著這幅畫面，淚流滿面。

一個人太微小，聯合更多力量救人

雖然涂小珍救下多名輕生者，但心中仍有遺憾：2015年夏天的一個傍晚，一對年輕情侶鬧別扭，男孩跳江自殺；一位中年男子拿著板凳上橋，一轉眼，橋上只剩下板凳……

涂小珍覺得一個人的力量太微小，怎么聯合更多人加入救援呢？她偶然看到武漢一支江面志愿者救援隊，眼前一亮，拜訪了救援隊，提出與救援隊結盟，橋上橋下聯手救援的想法。當救援隊了解到涂小珍只是大橋上一名普通的環(huán)衛(wèi)工時，被震撼了，“這個世界越來越冷漠，但有人視生命為己任，了不起！”

2015年年底，長江清潔班和救援隊正式結盟?，F在，如果遇到輕生者或落水者，長江清潔班一個電話，救援隊一兩分鐘就可以到位。涂小珍的口頭禪是：“救一個人，就是救一個家庭?！蓖聜冊谒膸酉?，也紛紛加入救助行列，遇上異常情況，大家相互打電話，一個人勸不動，幾個人一起勸。

涂小珍文化程度不高，也沒有高超的口才，但她用樸實的話語告訴輕生者，身邊不幸的人很多，打開心結，走出低谷，又是一片天。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