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自然觀察

惟崗

一

整個十月，天地一派澄明，枯草的反光都異常耀眼，天和地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征伐，大地恢復(fù)了久違的平靜和初始的面貌。所有的植物、動物都成了深沉而頭腦清醒的思想家，就連一些石頭中的晶亮顆粒都發(fā)出光芒，想高談闊論一番。

在這秋冬和談罷兵的日子是寫作和沉思的最佳時機，這個時間，思想狂歡的鼓點才剛剛敲響，激烈的春夏和紛忙的秋日就是紛擾和喧囂的世界?，F(xiàn)在，秋剛離去，冬天尚未拉開大幕，這是些值得特別眷戀的日子。經(jīng)過清醒、沉寂的短暫停留，仿佛是失敗的士兵在收拾殘破的旗子時寧靜的內(nèi)省時刻。穿梭在神木大地，沉浸在那些由真善美構(gòu)建的荒野和村莊。我的視覺、聽覺、嗅覺在享受了一番精美絕倫的盛宴之后，一條思想的溪流緩緩而至，樹林的綠蔭、鳥雀的歡鳴、腐草那狂野的氣息紛沓而至，成了構(gòu)筑我生命的全部材料。

二

在東南部，那些無人問津的荒野地帶，億萬年前，真正與貧瘠和黑暗斗爭的是這些巖層高聳的石山，如今自然瘋狂的舉動被平息了，山巒安逸地沉睡在大地上，漫步于無垠的群山之間，峨然陳列的山所顯示的從容之狀，充滿善意的面孔，讓我覺得它們才是自然的主人。一些巨大的石頭崩落了，被河流帶走，被水沖刷，棱角磨掉了，變得光滑木訥，而山體永遠以亙古不變的姿態(tài)傲然于世。它們對季節(jié)的變遷不以為然，漠然視之，這些高傲的遠古戰(zhàn)神，一年的春花秋落在它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一場洪流也無從擄走什么，當(dāng)春天遠去，夏日來臨，山頭只增添了些許稀疏的淡綠，仿佛是在一年中僅做的一次簡單梳洗。這些富有真正生命力的杰出代表，耐心等待另一個黃金時代和冰川時代的到來，伺機一展驚人的活力。

山脊之上，一些圪針和蒿柴之類的野草密密麻麻地占領(lǐng)著這塊高地，這些荒草承受著最強烈的風(fēng)寒、干旱。山脊之下，都有一條忠實的河流趟過，硬巖層、砂質(zhì)巖層被一路切開，裸露的巖層就是鐫刻著真理的書頁，這條河千萬年都在書寫和閱讀著這部大書。大自然對只傾慕名山大川、江河湖海的人永遠心存芥蒂，絕不會將自己真正的秘密傾吐半點兒。唯有對那些將足跡遍布在草叢中，將眼睛定格在它最微小的事物上的人才會敞開自己所有的門扉，展現(xiàn)它全部的美。對于那些連名字也沒有的小溪流，大多無人問津。無論春夏，它都恪守著作為一條溪流所有的準(zhǔn)則靜靜流淌，它沒有明確的方向，山川造就了它們的路途，時節(jié)首先向它們發(fā)出詔令，它是自然界最忠實的順民。它們沒有“河潤千里”的宏愿，只是滋養(yǎng)著沿途的草灘和饑渴的昆蟲，一些雜草就可以將它們完全隱沒。在平緩處，溪流便沉寂安逸地淌過，跌落處則傾瀉而下，不做任何遲疑和停留，如遇高處，不急不躁，安然地等待蓄滿，當(dāng)匯入渾濁的大流時，它依然澄澈明凈。所到之處全是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地方，一些樸素的小村莊，牛羊小憩反芻的灘涂，雞鴨嬉戲打鬧的洼地，清澄的流水一路攜帶著農(nóng)人恬靜的歌謠蜿蜒而去，彌漫著先知沉寂而孤獨的思想漸行漸遠。

神木地理多樣，不同區(qū)域的人，性格也有明顯區(qū)別。利奧波德說：“土地的特性，有力的決定了生活在他上面的人的特性?！痹诒辈可衬貛?，豪爽魁梧的大漢，攜帶著韃靼人和蒙古人馳騁草原的氣息，他們的性格映照著如同天空一樣空曠而坦誠的藍，毫不掩飾什么。而沙漠這種流動的、不確定的礫石堆積成一個令人迷茫的區(qū)域，彰顯著狂野的、慵懶的哲學(xué)家風(fēng)范，經(jīng)過季候風(fēng)億萬年的篩選而被確認下來，就在這些近乎不毛之地，沙柳隨處可見，宛若一個個清醒的沉思者，不做任何解釋和揭示，風(fēng)沙掠過，它只是在廣袤沙漠上傾吐一些小秘密而已，一些善于偽裝和弱小的生物在這里小心翼翼進行著他們微小的事業(yè)，那最深沉的思考全部孕育在沙漠的最深處，永不宣讀。

三

五月一過，當(dāng)遺鷗鳴唱著異國情調(diào)的歸來之歌，從遙遠的西伯利亞和貝加爾湖凱旋而至，紅堿淖頓時燃起了野性的火焰。歡愛的氣息彌漫在遼闊的水波之上，讓整個北方的夏天充滿健康的活力。

時至六月，北方的夏天還沒有顯現(xiàn)出應(yīng)有的爽朗和熱烈。西北風(fēng)不時吹來，卷起塵土、柳絮以及干枯的碎葉，整個高原狂躁不安，濕潤涼爽的東南風(fēng)吹來了，它們是夏天女神派來的先遣隊，先行告知這里的每一個居民，打起精神迎接它的到來。一場雨緊隨其后，讓所有輕浮的事物落歸泥土，大地一片清朗。陣雨說來就來，時緊時慢，風(fēng)忽南忽北，像打架的天地一般顯得手忙腳亂，不過，很快便散去了，一時又靜若處子。有時在半夜突然電閃雷鳴，閃光照亮夜空，像一架巨大照相機的閃光，定格這驚恐的一瞬。自然要徹底放縱自己，揮灑它的真性情。在這樣的日子里，一些卑微和高尚事物初具雛形。大樹繁華，無論高大繁茂，樹齡多么悠久，它在大地上所占有的位置卻極其有限。偉大的事物總向高處伸展，向深處挺進，成群結(jié)隊密密扎扎把霸占地盤作為自己全部使命的總是一些雜草，直到八月末，在上一年被秋霜肅殺過的草莖依然挺立，這些荒草幾乎掩蓋了所有新生的綠色，仍舊一片枯黃，宛若一些難以擊垮的叛逆者，對刺骨的寒風(fēng)和盛夏的酷暑嗤之以鼻，對自然行將到來的部署毫不理睬，大自然的政令在這些雜草的抗?fàn)幹袩o計可施。

四

當(dāng)莊稼收割完畢，我最愛的草——蘆葦，田間地頭、河道旁都有他們的身影，它們是被自然偏愛的野孩子。根須干凈，韌力十足，枝葉寥寥無幾，一目了然，一根主莖由幾節(jié)秸稈組成。七月之初，它果斷抽出血紅的纓穗，在黃土高原上引領(lǐng)著龐大的綠色軍團向秋天邁進。

秋天，當(dāng)農(nóng)人奔赴在收獲的田間地頭，空下來的村莊，成了麻雀宣告接管的世界。遠遠地，那些鳴亮而凌亂的聒噪在一目了然的枝干間混響成一片，落葉紛飛的場景被這些喧鬧的徹底擊退。這是它們鐘愛的、清晰的、明朗的時節(jié)，它們肆無忌憚地談?wù)撝袢彰恳活D豐盛的午宴，那些谷米和稻黍的美味，但對漸漸步入食物匱乏的冬天置之不理，不做任何準(zhǔn)備。它們在枝杈間熟練地跳躍，梳理羽毛，相互傳達濃濃愛意，有時，成群結(jié)隊在空中忽上忽下，任意東西，秋天是喚醒麻雀舞蹈天賦的絕佳時機，無論是大膽的雛雀還是經(jīng)驗豐富時常警惕的成鳥，都要一展絢麗的身姿?，F(xiàn)在，樹木和山體都變成了與它們相近的淺褐色，大自然向它們發(fā)出了隆重的邀請，它們要在這經(jīng)過漫長等待的偉大的共鳴時刻喧賓奪主。相較于有著華麗羽毛的其他鳥類來說，麻雀著實寒磣了點。它就像貧苦的農(nóng)人般勤勤懇懇營務(wù)著自己簡單的生活。一身樸素的土褐色，成群集隊穿梭于鄉(xiāng)間寧靜、晴朗的天地。麻雀是鄉(xiāng)村幸福生活不可或缺的點綴，當(dāng)一群接一群聒噪的麻雀，急促的嗓音齊奏出歡快的和鳴飛上飛下、掠過農(nóng)家上空，寂靜的生活頓時充滿了原汁原味的活力，平靜的日子一下子變成了詩情畫意的美好時光。天性活潑的麻雀，嘴短但有力，有時在樹枝間飛來飛去，活動筋骨，時而在院落中蹦蹦跳跳，跳動時胸脯直挺、頭部昂起，宛若沉浸在芭蕾舞曲中的仙女。是麻雀，率先拉開鄉(xiāng)村清晨的帷幕，簡略的早餐用罷，它們便站在農(nóng)院旁的樹枝上，高唱起黎明的贊歌，鳴聲混響成一片，沒有一絲間歇，直到晨曦灑滿整個村野，農(nóng)人拾起農(nóng)具，推開房門，它們便四散而去，開始一天快樂的覓食之旅。它們沒有在高空翱翔的宏愿，只是在離大地不遠的空中馳騁，當(dāng)它們吃飽之后，便開始呼朋引伴，一大片麻雀整整齊齊在鄉(xiāng)村空曠的田野之上前呼后喚，掀起一股農(nóng)耕事業(yè)永恒推進的空中浪潮。

五

十月，自然仿佛大病初愈，從那些暑熱難耐的日子里站了起來。像一位激情洋溢的油畫家，上午還是萬里碧空，一到下午云朵密布，而在傍晚，夕陽印染天際，一片通紅，花草樹木前幾天還是中規(guī)中矩的綠色，現(xiàn)在一下子失去了耐心，它打翻調(diào)色板，紅、黃、綠任意涂抹，這幅畫宣布作廢。到了十月，大自然再也按捺不住，仿佛接到了更高的、不可逾越的指令，決定用一場雨來推進速度，堵住所有植物返青的路途。自然開始舉行最后的狂歡，樹木一年一次盛大的作別開始上演，每一片樹葉都是一篇精美的作品，作為閱讀大地之書的讀后感，趁著秋風(fēng)刮來之際一并投遞出去，它要用整個冬天沉思默想。高大的楊樹就是這場狂歡曲的指揮家，它熟知生命歷經(jīng)春夏的所有音符。柳樹則是秋天的代言人，是它，最后守候著冬天的到來。它要在冬天徹底到來之際，站好最后一班崗，抖落一身金黃。如果不是樹木裝點和捍衛(wèi)著我們的世界，我們的生命圖景將是多么了無生機，不堪忍受。無論是在北極嚴寒的雪原上綿延數(shù)千公里的泰加針葉林，還是在亞馬孫河域的熱帶雨林，抑或陜北高原上孤傲聳立的箭桿楊，它們所處地域迥異，種類繁多，形態(tài)多樣，有的色彩都相差甚遠，但它們那深入大地、促其直立的強大根系卻是驚人的一致，那地層深處的共同元素潛藏著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為世界呈現(xiàn)了一幅精美絕倫的綠色畫卷。樹木是土地和太陽精心養(yǎng)育的長子，是自然顯示自信和力量的杰出代表，它們或集群，或孤立，都展示出其健康、年輕的活力。在風(fēng)雨中適意地梳洗，在酷暑中強烈地陶醉，在冰封中久久靜默。當(dāng)我們慘遭不幸或心生苦楚，置身于密林深處，那由純凈、繁茂的葉子和分明的枝干所搭建的幽靜處，正是心靈理想的避難所。

在農(nóng)人的大地上，那些被我們稱為貧苦人的農(nóng)人，恰恰是自然委派的使者，他們是山川的兄弟，河流的姐妹，他們性格鮮明、勇敢、堅韌，將節(jié)氣和征候作為唯一的行動指南。暮秋，在熟透的玉米地，隨著一陣清風(fēng)吹來，那些干枯的長須葉像手臂一樣相互摸娑，發(fā)出“嗖嗖”的歡快之聲，相互告慰著結(jié)束這一段榮耀的旅程。廣布在神木土地上的村莊，大都以地形地貌來命名，他們用最虔誠、簡單的方式表明，他們僅僅客居于此。

六

在北方的十一月，冬天最普遍的季節(jié)法令已經(jīng)頒布，干燥寒冷的天氣徹底進入軌道，大部分植物、動物遵照不誤。當(dāng)農(nóng)人將最后一袋糧食裝倉入庫后，偶爾還會去已收畢的田野中走上一圈，回想一下今年與它相依為伴的日子，這是思想豐收的時刻，他低垂的頭顱，緩慢的腳步顯然在土地中搜尋最有價值的精神顆粒。在這樣的日子，應(yīng)該敞開大衣、漫無目的大步行走在高山上，去初冬領(lǐng)略一下那完全拓展開的世界。此刻，冬天還沒有放開膽子向前大踏步邁去，那濕地和屋瓦上的霜晶，仿佛是預(yù)先的試探和前奏，或者是一次必要的熱身活動。在初冬的深谷中，一條小溪從蕭索的枯草中幽幽而至，當(dāng)經(jīng)過這個斜緩的石槽時，細碎的水花在石階上急驟而下，如撒落的銀白色水晶，發(fā)出清悅而奔放的舒暢之音，仿佛是對秋天致以最后的、深情的答謝。

漫步河道，遇到了入冬后的第一排冰花，它們還沒有顯露出棱角分明的鋒芒，在依然溫煦的陽光和激越的水流面前顯得謹小慎微，猶如冬之大軍派出的偵察連，以確證秋已徹底離去。這些冰花附著在河床邊沿，在草叢的幽深處，在潮濕的角落里，一些透亮的冰錐倒掛在巖石上，在陰暗的角落里逐漸拓展開來，冬天正以足夠的耐心來彰顯它的雄心壯志，抒寫它鐵骨錚錚的英雄史。

冬天就是大自然枕戈待旦的日子，它躺在落葉鋪就的絨床上，對來年的春天開始細算運籌。就在這枯草遍及的荒野之地，目及之處，一片肅穆威嚴之感從四周襲來，褐色的土地仿佛陷入更經(jīng)久的沉思，它讓所有的生命褪去昔日的繁華。樹木只剩下遒勁的枝干直立在風(fēng)中，河流冰封，開始收集整理它叮咚的樂譜，忙碌的松鼠終于要堵住洞口愜意地睡上一整個冬天了。大地結(jié)束了濃妝艷抹的日子，披一身素裝，天際中閃電和雷暴那些怒氣沖沖的性情變成了安靜、仁慈的善意面孔。

深入冬天，就連最不引人注目的小草，也顯示出了一副平和從容之態(tài)，先前那些柔情蜜意和妖嬈風(fēng)姿全然不見了，顏色全部變成枯黃，葉子上的紋路清晰可見，枝節(jié)硬而分明。大斑啄木鳥敲擊樹木的聲音干脆有力，仿佛可以將鐵釘釘入樹干。野兔在這個時節(jié)顯得得心應(yīng)手，強健的筋骨終于在那些讓植被纏繞的歲月中脫身出來，釋放它對自由狂奔的憧憬。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氣溫驟降，西北風(fēng)刮了起來，讓寒冷更加肆無忌憚。一只粗心冒失的喜鵲飛向空中，可能是今年才長大，根本沒見過冬天里的勁風(fēng)，把它嚇壞了，艱難地保持著平衡，風(fēng)向它的側(cè)面猛吹，翅膀在驚恐中無法扇動，像一頁被風(fēng)揚起的碎紙。樹梢間呼嘯聲一陣接一陣，整個曠野成了風(fēng)的世界。先前陽光還靜靜灑在荒草身上，一派悠然閑適的景象，風(fēng)一下子打破了這種祥和，那些長滿絮花的蘆草仿佛被風(fēng)點燃了，激烈地閃動起來，陽光興奮地跳躍著。野兔在這樣的日子里也不會停下它覓食的腳步，我發(fā)現(xiàn)山野中一些零星的小刨坑，每個坑里都留下一截被咬斷的白色根須。我挖出一根細細咀嚼了一下，是甜地丁，一種略帶淀粉汁液、微甜的清新之感傳遍全身，頓時讓我覺得，如沐浴在了和煦的春日燦爛陽光之下。就在這數(shù)九寒天之際，野兔發(fā)掘的根須和我發(fā)現(xiàn)的美一樣，都對我們有益。大自然永遠在重新開始，對它的收獲和失去從不估量，它在這最貧窮的時候倒是最富有，最清醒。這些日子，它要在風(fēng)中一次次清掃自己的院落，讓雪一場接一場來掩蓋它在其他季節(jié)的跡象，仿佛那都是一時沖動而揮霍的情感印痕，要在冬日來一次最深徹的反省。

在十一月，自然要作一次徹底的擯棄，將那些荒枝側(cè)葉統(tǒng)統(tǒng)遺棄，云朵不必飄來，河流禁止奔涌，讓陽光從此一如既往，鳥兒無須隱藏，自然要立志實施它最高的理性和極簡的法令了。

七

十二月，冬天徹底拉開它的大幕，正襟危坐。那些嚴寒中的生靈都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開始接受它冰冷的訓(xùn)令了。清晨，太陽升起時格外莊嚴，殷紅布滿整個東方的山脊，在冬日短暫的白晝中，這是最神圣的時刻，天空在臘月猶如一個安靜的處子，它收起了電閃雷鳴，不再對土地大喊大叫，天地一時達成和解，再也不用對那些肆意招搖的植物頤指氣使。暴躁的豬獾在艱難地吃完河邊的最后一批根莖之后，沮喪地離開了，冬天把幾乎所有的宴席全部解散?，F(xiàn)在，是天和地暢談的莊嚴時刻，那高懸的藍空，以從未有過的平和表情俯瞰大地，陽光以更精更純的色質(zhì)傾向原野，草木、鳥雀不再接受它的溫度，我的心仿佛也被帶入到那浩渺的天空中聆聽晨曦的諄諄教導(dǎo)。

寒流在十二月接踵而至，陜北高原完全進入沉睡期，沒有一點生機，整個高原猶如矮下去一般。風(fēng)開始肆虐，朝高地猛吹，登上任何一個制高點，遠處沉悶的“唰唰”聲一陣接一陣從光禿的樹枝間襲來，又向遠處掠去。冬天的風(fēng)如矯健的語言，行走在這兒，身體任何裸露的部分都會被無情地告知，讓人瑟瑟發(fā)抖，仿佛必須蜷縮在思想的深處才可獲得溫暖。不論什么樹木，在這個時節(jié)，幾乎都成了一色，不走近觀察，無法辨別。這不是一個發(fā)表自我的日子，是寒風(fēng)執(zhí)掌大自然政令的時期，那激起自我意識的暖流還遠在后頭。但寒風(fēng)對樹木下年哪一枝煥發(fā)生機都了如指掌，樹上的枯枝碎屑不時被清理而掉落下來，厚厚的堆積成一層，它要為春天的新芽疏通路障，風(fēng)偶爾強烈，樹身搖晃時顯得小心翼翼。高原上無論溝壑，無論渠灣，都會被透明的陽光從早到晚一一光顧，不會有哪一塊被忽略。凜冽的風(fēng)和明亮的陽光是構(gòu)成冬日的主要內(nèi)容，前者是嚴厲的父親，鞭策、激勵我們接受考驗、鄙歪棄邪，后者則像一位慈祥的母親，自始至終用溫情滋養(yǎng)著我們，延續(xù)著愛。

在十二月，陽光毫不吝嗇地拋灑下來，從南到北，都盛滿了澄明的光瀑。先前被煙霾塵封的寰宇，現(xiàn)在，開始熱烈地歡迎新世界的到來。清晰、透亮的自然界都在為步入下個紀(jì)元而容光煥發(fā)。目及這遼遠的高原地質(zhì)，一座座渾厚的山峰延綿無際，清晰可辨，就連山崖上的光影都折射出分明的性格，這些山體的巨大棱角要盡情欣賞它自己不屈的氣魄了?，F(xiàn)在是它們展示其骨骼和力量的時刻。只要站得夠高，可以望得更遠，胸懷也一下子無比豁達起來，渾身暖烘烘，陽光中仿佛蘊含著警醒的顆粒。站在這陽光浸滿的世界，無形中充滿了濃烈的偉人情懷，再不必耽于世俗的紛擾和糾葛了，此刻，我和大地都披上了這榮耀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