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藍天

涂利軍

筆直的跑道 帶著一種神圣

在我眼前豎立起來

你展開雙翅飛入你的地圖

目光跟隨你 浪漫是一種心情

也想駕一大鵬 加入你的航線

實現(xiàn)一個傳說 我們比翼齊飛

——《隨你浪漫》寫于1989年

說來也巧，你的名字里有個“云”，我的名字里有個“軍”。彷佛前生注定，你是屬于藍天的，我是屬于你的。

起航

1984年6月的一天，早上8點剛過，你胸佩大紅花，在同學(xué)們的簇?fù)硐伦叱隽诵ｉT——重慶江北縣第三中學(xué)（現(xiàn)南華中學(xué)）。你可是我們學(xué)校自1939年建校以來第一個空軍飛行員。你帶著老師、親人們的囑托，走進了空軍某飛行學(xué)院。一年后，你順利地完成了飛行理論學(xué)習(xí)，帶著你的飛翔夢踏入了戈壁灘——新疆某航校，與楊利偉成為了戰(zhàn)友，開始了緊張的訓(xùn)練。

于是便有了許許多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跳傘，第一次飛向藍天，第一次放單飛，第一次在空中與白云嬉戲，看秀美的天山，第一次飛越《西游記》中的火焰山，第一次見到了王維筆下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觀景象......第一次給我寫信，你說你喜歡飛翔的感覺，喜歡祖國的藍天，喜歡.......我說“我的心是曠野的鳥，在你眼中找到藍天?！庇谑俏茵B(yǎng)成了看天的習(xí)慣，看藍天，看哪一朵白云是你，想象你飛翔的英姿；喜歡望星空，眨呀眨的，似你的眼睛。就這樣守望，轉(zhuǎn)眼到了1987年底，你經(jīng)過層層篩選、淘汰，終于可以獨自駕駛你的“大鵬”翱翔在祖國的藍天上了。你和戰(zhàn)友們帶著對未來的憧憬來到了東北空軍某飛行部隊，開始了你新的挑戰(zhàn)。

那一年的冬天，我第一次出遠門，在火車上顛簸了8天，來到了林海雪原。那一天，你飛夜航，零下29℃的氣溫凍得我直跺腳，而你飛到了凌晨，下飛機一看一身是汗。我知道你的艱辛，并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輕松自在，在飛行中隨時就有可能遇見惡劣的天氣、特殊情況，隨身攜帶的特殊情況備忘本并不能讓你一勞永逸。膽大心細(xì)、隨機應(yīng)變是你的特質(zhì)。我知道，我愛的不僅僅是你這個人，也包括你的事業(yè)，你的一切。于是我便喜歡看《航空雜志》、《中國空軍》，看世界軍事，讀軍事文學(xué)，寫軍事論文，這一切只為走近你、了解你，與你比翼齊飛。

守望

1991年元旦，我們的生活翻開了新的一頁：鴻雁傳書的我們走過了6個春秋，終于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沒有婚禮，沒有酒席，只有妹妹剪的兩個紅紅的喜字和爸爸給我們寫的婚聯(lián)，媽媽給我們做的兩床嶄新的棉被——一分存款沒有，內(nèi)心卻幸福滿滿，我們相信，有我們的雙手，一定能創(chuàng)造美好的明天。

悄然間，我們有了寶貝，因為工作的原因，我懷著四個月大的孩子轉(zhuǎn)了四次車，從5月12日走到5月20日，從東北走到西南，從冬天走到夏天，回到了我工作的地方，開始了我漫長的守望的日子。

我孕期反應(yīng)大，喝水都吐，162cm的身高瘦得只有80多斤。為了你飛行安全，不讓你操心，我給你的信里總是裝滿陽光——有你，我很快樂。我白天上課，晚上就在不到10平米的小屋看書、寫詩，寫信給你：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條美麗的山路/有白云/有柔風(fēng)/有你在我身旁/傾聽我快樂而感激的心。我知道，你們飛行訓(xùn)練忙，飛行科目多，組訓(xùn)一次不容易，直到臨產(chǎn)，我也沒告訴你我的身體情況——血壓180。當(dāng)?shù)蒯t(yī)院沒法收我，住了一宿，疼了一天一夜，醫(yī)生好心勸我轉(zhuǎn)院。我又和媽媽、姐姐一起，先步行，后坐船，再步行到另一個縣城醫(yī)院待產(chǎn)。別人都說我堅強，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我們娘兒倆一定要平安，不要你分心。第二天晚上19點18分。我不知道我已經(jīng)昏睡過幾次，當(dāng)我雙腿痙攣疼痛難忍，獨自一人在產(chǎn)房生下近5斤重的小雨兒時。我的心里掠過一絲心酸和遺憾——這輩子，你沒能看見女兒出生的瞬間。

12月24日，已兩個多月的小雨兒與你第一次見面，看得出你初為人父的欣喜與激動，你背上小雨兒到街上轉(zhuǎn)了一圈，那種感覺很自豪，也很幸福。

假期里，你盡力為我們做一切：洗衣、換尿布、做飯......體現(xiàn)出你男人的柔情。孩子跟你一樣，見人就笑。那笑容里滿貯父愛。轉(zhuǎn)眼假期已滿，你又得啟程。送走你后，因沒人帶孩子，我放棄了到東北某報社工作的機會，把四個月大的孩子帶在身邊，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一邊教書，一邊帶孩子。記得有一天，從早上6點多到晚上11點多，忙得近在咫尺的家沒時間回。早上泡的黃豆，小阿姨沒來得及打成豆?jié){，豆子已變酸，孩子很懂事，餓癟了肚子卻不哭不鬧。就這樣，6個月大的孩子可以叫爸爸媽媽了。當(dāng)你再次回來探親時，孩子可以走路了，你們倆就有了許多小故事：一會，小雨兒指揮你：爸爸，飛機，快，抱我。家住機場的我們，每當(dāng)聽見飛機的轟鳴聲，女兒就會著急地叫爸爸抱她看飛機飛翔的樣子。一會，小雨兒又指揮你說：爸爸，走，出去玩。你回部隊后，我們娘兒倆就看著你穿飛行服的照片想你：“媽媽，爸爸的飛機能飛多遠？”“媽媽，爸爸的飛機能飛回來嗎？”“媽媽，我好想像天上的小鳥一樣，跟爸爸一起飛，多好！”女兒有許多幻想，她只想能跟爸爸在一起，聽爸爸講飛行的故事，跟爸爸一起唱歌、一起游玩。

相聚

“你在哪里，家就在那里”，“你就是我的家?！蹦阍谛胖羞@樣對我說，我能猜想你說這話時的表情一定有一種深邃、一種快樂、一種期待。

還是買一張“郵票”吧，把自己和女兒郵給北方的你，我知道北方的你就是我們的家。

到家了，見到了你，見到了我們的“家”。因為夏天到東北避暑的南方家屬探親隊伍龐大，我們又是幾乎最后一批趕到，部隊的空房所剩無幾，還好有老鄉(xiāng)幫忙，給我們騰出兩間小屋，一間做臥室，一間做廚房。雖然住房條件很差：沒有廁所，要到很遠的地方才能解決問題；沒有水，吃水、用水還得排隊用水桶提；地面墻壁潮濕霉變，斑駁成一幅幅怪異的畫。但當(dāng)你領(lǐng)我們進小屋時，眼前的情景讓我倍感溫馨：幽暗的小屋里，床頭上兩個紅紅的枕頭特別醒目而喜慶，整潔的的床單是我喜歡的天藍色，簡易的床頭柜上放著我們娘兒倆的合影照，墻上掛著幾年前結(jié)婚時買的吉祥物——兩只絨飾小貓，紫色的窗簾透著幽幽的光，那也是我一貫喜歡的色彩，神秘、浪漫。濃濃的親情圍繞著我們。我知道住房條件好壞不能影響我們的心情，只要我們在一起，就有家，就是家，你就是我們的家。盡管后來我無意中問起不滿三歲的女兒：爸爸這里什么最多？女兒毫不猶豫回答：飛機多，蜻蜓多，還有蒼蠅多；盡管我啞然失笑之后仍堅持不懈每天拿著蒼蠅拍消滅成群結(jié)隊的蒼蠅卻總是不能一“拍”打盡，但我的心里卻因充實而愉快無比：因我們每天都守候著一個希望，一個家——一個你，還有我們的小女兒——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你飛行的時候，我們就到機場外的草坪上遠遠地望飛機，望你；你不飛的時候，我們就站在你回家的路口癡癡地等你，等你回來牽著我們的手，擁我們進小屋。天熱，我們?yōu)槟銈渖弦槐瓫鲩_水，雨天我們涉水給你送傘；回到小屋，我們總是分工合作：你擇菜，我做飯；遇到矛盾，我們也總是能互相禮讓，都希望能給對方創(chuàng)造一個溫馨、輕松的家的氛圍；傍晚散步也不失浪漫：我們時而采下路旁肆意開滿地的蒲公英，做孩子狀吹出許多小傘，時而躡手躡腳去捉停在那枝椏尖上的紅蜻蜓，女兒還給我們伴唱：“晚霞中的紅蜻蜓呀，你在哪里喲？停歇在那竹尖上面，是那紅蜻蜓......”有時干脆坐在機場跑道邊上，看夕陽，任憑一抹晚霞在我們眼里變換無窮的圖畫，讓小女兒活潑在我們身邊，也作一幅動靜結(jié)合的“黃昏人家圖”.....

這就是家，可以移動的家。

直到2001年2月10日，我們才有了一個相對固定的家。

因為你改裝飛第三代飛機，為了你飛行的需要，我舍棄優(yōu)厚的條件，放下工作，背起行李，把整個家搬到了你的駐地——空軍某飛行試驗訓(xùn)練基地。

原以為這下我們一家可以在一起了，殊不知，你的飛行任務(wù)重，不分晝夜的飛行，因為要趕在外國專家撤走之前熟悉飛機的各種技能。在飛行大樓，你忙著判飛參、看計劃、做準(zhǔn)備；在家里，我?guī)湍阋黄鹩浂碚Z單詞，做好空勤家屬的“三大員”工作——不僅是政治上的指導(dǎo)員、飛行上的安全員、生活上的服務(wù)員，還要做買菜做飯的炊事員、哺育孩子的保育員、家庭衛(wèi)生的保潔員。久而久之，我能分辨出哪是起飛的飛機，哪是歸航的飛機，還能明辨出殲-8飛機和蘇-30飛機不同的轟鳴聲。

最喜歡看你們飛小航線著陸，就在窗前，像一大鵬，掠過藍天，呼嘯而過那一份豪情與壯美，不由得讓人由衷地欽佩。

很多時候，我們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你常常連續(xù)飛行幾天，又要都到外場連續(xù)值班幾天，我們約定，你落地開手機報平安，我們彼此就心安。

1992年和1997年兩次輪戰(zhàn)讓平時嚴(yán)格訓(xùn)練的你有了用武之地。2008年奧運會和2009年國慶大典，你又作為空中值班飛機之一在空中巡邏，沒有光環(huán)，也沒有榮譽，但你很自豪，你是中國空軍！祖國領(lǐng)空有你守衛(wèi)。

當(dāng)遼寧號航母艦載飛機殲-15首飛成功的消息傳來，你欣喜若狂，你給試飛員發(fā)去了賀信——只因你們的師徒之緣，弟子成功，老師臉上也有光?。?/p>

都說飛行員身體棒，是黃金打造的，的確，國家培養(yǎng)一個飛行員不容易，且不說淘汰率高，就是訓(xùn)練期間常常有特殊情況發(fā)生，作為家屬，我們怕聽飛機聲音，更怕聽不到飛機聲音。飛機一起飛，我們的心都跟著飛上了天，七上八下的，一旦沒有的聲音，可能有情況，更是提心吊膽。你常常安慰我說：飛機是你，你就是飛機，人機一體，放心吧，你吉人自有天相。

你走過了28個飛行春秋，轉(zhuǎn)業(yè)回到家鄉(xiāng)工作，但你的飛行情結(jié)絲毫沒減。有人說：你是想清閑了。只有我懂你，你是真的不舍呀！直到今天，你脫下了那身威武的飛行服，在節(jié)假日還會穿上它；我家住在民航機場附近，黃昏散步，你都會領(lǐng)著我，到機場近處的小山包上看飛機起降，你分明能辨出哪架飛機著陸偏了，那架飛機著陸又早了，你說：不行，沒對準(zhǔn)跑道，復(fù)飛！話音剛落，那架飛機果真復(fù)飛了，彷佛是你在指揮。

這樣真好！平淡而幸福，陪你一起看飛機、看夕陽......我們牽手一起走過，我們還要攜手走向未來，因為我們守著同一片祥和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