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仔

周武剛

清朝末年，重慶長壽河街地區(qū)有一“安樂棺材鋪”，老板叫“棺材胡”。他的老伴劉氏去世后，他獨自將兒子胡萬生撫養(yǎng)長大。

胡萬生在棺材鋪，自幼沉默寡言，大家都叫他“棺材仔”。棺材仔19歲那年，父親“棺材胡”也離他而去。因為經(jīng)歷太多與死亡有關的事情，面對父親的離世，棺材仔顯得異常平靜，他靜靜地為父親處理了后事。

這天，棺材仔來到李記酒莊，買了一壇老酒和一斤豬頭肉。回到“安樂棺材鋪”后，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壇酒有些異樣：封蓋上竟然貼著一張黃底黑字的符咒。

他隨手扯下符咒，啟開封蓋，一股濃濃的青煙幽幽飄出壇口，幻化做一張老人面孔……棺材仔正大為錯愕間，那面孔張嘴大笑起來。當青煙散盡的時候，棺材仔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位身著青衫的瘦削老人。

棺材仔很快鎮(zhèn)定下來：“老人家，你何苦藏身于這小小的酒壇之中？”

老人聞言，神色頓時黯然：“年輕人，實不相瞞，我乃貨真價實的酒鬼，酒中之鬼……”

“哦……老人家請坐，晚生洗耳恭聽……”棺材仔說。老人皺了皺眉頭，道：“你這里……一點酒也沒有嗎？

棺材仔歉然道：“確實一滴酒也沒有，要不，我出門買一壇回來，你我喝個一醉方休！”老人環(huán)顧四周，擺擺手道：“不必如此麻煩，我看這方石制棺材還不錯，讓我把河街最好的酒引過來……”

老人說完，左袖輕輕一揮，那石棺的棺蓋便無聲無息移向一側，露出尺把寬的口子，不一會兒，石棺內(nèi)汩汩有聲。老人頷首撫須道：“酒來了……”

棺材仔半信半疑，快步走到石棺前，把頭探進去一看，神了！石棺底部赫然出現(xiàn)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眼洞，一股清洌的酒水正不斷上涌，撲面的酒香誘得他蠢蠢欲動。不一會兒，酒位上升到石棺容量的八成左右，泉眼漸漸消失。

棺材仔喜不自勝，大喊一聲：“好酒！”隨即轉身抱起空酒壇，從石棺內(nèi)打起滿滿一壇酒，接著，他取來兩個酒碗，和老人相對而坐。

一大碗美酒下肚，老人打開了話匣子：“我是關口人，姓張，名繼海，我年紀輕輕便因酒量驚人而威震一方，大家都叫我酒鬼張！65歲那年，我和鄰縣的一位酒中豪客賭酒，喝了一天一夜，最后，我勝了他，卻因太過興奮，又接連喝了兩壇烈酒，第二天清晨，我醉死在這酒里乾坤中，做了名副其實的酒鬼張……后來，做了酒鬼的我經(jīng)常到李記酒莊偷酒喝，不久便被酒莊的老板李大頭發(fā)覺，這李大頭從前是一游方道士，他設計抓住我，用符咒把我困在酒壇中……

“我在這小小的酒壇中一困就是十多年，李大頭把酒壇藏于地窖角落里……三年前，李大頭因病去世，李記酒莊被他的兒子轉給本家兄弟李二狗。兩天前，李二狗叫一個伙計到地窖取些陳酒，那伙計無意中發(fā)現(xiàn)禁錮我的酒壇，不及細看便抱到了柜臺之上，然后被你買下……棺材仔，來，我敬你，是你親手揭去該死的符咒，救我酒鬼張于危難之中！”

棺材仔呵呵一笑：“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我喝酒便是！”

一番痛飲之后，酒鬼張一臉真誠地說：“從今往后，無論什么事，只要你開口，我一定竭盡所能幫你！”

棺材仔嘆息一聲道：“大家都覺得我家的店鋪太過晦氣，我從小就沒有朋友，請你今后有空多和我喝喝酒，說說話，怎么樣？”

酒鬼張笑道：“當然可以?！?/p>

兩人對飲至天色微明，酒鬼張?zhí)ь^望望窗外，起身道：“棺材仔，大哥我得告辭了，七日后再相聚！”接著，酒鬼張看了看墻角的一排紙扎人，笑道：“棺材仔，大哥送你一個如花美眷，如何？”言畢，他化作一股青煙離去。

棺材仔本沒把這話當回事，可翌日傍晚，他正欲動手做飯時，忽然聽到墻角發(fā)出嚶的一聲。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明艷動人的紙扎美人朝他走了過來。

棺材仔猛然回想起酒鬼張那天所說的話，頓時醒悟：“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酒鬼大哥送給我的如花美眷！”美女點點頭，柔聲道：“棺材仔，你一定餓了吧？”

棺材仔笑道：“姐姐，請你稍候片刻，我到廚房弄一桌可口的飯菜，然后你我共進晚餐……”

美女嫣然一笑：“還是讓我來吧！”說著，她沖面前的小飯桌輕輕吹了口氣，剎那間，七八個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呈現(xiàn)在面前。

棺材仔大喜過望，他轉身從石棺里打起一壇酒，樂呵呵地問：“請問姐姐芳名？”美女坐在飯桌前，沉思片刻道：“我沒有名字，我是你用紙扎的，你叫我紫嫣吧！”

當晚，長年冷冷清清過日子的棺材仔仿佛做了一場美麗的春夢：宛若天仙的紫嫣姐姐陪他喝了很多酒，還為他彈奏動人心弦的琵琶曲，然后，她輕解羅裳，與棺材仔同床共枕，極盡纏綿……

次日，當棺材仔從夢中醒來的時候，身旁空空如也，紫嫣姐姐恢復了原形，靜靜地站在墻角，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此后，紫嫣姐姐準時變作真人，陪棺材仔吃飯、喝酒，為他且彈且唱，和他相擁而眠。

忽忽數(shù)日，夜夜如此，轉眼便到了和酒鬼張會面的日子。當晚，紫嫣姐姐和酒鬼張同時現(xiàn)身，棺材仔對這位老大哥道不盡地千恩萬謝。三人一同飲酒說話，其樂無窮！

不久，七夕來臨，當紫嫣姐姐現(xiàn)身的時候，棺材仔笑吟吟地牽著她的手進入內(nèi)屋，只見屋內(nèi)紅燭明耀，燈籠高掛，正面墻上貼著大紅喜字。

“棺材仔，你這是？”紫嫣姐姐又驚又喜。

“我要與你拜堂成親！”棺材仔如同變戲法般取出大紅蓋頭。

恰在此時，一股青煙飄過，酒鬼張也現(xiàn)身了，他“嘿嘿”笑道：“兩位新人趕快拜天地，我酒鬼張也好順便討點喜酒喝……”

紫嫣姐姐含羞不語，任由棺材仔把大紅蓋頭蓋在自己頭上……

美好甜蜜的日子就這樣匆匆溜走，轉眼年關將至。這天下午，棺材仔正在整理店鋪，他的表哥方達突然走進了店里。

方達說：“我在外邊欠了不少賭債，最近債主追上了門，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想到了你，我準備在你這里住上一兩個月……”

棺材仔不好拒絕，只得無可奈何地收留了表哥方達。

當晚，因為屋里來了生人，紫嫣姐姐不便現(xiàn)身。棺材仔讓方達睡在已故父親的小床上。

“咦？棺材仔，你的床上怎么放了一個紙扎人？”方達不解地問道。

“哦……晚上一個人睡覺太過冷清，我讓紙扎人陪著，好歹有個伴兒……”棺材仔敷衍道。

三天后，棺材仔外出買東西，店鋪里就方達一個人。一位客人來買九個紙扎人。當時，店鋪里僅有八個紙扎人，方達忽然想起棺材仔的床鋪上還有一個。于是，他把紫嫣姐姐和那八個紙扎人一起賣給了客人。棺材仔回來后，發(fā)現(xiàn)紫嫣姐姐沒了，慌了神，連忙問方達怎么回事。方達一臉得意道：“我?guī)湍阗u了！”

“什么？你賣了？”棺材仔聞言，頓如五雷轟頂，“你快告訴我，那客人往什么方向走的？”方達往西南方向一指：“就那邊！”

棺材仔慌忙追去，天快黑的時候，他找到正在辦喪事的那家人，好說歹說終于把紫嫣姐姐買了回來。

經(jīng)歷此事之后，方達料定這個紙扎人必定有什么古怪！

春節(jié)過后，方達提出向棺材仔借一筆錢償還賭債，棺材仔明知把錢借給他無異于肉包子打狗，但還是把積攢的所有銀子拿了出來。

方達撇撇嘴道：“就這么點銀子，還不夠我賭債的十分之一。我看你這棺材鋪也能值幾個錢……”

棺材仔差點兒跳了起來：“這棺材鋪是祖業(yè)，說什么也不能動！”

方達眼見軟的不行，便躥進內(nèi)屋，一把抱起床邊的紫嫣姐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要不把安樂棺材鋪轉贈給我，我立馬毀了你的寶貝紙扎人！”棺材仔無奈之下，只得答應，并立了字據(jù)。

沒了棺材鋪，棺材仔只得帶著紫嫣姐姐流落街頭。紫嫣姐姐還是每到晚上就現(xiàn)身，為他彈唱小曲，和他相依為命。每每想到棺材仔為了自己失去祖業(yè)，紫嫣姐姐總是心懷歉疚，淚水漣漣。

三日后，棺材仔在街尾碰見了方達，他已經(jīng)瘋了，認不得棺材仔了，披頭散發(fā)的他雙眼呆滯，嘴里不停念叨著：“棺材鋪里有鬼……棺材鋪里有鬼……”

棺材仔知道，一定是酒鬼張大哥活活嚇瘋了表哥方達。

棺材仔再次擁有了棺材鋪，他把方達送回了老家，給他的父母留下一大筆銀子，方達欠下的賭債也幫他全部還清了。之所以能夠付出這么一大筆錢，全靠酒鬼張大哥，他叫棺材仔連夜用紙折了一些銀子，放進一個梓木棺材中，第二天一早，紙折的銀子全部變成了白花花的真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