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橋
我十歲了,我都十歲了。
阿泉站在大門口,瞪著外公氣哼哼地想。頭上的兩個編得緊緊的、綁得硬硬的辮子朝天翹著,就像小妖魔的兩個尖角和小獸的兩個尖利的犬牙,顯得狠毒,夠厲害。
“我都四年級了!我們班除了我,沒有一個讓人接送的!一個都沒有!”阿泉緊繃她的小臉,雙手叉腰,鼓著嘴,拼命尖聲叫道。她希望自己顯得更厲害,足以鎮(zhèn)住這個該死的老頭——她的外公。
阿泉打好算盤,今天無論如何要徹底屏除外公。
外公一回到家就躺在他的專座——竹搖椅上,輕輕地晃悠著,不時從微瞇的眼縫中偷覷阿泉一眼,笑瞇瞇的,嘴巴抿成長長的一條縫,活像一條微笑的鯰魚。
阿泉今天比平常更生氣,簡直氣壞了。
放晚學的鈴聲一響,坐在窗邊的許建立刻回過頭,目光灼灼地盯著阿泉。
“阿泉,阿泉,你外公又來接你了?!?/p>
阿泉惡狠狠地剜了許建一眼。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自己的眼光是把鐵鍬,剜得他遍體鱗傷,哭爹喊娘。
“你是寶寶嗎?”許建一臉嚴肅地問,“哦,不,你是嬰兒!”許建高聲叫道,一副恍然大悟而吃驚的樣子。
阿泉臉漲得通紅,呼地站起身,抄起一本書猛擲向許建。
一切都在許建的計算之中,他微微一側(cè)身,書擦著他的肩膀呼嘯而過。緊接著許建一貓腰,雙手在桌上一按,縱身一躍,跳過課桌,沖向教室門口。
“?。√煜缕媛?!天下奇聞!有個嬰兒要殺人,有個嬰兒是殺人犯!”許建怪叫著沖出了教室。臨出門,還探過腦袋,對著阿泉皺起他那滿是雀斑的鼻子,搖頭晃腦地做著鬼臉。教室里的其他壞小子都跟著起哄,大聲嘲笑著阿泉。
“別理他們,他們是打擊報復你。”同桌孫瑩瑩憤憤不平地說。
不錯,對這幾個在老師眼中“無惡不作”的壞小子,學習委員、語文課代表、小組長,身兼數(shù)職的阿泉從不手軟,會把他們的樁樁惡行一個不落地匯報給老師。她當然不能姑息養(yǎng)奸,老師對她抱以很大的信任呢。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有人站在你這一邊,就有人反對你。當然,阿泉完全可以不把這幾個壞小子的反對放在眼里。他們又壞,成績又差,而她,是頂呱呱的尖子生。但是因為外公,唉!阿泉嘆了一口氣,慢吞吞地接過孫瑩瑩好心替她撿起的那本擊中地面的書,不安地伸頭向外面瞄瞄。
外公被堵在校門口,伸長脖子,不眨眼地盯著教室的門,生怕一不留神,阿泉就跑得不見影兒。
這小家伙滑得像條小泥鰍,鬼精得很。外公想。
死穴,阿泉想,外公簡直就是我的死穴。
阿泉在武俠電視劇里聽過這個詞。
是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阿泉想到媽媽給她講的希臘神話里的一個故事。阿喀琉斯是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刀槍不入,誰都別想動他一根毫毛??墒撬哪_后跟卻跟常人的腳后跟沒兩樣。最后,太陽神阿波羅就是用箭射穿了他的腳后跟,殺了這位赫赫神威的戰(zhàn)神。
外公就是她的腳后跟,阿泉想,許建這些壞蛋當然是那支可惡的箭。
阿泉又氣又恨,把書和文具摜得“砰砰”作響。
孫瑩瑩在一旁站著,等著她,不出聲。
她知道,阿泉是在拖延時間,她要等學生和老師都走得差不多再出門,無論如何,她想縮小影響,不希望在大庭廣眾下被人嘲笑為“寶寶”或“小嬰兒”。
突然,阿泉一個箭步?jīng)_到走廊上,她掐住最合適的那一刻——外公已經(jīng)慌慌忙忙地往教室走來,她再不現(xiàn)身,“阿泉!阿泉!”外公的大嗓門馬上就會如一連串炸雷,響徹小小的學校的整個上空,會羞得阿泉沒地方鉆。
“阿泉??!”外公看見阿泉,笑容瞬間布滿臉上,“跟外公一道,跟外公一道?!?/p>
外公眉開眼笑,邁著小步急急地走過來,想牽阿泉的手,就跟小時候一樣。
十歲了,我都十歲了。阿泉想著,狠狠地瞪了外公一眼,氣憤地扭身甩開外公,跟孫瑩瑩一起跑到前邊,不理他。
外公一點也不介意,跟小孩一樣,撅起薄薄的嘴唇,虎著臉,裝作生氣的樣子,笑瞇瞇地小聲罵道:“鬧瓜瓜!”
這是外公罵阿泉的專有名詞。不知道為什么,外公從來不用這個詞罵別人。
外公背著手,挺著胸,仰著頭,心滿意足地跟在兩個小丫頭的后面走著。
離公路還遠,不用太擔心。外公想。
人走得差不多了,阿泉不再擔心什么,跟孫瑩瑩說東說西的,嘰嘰喳喳沒個休,都是十歲小姑娘最喜歡的秘密的話。
外公瞇瞇笑著,走著。他耳聾,聽不見什么,也不想聽什么,就這樣跟著小外孫女,他滿意極了。
“這是哪家小孩?”一個聲音問。
“魯禿子家的外孫女?!绷硪粋€人說。
“魯禿子?”
“那不是,跟在后面的?!?/p>
“魯聾子啊!”
“是,魯聾子?!?/p>
阿泉回頭一看,是兩個大人,她不認識。
阿泉不由自主地翻了他們一眼。
沒錯,外公是個聾子,外公的助聽器是阿泉小時候最愛撥弄的玩具。阿泉從來沒弄明白過“嗡嗡”的電流聲到底是怎么回事,因為外公非常寶貝那個助聽器,別人別想碰它一下,連阿泉也只能玩一小會兒。她還不止一次地神秘地告訴她的小伙伴們,外公耳朵里的鼓膜破了,就成了聾子。這是媽媽說的??墒堑人L大到八歲,不,九歲的時候,別人叫她外公“魯聾子”,她就不高興,要梗著脖子跟人家吵架。
現(xiàn)在,這兩個人竟然還說外公是禿子。
憑什么說是禿子?不是絕大多數(shù)老頭都沒頭發(fā)嗎?那是因為他們家都有一個孫子或者孫女,他們都愛像阿泉一樣,爬到爺爺或外公的身上,可著勁兒揉亂他們的頭發(fā)。阿泉每次都要把外公的頭發(fā)揉得根根豎起才歇氣。外公生氣了,大聲地呵斥她,甚至黑下臉,讓她住手。不過根本沒門兒,阿泉才不怕外公呢,他從來不敢動她一個手指頭。
大概是阿泉太愛揉外公的頭發(fā),外公的頭發(fā)才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可是我外公就不是禿子!就不是!阿泉氣得小胸脯一起一伏,一轉(zhuǎn)頭,要跟那兩個大人好好頂一次嘴,雖然媽媽總是跟她說,不能跟大人頂嘴。
后面的外公忽然猛沖過來,兩只大手就像老虎鉗一樣死死地鉗住阿泉和孫瑩瑩的手臂——公路到了。
每次過公路對外公來說,不啻于一趟歷險。說實話,這條鄉(xiāng)鎮(zhèn)公路上來往的車子并不是太多,可是外公卻感覺多得不得了,而且每輛都沖著他的寶貝外孫女來的。所以每次他安全地把阿泉護送過公路,都會回家對外婆說:“今天要不是我,阿泉差一點就被撞了?!闭Z氣又自豪,又后怕。
外婆不理他,她知道外公就喜歡杞人憂天。
“一站,二看,三通過?!蓖夤貜椭鴱挠變簣@起就開始說的,以后也一次不落的安全過馬路“七字真言”。
要想掙脫外公攥得緊緊的大手,根本是妄想,怒氣沖沖的阿泉真想咬外公一口。
這“一站”,抵得上別人好幾“站”。
外公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神情緊張,一左一右不住地張望,仿佛汽車們都小如飛蚊,又快如火箭,還心腸刻毒如蛇蝎,你一不留神,它們就撲過來殘害你。
好不容易等到去的車子剛過去,來的車子還在百米開外,外公緊拉著阿泉和孫瑩瑩飛奔向公路對面。
外公的步子又大又急,跑得飛快。阿泉覺得自己的胳臂都快被拽掉下來,兩條小短腿壓根兒跟不上,踉踉蹌蹌,一只腳沒站穩(wěn),差點摔個嘴啃泥。
“??!”如同一頭咆哮的小豹子,阿泉嚎叫起來,“不跟你一道!不跟你一道!不跟你一道!你這個壞老頭!壞老頭!壞老頭!”阿泉跺著腳,甩著胳膊,嚷成一片,兩根小辮子在頭上亂舞。
什么許建,什么“寶寶”“小嬰兒”,她都管不了了。
外公才不著急呢,反正已經(jīng)過了公路,剩下一小段眼睛閉著走都沒問題,況且他知道,阿泉鬧一會兒就會好。
外公“嘿嘿嘿”地笑著,又把薄薄的嘴唇撅得像鴨子的嘴。
“鬧瓜瓜!”外公罵道。
外公又背著手,挺胸仰頭,滿意地跟在兩個小孩后面,邁著小碎步。
阿泉和孫瑩瑩的頭湊在一起,一直相互對著耳朵說話。
一切都是外公引起的,許建嘲笑她也是,她差點摔一跤也是,那兩個人說外公是禿子也是——外公如果不去接她,他們倆沒準兒就不會說他是禿子,不,一定不會說他。阿泉相信。她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一個法子,這次一定會把外公徹底屏除掉。
阿泉站在門口,外婆在廚房里忙著張羅飯菜。
“外婆,你干嗎要嫁給這樣的人?”阿泉高聲責問外婆。
外婆端著菜盤,被說得杵在原地,嘴巴笑得洞開。
“外婆不嫁給外公,哪有你媽媽和舅舅?”外婆樂著說。
“你嫁給哪個不能生小孩?”
我都十歲了,結(jié)婚生小孩的事我都懂,別想著糊弄我。阿泉想。
外公這會兒睜開眼睛,咧著嘴,呵呵地笑著。
嬉皮笑臉,阿泉恨恨地想。
“外婆,跟他離婚!”阿泉叫道。
“離婚啊,”外婆笑開了花,“離婚就沒人養(yǎng)外婆了,你外公拿工資呢。”
這可不好辦。阿泉想,自己還不夠大,還不能養(yǎng)外婆。媽媽呢,阿泉一問她要錢買零食,媽媽就說她沒錢。
“打工!去打工!”阿泉忽然靈機一動,“前街六子家就有一個老太太在他家打工,我讓媽媽跟六子說,辭了她,讓你去。”
外婆笑得渾身直顫,趕緊放下菜盤,免得跌碎了。外公從搖椅上坐直了,直抹眼睛。他竟然還笑出了眼淚。
“嗨!別嬉皮笑臉!嚴肅點!”阿泉呵斥著。
她可不希望這樣。她希望外婆跟外公離婚。孫瑩瑩說,離了婚,外公就不是她家的人,跟阿泉沒有關系了。他要是再接送阿泉的話,阿泉就可以白他一眼,然后扭頭就走,因為他不再是阿泉的外公,就像是許建的外公、王琛的外公、李麗麗的外公,跟她沒有半點關系。許建他們就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招了。
“外婆,你跟他離婚!”阿泉堅定不移地說。她知道外公外婆都聽她的,除了在接送這件事上,外公像中了邪一樣不聽任何人的勸說。
“好,好,好,外婆跟外公離婚?!蓖馄耪f,“外婆吃過飯就跟外公離婚?!?/p>
阿泉虎視著外婆,她跟外婆都打了十年的交道了,對她了如指掌。外婆不嚴肅的時候,比如說答應得太爽快,或者嬉皮笑臉,或者神神秘秘的時候,多半在糊弄她。
“不行,你馬上跟他離婚!”阿泉要快刀斬亂麻。
“好,老頭子,我跟你離婚?!蓖馄潘斓卣f。
“他不是我們家的人了!”阿泉說。
“對,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了!”外婆向外公伸出頭,惡狠狠地拉下兩個嘴角。
“不是我外公了!”
“不是我老頭子了!”
“從明天開始不準接送我了!”
“對!一次都不準!”外婆重重地一點頭,強調(diào)說。
事情解決得似乎太容易了,阿泉有些摸不著頭腦。說到底離婚的事她不太清楚,不像對結(jié)婚那么懂行。結(jié)婚無非就是婚紗,新娘,或者是紅蓋頭,夫妻對拜。可是離婚呢,她打算問問媽媽。
可恨啊,胖胖的媽媽竟然笑得前仰后合,渾身亂抖,好像阿泉鬧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
不過晚飯過后,媽媽跟外公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的談判。為了讓外公不再接送阿泉,媽媽講了一大堆道理,其中還有好多阿泉聽不懂的“兒童成長”之類的話。不過阿泉覺得媽媽說得棒極了,她第一次覺得媽媽跟她最佩服的語文老師差不多厲害,而且第一次覺得媽媽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大人們不總是聯(lián)合起來欺負小孩的嗎?
第二天早上,阿泉背著書包,對站在門口的外公扮了個滑稽的鬼臉,油腔滑調(diào)地說了聲“再見,拜拜”,翹著小辮子走了。
外公耷拉著雙手,看著阿泉的背影,心里慌慌的,橫豎不安生。
一進教室,阿泉就對許建高高地揚起下巴說,他以后休想再說她半個字。她外公再也不會接送她了。
可是許建只是輕蔑地皺了一下雀斑鼻子,好像根本不相信。
中午放學的時候,許建失望地看看窗外,什么也不說,假裝不在意地哼著小調(diào)子,走了。
阿泉雀躍地走著。
自從上學后,她沒有哪一天放學有這么快活,這么自由。她可以和別的孩子一樣跳著、叫著、瘋跑著、打著轉(zhuǎn),甚至可以翻個空心跟頭。沒人會吵吵嚷嚷地跑過來,抓住她叫“危險!危險”。她可以想干嗎干嗎,不想干嗎就不干嗎。
快到公路了,阿泉無意中瞥見路邊屋角有什么東西一晃。阿泉轉(zhuǎn)眼一看,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墒欠置饔惺裁吹?,而且還很眼熟。阿泉心里一驚,難道……阿泉放慢腳步,緊盯著屋角。果然,不一會兒,半個只有稀稀疏疏幾根頭發(fā)的頭伸了出來,是外公的禿頭!
??!天哪!這個討厭的,言而無信的,腳后跟一樣的壞老頭!阿泉氣得咬牙切齒。他還自作聰明,以為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他。
阿泉咬著牙,強壓著怒火。她不能沖過去揭穿他,她不能讓許建也發(fā)現(xiàn)外公的禿頭。
無論阿泉怎么鬧,第二天,第三天,外公都潛伏在路邊,并且不斷地換著地方。
嘿嘿!我是只老狐貍。外公得意地想。
可是每次阿泉都能很快地發(fā)現(xiàn)“老狐貍”的禿頭。
像老笨熊一樣笨!阿泉恨恨地想。
第四天,外公干脆跟以前一樣光明正大地來接送阿泉了。老頭又覺得滿意極了。
不過第五天中午,外公卻找不到阿泉了。
學生們走得差不多了,外公快步走到教室。教室里只有幾個人,卻沒有阿泉。
“李梅,李梅,見到我家阿泉嗎?”外公問。
“走了。”
“走了?”外公才不信呢,阿泉不止一次地跟他躲過貓貓。
外公弓著腰,在教室里找了個遍。桌子底下,門后面,講臺底下,沒有。
“真走了,沒騙人?!崩蠲氛f。
“走了?我怎么沒看見?”外公著急起來,“好李梅,別騙爺爺,告訴爺爺,阿泉躲哪兒去了?”外公央求李梅。
“真的,沒騙您?!崩蠲繁牬笱劬φf,不像是騙人。
外公這一下慌了。
怎么回事?到底去哪兒了?不會有什么事吧?這么多人總不會有拐子吧?外公心里七上八下的,慌慌張張地在學校里找著,一邊找,一邊高聲喊著。還是沒有。
外公急得心里直發(fā)顫,所有的壞結(jié)果都涌進腦子里,腦子里鬧哄哄的。他跑出學校,跑向公路,心驚膽戰(zhàn)地盯著公路,生怕那兒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幸好,公路上很安寧。外公跑過公路,跑到家門口,氣喘吁吁,臉漲得通紅,禿頭上滲出的一顆顆大汗珠滾落下來。
可是阿泉呢,正大模大樣地躺在外公的搖椅上,得意洋洋地亂蹬著兩條腿,對著外公搖擺著身子,做鬼臉呢。
外公的心一下子松下來了。
“小阿泉!你跑哪去了!害外公到處找!”外公嚷著。
“哼!”阿泉輕蔑地哼了一聲,“讓你找!讓你找!”
外公的腳都軟了,蹣跚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著氣。
“鬧瓜瓜!鬧瓜瓜!”外公烏著眼睛,嘀嘀咕咕地罵道,真生氣了。
又到放學時間了,外公早早地站在校門口,削尖眼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教室門。
你總要出來,外公想,我一個一個地盯著,總會抓得到你。
孫瑩瑩、陳曉雅、揚帆帆三個丫頭并排走著。外公發(fā)現(xiàn)她們走得有點異樣,生硬得像一堵墻在移動,似乎想遮擋什么。果然,外公發(fā)現(xiàn)這堵“墻”后面,兩根小辮梢時隱時現(xiàn)地忽閃著。
外公明白了,咧嘴笑起來。
等到這堵“墻”快到大門口的時候,外公像只獵豹一樣,“嗖”地跳過去,一把抓住“墻”后的阿泉,開心地叫道:“哈哈!抓到了吧!鬧瓜瓜!鬧瓜瓜!”外公撅起他的薄嘴唇罵道。
……
意料之中,那幾個壞小子下課時在班上鬧翻了天,阿泉又多了一個外號“鬧瓜瓜”。
“我不想生活了?!蹦且惶?,阿泉傷心地對孫瑩瑩說,“我生活得真的很累。”
……
現(xiàn)在,阿泉已經(jīng)是大二的學生了。外公在她高考后不到一個月就去世了。
外公得的是癌癥,從發(fā)現(xiàn)到去世不過兩個月。兩個月里,阿泉見到了另外一個外公。一直膽小的、怕這怕那的外公,在面對死亡和劇痛時,卻出奇地坦然和堅忍。外公說他沒有任何遺憾,只希望阿泉能考一個好一點的大學。阿泉做到了。
十歲時候的阿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十年后,她最割舍不下的,最感生命溫暖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那個討厭的、壞的,一直罵她“鬧瓜瓜”的禿頭外公。
外公給了她全部的、沒有任何條件的愛,不,有一個條件,那就是阿泉是他的“鬧瓜瓜”。
外公,您在天上開開心心地看著吧,阿泉經(jīng)常對著天空說,我會生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