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高考“3+1+2”模式的一種觀照：江蘇“2008方案”及實踐分析

劉希偉

高考改革研究

特約主持人 劉希偉

（寧波大學 教師教育學院，浙江 寧波 315211）

主持人語：

從宏觀上看，2014年正式開啟的新高考綜合試點改革是國家在高考招生領域進行的第三次大的改革嘗試，具有重要創(chuàng)新性價值與全局性意義。但另一方面，高考制度復雜、敏感，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上海與浙江作為首批試點省市，在新高考改革實踐中遇到多方面的挑戰(zhàn)，如高中走班教學資源不足、考生功利主義選科、學科專業(yè)錄取要求與考生知識基礎匹配性、不同科目分數(shù)可比性以及選考科目區(qū)分度等。以往的“3+X”高考改革，與當前新一輪高考改革具有一定相似之處，前者應當可以為后者提供一種本土經(jīng)驗。同時，新高考改革還應當積極借鑒國外高校招生的先進經(jīng)驗。為此，本期推出兩篇論文，第一篇是論述江蘇高考“2008方案”的改革理想與實踐困境，進而分析其對新高考綜合試點改革的觀照價值；第二篇則選取牛津大學為例，以專業(yè)與科目的匹配為中心，剖析A-Level考試成績在其本科招生中的作用。希望兩篇論文的刊出，可以豐富有關新高考綜合改革的理性認識。

新高考“3+1+2”模式的一種觀照：江蘇“2008方案”及實踐分析

劉希偉

（寧波大學 教師教育學院，浙江 寧波 315211）

江蘇高考“2008方案”的基本設計為“3+學業(yè)水平考試+綜合素質(zhì)評價”。作為一種“兩依據(jù)，一參考”的招生評價模式，江蘇“2008方案”的改革理想包括彰顯“選擇性”教育理念，改變高考“一考定終身”弊端，破除“唯分數(shù)論”，淡化“分分計較”觀念，減輕考試壓力等。其實踐困境則包括：“棄理選文”的功利主義選科問題；基于高考成績計算方式的“分分計較”與區(qū)分度問題；“高分低等”考生的錄取難題；學生科學素養(yǎng)下降與高校人才培養(yǎng)難題；考生考試壓力問題及綜合素質(zhì)評價等方面。江蘇“2008方案”改革經(jīng)驗，可以為當前新一輪高考綜合改革提供有益啟示。

江蘇；高考“2008方案”；改革理想；實踐困境

2008年，江蘇省開始啟用“3+學業(yè)水平考試+綜合素質(zhì)評價”高考方案（簡稱，江蘇高考 “2008方案”）。作為一種“兩依據(jù)，一參考”的招生評價模式，江蘇高考“2008方案”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當前國家“兩依據(jù)，一參考”高考改革，尤其是廣東等八省市最新公布“3+1+2”模式的一個先期類似樣本。至2019年，這一樣本模式實施了11年。11年來，江蘇高考“2008方案”對于高中教育教學、對于高校人才培養(yǎng)的影響是深刻、清晰的，且在某些方面較之當前正在進行的上海、浙江試點效應更為顯著。在全國新一輪“兩依據(jù)，一參考”高考改革。特別是廣東等八省市統(tǒng)一實行“3+1+2”模式背景下，江蘇高考“2008方案”的樣本價值更加得以凸顯。系統(tǒng)總結江蘇高考“2008方案”利弊經(jīng)驗，其學術意義與實踐價值不言而喻。本文擬在簡要介紹這一方案基本設計的基礎上，論述、剖析其改革理想與實踐困境，希望對全面、深刻認識當前新一輪高考綜合改革有所助益。

一、基本設計

在“3+X”改革背景下，江蘇省于2000年開始實行“3+文綜/理綜”的分科模式，文綜包括政、史、地，理綜包括物、化、生。其后，為了加強文理交叉與融通，江蘇省在2002年開始實行“3+文理綜合”模式。但這種“文理綜合”模式造成考生備考壓力過大，且高校在選拔人才時難以區(qū)分學生的特長，因而又于2003年調(diào)整為“3+1+1”模式。這一模式，與2000年之前的“3+2”模式不同，“3+1+1”是由考生根據(jù)高校要求并結合自身的興趣、特長，從理、化、生、政、史、地6門中選擇2門。理論上，“3+1+1”總共有15種組合，但該模式同樣存在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包括造成高中教學組織困難，考生“避難趨易”的選科傾向造成物理等科目選考人數(shù)急劇下降的問題等。

在實施了五年之后，這一模式又為2008年的“3+學業(yè)水平考試+綜合素質(zhì)評價”模式即“2008方案”所取代。[1]

江蘇2008年“3+學業(yè)水平考試+綜合素質(zhì)評價”模式，其中“3”為統(tǒng)考科目語、數(shù)、外，“學業(yè)水平考試”科目為政、史、地、理、化、生、技（含通用技術和信息技術）7門。普通類考生選修測試科目為2門，必修測試科目為5門。選修測試科目由考生在歷史、物理中選擇1門，在政治、地理、化學、生物四門中選擇1門。7門學業(yè)水平測試科目中，考生選定的2門選修測試科目之外的5門為必修測試科目。2門選修科目測試在高三下學期（每年6月9日）舉行，每科考試時間100分鐘；學生在校期間可報考一次。5門必修科目測試在高二下學期、高三下學期（每年4月）舉行，每科考試時間75分鐘；學生在校學習期間可報考兩次。

在分值設定上，江蘇高考“2008方案”規(guī)定語文160分、數(shù)學160分、外語120分，3門合計440分。另外，語文、數(shù)學附加題各設40分。[2]在此基本分值設計之外，還存在一種加分政策，即如果考生能夠在6門學業(yè)水平測試科目上都獲得A ，則可在總分上加10 分；其余情況均不加分。2009年加分政策修改為“1個A加1分，4個A加5分”。

學業(yè)水平測試實行等級計分，具體分為A、B、C、D，4個等級。選修測試科目，按考生成績分布劃出等級：A級為前20%（含20%）的考生，其中前5%（含5%）的考生為A＋；B級為前20%至前50%（含50%）的考生，其中前20%-30%（含30%）的考生為B＋；C級為前50%至前90%（含90%）的考生；D級為90%以后的考生。必修測試科目等級劃分規(guī)定為：100分-90分為A級，89分-75分為B級，74分-60分為C級，59分及其以下為D級。必修測試科目，考生可以參加兩次考試，取其中較高一次等級計算成績。

“綜合素質(zhì)評價”包括道德品質(zhì)、公民素養(yǎng)、學習能力、交流與合作、運動與健康、審美與表現(xiàn)等六個方面。道德品質(zhì)、公民素養(yǎng)、交流與合作三方面的評定，凡符合標準者評為合格。學習能力、運動與健康、審美與表現(xiàn)三方面評定等第，分為A、B、C、D四級。學業(yè)水平考試成績主要用以作為志愿填報準入門檻，不計入總成績（除加分外）。

二、改革理想

江蘇高考“2008方案”改革初衷與基本理想包括：賦予考生與高校選擇權，彰顯“選擇性”教育理念；學考納入高校招生，改變高考“一考定終身”；綜合素質(zhì)評價納入高校招生，破除“唯分數(shù)論”；學考實行等級評價，淡化“分分計較”觀念；減少高考科目，減輕考試壓力；考試成績統(tǒng)一由語、數(shù)、外構成，保障分數(shù)等值性等。

（一）賦予考生與高校選擇權，彰顯“選擇性”教育理念

選擇性的教育與考試理念，倡導“學其所好”“考其所長”，在課程設置、課程評價上強調(diào)賦予、增加考生的選擇權與選擇機會。1999年，教育部開啟的“3+X”科目改革，一個基本價值取向即為增加高考的選擇性。在這一基本背景下，增加高考的選擇性同樣成為江蘇省高考改革的一個基本方向。比如，其2003年“3+1+1”模式規(guī)定考生在理、化、生、政、史、地6門中任意選擇2門。

江蘇高考“2008方案”則規(guī)定，選修測試科目由考生在歷史、物理中選擇1門，在政治、地理、化學、生物四門中選擇另外1門。也即，考生必須在物理、歷史中選考1門。較之2003年高考方案，這一方案在科目選擇性方面有所收緊，但這恰恰是為糾正前者帶來的考生功利主義選科弊端而作的一種調(diào)整。再者，江蘇高考“2008方案”后來也分文、理科劃線錄取，但較之大多省份實行的“3+文綜/理綜”模式，其考生無疑具有更多的選擇空間與選擇權。

（二）學考納入高校招生，改變高考“一考定終身”

“一考定終身”的說法，本身包含了多種含義。其中一層含義為：“一次考試具有偶然性”，僅憑高考一次考試無法保證可以有效選拔真才?；诖?，在21世紀初高中新課改背景下，學考納入高校招生評價體系成為一種基本改革方向。江蘇高考“2008方案”與高中課程教學安排相匹配，除將語文、數(shù)學、外語作為高考統(tǒng)考科目外，其他科目都是作為必修或選修測試科目分兩次考試，考試成績與高校錄取掛鉤。這實際上使高考由“一次性”考試變?yōu)椤岸鄻踊笨荚嚕淖兞似洹耙豢级ńK身”的弊端。江蘇高考“2008方案”規(guī)定，普通類考生如填報本科院校志愿，選修科目測試等級均需達到B級及以上等級。這樣，學考可以說被實質(zhì)性地納入了高校招生評價體系，以往以高考成績作為高校招生唯一依據(jù)（自主招生等特殊情形除外）的局面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高考與學考成績二者共同成為高校招生的依據(jù)，即一種“兩依據(jù)”。

（三）綜合素質(zhì)評價納入高校招生，破除“唯分數(shù)論”

在江蘇高考“2008方案”中，除學考外，高中生綜合素質(zhì)也一同被納入高校招生評價體系。方案明確規(guī)定，考生綜合素質(zhì)考核評價是高校擇優(yōu)錄取的基礎。其主要目的在于充分利用評價的導向功能，引導、推動中學全面實施素質(zhì)教育。

實際上，這也正是新世紀高中課程改革注重發(fā)展素質(zhì)教育、強調(diào)綜合評價的重要體現(xiàn)。江蘇高考“2008方案”通過“合格加等級”的指標體系，將高中生綜合素質(zhì)評價同高考錄取進行掛鉤設計。其中，道德品質(zhì)、公民素養(yǎng)、交流與合作三方面的評定主要看是否合格，學習能力、運動與健康、審美與表現(xiàn)三方面的評定等第分A、B、C、D四級。

在錄取環(huán)節(jié)中，考生學習能力、運動與健康、審美與表現(xiàn)單項達到A級且其他三項均為合格的，高校在同等條件下可以優(yōu)先錄??；均為D級的，高?？梢圆讳浫?。

從這一方面來看，江蘇高考“2008方案”與當前國家新一輪“兩依據(jù)，一參考”的高考綜合改革設計高度類似。二者另一共同的價值取向與基本舉措在于，借助于綜合素質(zhì)評價納入高校招生，破除高校招生錄取中的“唯分數(shù)論”弊端。

（四）學考實行等級評價，淡化“分分計較”觀念

統(tǒng)一高考招生，一直以考生考試分數(shù)為基本依據(jù)，甚至唯一依據(jù)，因而被人們批判為一種“唯分數(shù)主義”的錄取方式，“分分計較”由此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如何淡化應試觀念，淡化“分分計較”觀念，一直是教育改革的一個目標所在。江蘇高考“2008方案”，一方面突出、強化語數(shù)外統(tǒng)考科目地位，另一方面在學考科目上實行等級評價。這一制度設計的初衷之一，在于借助于等級評價而淡化“分分計較”的觀念。根據(jù)其基本方案，學考必修科目的等級按原始分數(shù)段轉換，體現(xiàn)了目標參照考試的性質(zhì)；同時，通過命題難度系數(shù)的辦法調(diào)控區(qū)分度。學考選修科目等級按學生測試成績分布的一定比例——參照歷年來高考錄取不同批次的人數(shù)比例確定——進行轉換。根據(jù)江蘇省當初的基本設想，學考選修科目的等級評定方法既可以較好地體現(xiàn)區(qū)分度，又可較好地避免學科之間、多次考試之間可能出現(xiàn)的分數(shù)不等值問題。在此之外，學科之間與不同考試次數(shù)之間的分數(shù)等值問題，還可以通過逐步建立題庫的辦法來解決。

（五）減少高考科目，減輕考試壓力

考生課業(yè)負擔與考試壓力過大是統(tǒng)一高考多年以來所背負的另一罪名。在江蘇高考“2008方案”中，高考科目僅有語、數(shù)、外3門，考生最后的總成績也由這3門構成（學考加分除外）。這一設計的基本初衷與設想在于，將語文、數(shù)學、外語作為統(tǒng)考科目實行統(tǒng)一考試，統(tǒng)考成績作為劃線、投檔和錄取的主要依據(jù)，既可以保證加強基礎、突出重點，又有利于減輕學生高考負擔。與此同時，藝術、體育、研究性學習等列入綜合素質(zhì)評價，而不再列入學業(yè)水平測試科目，學業(yè)水平測試只設置7個科目。這種設計，也體現(xiàn)出減少考試科目、減輕考試壓力的改革精神。

（六）考試成績統(tǒng)一由語、數(shù)、外構成，保障分數(shù)等值性

一般說來，若是考試科目相同，那么考生相對容易接受原始分數(shù)直接相加的計分方式。若是考試科目不同，那么一方面不能直接將原始分數(shù)直接相加求和，另一方面考生對于各種相對分數(shù)轉換制度，包括標準分、等級賦分、百分位數(shù)等存在一個認可度與接受度的難題。所以，在增加科目的選擇性的同時，如何盡可能科學、有效地保障不同科目的分數(shù)等值性，增加不同科目分數(shù)的可比性，一直是高考改革的關鍵與難點所在。江蘇高考“2008方案”，由于所有考生的高考統(tǒng)考科目相同，因而相對可以保障分數(shù)等值性與可比性。此亦為江蘇高考“2008方案”的另一初衷所在。

三、實踐困境

在江蘇高考“2008方案”征集社會意見過程中，當時有不少人肯定方案基本設計，但同樣也不乏尖銳的質(zhì)疑之聲。比如，江元生、陳懿等5 名中科院院士，曾聯(lián)名向江蘇省教育廳寄呈《關于修改2008年江蘇高考改革計劃的建議》，指出將物理和化學提前考試，實行等級評價，將會造成中學不重視這兩個科目，不利于培養(yǎng)造就科技型創(chuàng)新人才。再如，中國科學院院士胡宏紋也曾對《2008高考改革方案草案》表示質(zhì)疑，認為將物理、化學這兩個學科“拒之高考大門之外”，不僅不科學且沒有創(chuàng)新性。江蘇高考“2008方案”在向社會正式公布并生效后，其各種效應很快得以顯現(xiàn)。在此，筆者從以下五個方面分析其具體實踐困境：

（一）“棄理選文”的功利主義選科問題

趨利避害是人的一個本性，在高競爭、高利害的高考中，人的這一本性表現(xiàn)得十分典型。在科目設置方面，增加科目的選擇性，往往帶來考生功利主義選科問題。從文理視角來看，在自由選擇考試科目的制度設計下，“棄理選文”成為一種常見乃至必然現(xiàn)象。江蘇高考“2008方案”，之所以將物理、歷史作為必考科目之一，一個重要目的即在于糾正2003年“3+1+1”模式造成的考生選科過于功利的問題。這種制度調(diào)整，意味著報考理科專業(yè)的考生必須選擇物理，而報考文科的考生必須選擇歷史。然而，問題在于，實踐表明江蘇高考“2008方案”仍未能有效消除考生的功利主義選科問題，“棄理選文”現(xiàn)象仍然相當明顯。

據(jù)2008年的一份調(diào)查，江蘇省的某些高中校，10個班中僅有20人選考物理。在當時，南京除了水準較高的幾所高中外，其他中學文理倒掛的現(xiàn)象普遍比較嚴重，甚至有的學校文理生的比例達到了2:1。[3]2009年1月，時任江蘇省教育廳廳長沈健批評部分地區(qū)、中學急功近利，片面追求上線率的選科導向，造成文理生源結構不合理。比如，2010年，由于考生“棄理選文”過于嚴重，盡管較之往年臨時增加了文科計劃，但文科考生的錄取率仍遠遠低于理科考生。按照公布的數(shù)據(jù)計算，當年“本一”批次，理科錄取率是文科的3倍；“本二”批次，理科錄取率是文科的2倍。[4]并且，這還是增加文科計劃后的比例差異。若不臨時增加，則文科錄取率將更低。文理科考生人數(shù)倒掛問題，由此可見一斑。

江蘇高考“2008方案”對物理學科采取保護機制，將其列為必考的選修測試科目之一，但與此同時化學學科受到嚴重損害。在高考收益最大化心態(tài)的驅(qū)使下，大量考生采取“田忌賽馬”的策略，紛紛避開難度較大的化學，選考政治、地理等科目，結果造成化學選考人數(shù)不斷下降。比如，2008年全省選考物理、化學組合的考生占比33.7%，至2017年時這一比例下降到24.9%。以被譽為南京“四大名?！钡闹腥A中學為例，其選考物化組合的人數(shù)在2008年占46%，但其2017年選考這一組合的考生僅有6%，下降幅度達86%之多。再如，徐州高級中學2012、2013兩年，選考物化組合的人分別為2人、0人。①化學被棄困境，可謂觸目驚心。這樣一種結果，直接帶來了高中化學教研的困難，以及教師隊伍斷層的嚴重問題。

（二）高考成績計算方式造成的“分分計較”與區(qū)分度問題

若不考慮學考等級加分，江蘇高考“2008方案”考生成績滿分為480分。這樣一種分值設置，較之之前2003年“3+1+1”模式滿分750分的分值，減少了270分。其必然的一個結果是：考生分數(shù)分布較之一般省份更加密集化、扁平化，由此而造成區(qū)分度嚴重不足的問題。南京市民盟調(diào)研組調(diào)查了2012年和2013年的江蘇高考成績后發(fā)現(xiàn)：2012年高考最密集分數(shù)段1分有2000多人；2013年二本錄取線之上的理科生，每個分數(shù)段聚集了近萬人。[5]時任江蘇省教育廳副廳長蘇春海在2017年9月2日華東師范大學“新高考改革研討會”上指出，江蘇“2008方案”考生成績僅計算語、數(shù)、外造成分數(shù)“扁平化”，造成一個分數(shù)檔上聚集大量考生，區(qū)分度嚴重不足，并因此帶來高校招生錄取困境。與此同時，考生成績過度密集化、扁平化，意味著加強了分數(shù)的重要性，因而又強化了“分分計較”的觀念。

從選修測試科目的等級設置來看，很多高校特別是高水平大學認為其缺乏有效區(qū)分度。江蘇高考“2008方案”選修測試科目成績評定最初計劃分為A、B、C、D 四個等級，后為增加區(qū)分度而增加了A+、B+兩個等級。然而，即便如此，也還是存在區(qū)分度不足的問題?！癆+的等級還不夠細，不足以滿足他們選拔優(yōu)秀人才的需要，因為全省前5%考生大約有兩萬多人，而他們的目標群則是全省前1萬名以內(nèi)的學生，所以選修測試成績的參考價值仍不能充分體現(xiàn)。”[6]高水平大學的這一擔憂，最終也為實踐所證實。

再者，江蘇高考“2008方案”的實踐表明，考生及家長更傾向于認可原始分制度。其原因在于：在所有科目實行原始分制度設計下，假如語、數(shù)、外等某科目成績不夠理想的話，那么考生還可以通過其他科目來彌補；但選測科目實行等級，等于是消除了這種彌補效應。當然，這實際上是一個社會認同與接受度的問題。

（三）“高分低等”考生的錄取難題

江蘇高考“2008方案”規(guī)定，普通類考生填報本科院校志愿，選修科目測試等級均需達到B級及以上等級。但高水平大學往往規(guī)定，考生兩門選修科目測試等級都需達到A+等級，否則沒有填報資格。

換言之，考生報考高水平大學就需要滿足兩方面條件：一為考試分數(shù)，一為兩門選修科目測試等級都需達到A+等級。這樣，一個不可避免的矛盾現(xiàn)象隨之產(chǎn)生，即：考生的考試分數(shù)達到要求，但兩門選修科目測試等級不符合相關要求。比如，2008年南京市文科第一名考生，因政治一科等級為B＋無法報考北京大學。甚至因此而無法通過一般通道報考南京大學，最后不得已通過該校選擇性計劃而被破格錄取。又如，同年江蘇省理科第一名考生，同樣因選修科目測試等級不滿足相關要求而無法獲得清華大學的投檔資格。[3]再如，2013年江蘇省文、理科第一名也皆因選修科目測試等級不符合相關要求而無緣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如此等等。“高分低等”考生的錄取難題，成為人們質(zhì)疑江蘇高考“2008方案”的一個重要方面。

（四）學生科學素養(yǎng)下降與高校人才培養(yǎng)難題

江蘇高考“2008方案”自由選科的制度設計，無可避免地造成了學生科學素養(yǎng)下降以及高校人才培養(yǎng)的困境。如前文所言，在高考收益最大化的功利主義心態(tài)下，大量考生紛紛“棄理選文”，考生的科學素養(yǎng)因此而成為一個嚴重問題。而高校出于招生需要，特別是招收高分生源的考量，普遍減少選考科目限制，甚至本身對理化要求高的化工、醫(yī)藥類等專業(yè)，也在選考科目限制方面不作要求，結果為高校培養(yǎng)工作埋下隱患。考生進入高校后再補習化學、生物，成為常見現(xiàn)象。近年來，江蘇考生在北京大學等高校的學業(yè)表現(xiàn)下滑已是不爭事實，并因此而引發(fā)頂尖大學在江蘇投放名額減少的問題。

再如，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也反映，由于江蘇省中學化學教育薄弱，不少考生進校后需要進行再補習。①一方面大量學生“棄理選文”，另一方面物理、化學以等級成績計入高考總評價體系，降低了該科目在高考中的地位和作用，導致中學教學要求降低，考試難度下降，二者最終削弱了學生的科學素養(yǎng)，并因此而造成高校人才培養(yǎng)困境。

（五）考生考試壓力問題及綜合素質(zhì)評價方面困境

江蘇高考“2008方案”的一個改革理想在于將高考科目刪減為語、數(shù)、外三科，試圖通過減少考試科目來減輕學生的課業(yè)負擔與考試壓力。但實踐表明，這一方案設計收效甚微。高二學年進行的必修測試科目考試結果，直接影響考生填報志愿的資格，并且成為學考科目加分的重要依據(jù)。在這樣一種制度設計下，學考的屬性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名義上仍是學考，但實際上卻具有了高考的選拔屬性。因而，其得到考生們的高度重視，以至于被形象比喻為“小高考”。

成績過度密集化、扁平化的分布形態(tài)，更進一步加劇了考生對于“小高考”的重視程度，結果必然加重考試壓力。問題的棘手之處在于：若學考只分為合格與不合格，那么確實可以有效減輕學生的課業(yè)負擔與考試壓力，但同時也必然降低學考科目的地位，尤其是將更進一步加劇學生科學素養(yǎng)下降的問題。而若將學考納入高校招生評價體系，哪怕是像江蘇高考“2008方案”以等級形式掛鉤，也必然加重學生的課業(yè)負擔與考試壓力。所以，縱向分散性制度設計，無論是高考科目還是學考科目，只要其與高校招生實質(zhì)掛鉤，結果必不能有效減輕學生課業(yè)負擔與考試壓力。

此外，江蘇省在高中生綜合素質(zhì)評價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物財，但與之不相稱的是高校在招生錄取中的參考與使用范圍十分有限。作為高校招生主體的統(tǒng)一高考招生，難以有效利用高中綜合素質(zhì)評價信息。

在此之外，一方面由于綜合素質(zhì)評價本身固有的難度，綜合素質(zhì)評價的科學性與客觀性尚須加大保障力度，且不同城鄉(xiāng)之間、不同層次高中，校校之間存在認同度、支持度上的矛盾；另一方面，高校在參考使用學生綜合素質(zhì)評價上還受制于專業(yè)評價人員缺乏，以及招錄時間緊迫而難以細致評閱綜合素質(zhì)評價材料的矛盾困境。

四、結語

江蘇高考“2008方案”，其本身是2003年“3+1+1”高考方案深化與完善的產(chǎn)物，因而，在某些方面確實更加科學、合理。但高考本身是一項復雜的系統(tǒng)，從某一角度看，一項改革舉措可以有效糾正某一弊端；但從另外角度看，其可能又滋生出新的弊端。比如，增加科目的選擇性，從以生為本、尊重學生興趣的角度說是科學的，甚至是必要的，但卻往往不可避免地帶來考生“棄理選文”的功利性選科問題。再比如，將高考科目刪減至僅剩語、數(shù)、外三科，固然可以直接繞開不同科目分數(shù)可比性的難題，但與此同時也因為壓縮了總分值而造成區(qū)分度不足以及強化“分分計較”觀念問題?！耙环ⅲ槐咨钡拿墁F(xiàn)象，在高考改革中十分常見。

縱觀江蘇高考“2008方案”11年實踐，同時參酌其他省份相關改革，可以發(fā)現(xiàn)高考綜合改革中若干近乎規(guī)律的現(xiàn)象：只要增加科目的選擇性，必然造成棄理選文的功利主義選科問題；為防止物理選考人數(shù)大幅下滑，應當建立相關保障機制；“分散性”制度設計，只要前后不同次考試均與高校招生實質(zhì)掛鉤，必然無法有效減緩考生的考試負擔與考試壓力；學考只要與高校招生錄取實質(zhì)掛鉤，其屬性便發(fā)生變化——具有類似高考的選拔屬性，結果必然引起學生的高度重視，因而也難以再通過學考的等級評價制度淡化“分分計較”觀念，等等。

江蘇高考“2008方案”，與當前國家新一輪高考綜合改革基本思路類似，可以說也是一種“兩依據(jù)，一參考”的招生評價模式。除考試科目的基本規(guī)定外，二者差異還在于：江蘇高考“2008方案”是將學考以等級評價方式作為高校招生錄取的準入門檻，當前新一輪高考綜合改革則是將學考以等級成績直接與語、數(shù)、外必考科目（對于八省市而言，再加上物理/歷史原始成績）成績相加，合成成績作為分數(shù)依據(jù)。而正因此，新高考“3+3”科目設計可以有效避免江蘇高考“2008方案”所存在的“高分低等”錄取困境，并且相對具有更優(yōu)的區(qū)分度。

在浙江、上海兩個首批試點省市的2014年高考方案中，由于均未設置物理等科目的選考保障機制，功利主義心態(tài)驅(qū)使大量考生紛紛棄選物理。在此背景下，浙江、上海先后于2017年11月、2018年4月公布了設置物理等科目選考保障機制。

如前文所言，江蘇高考“2008方案”將物理列為“二選一”的選測科目之一，其目的在于糾正2003“3+1+1”完全自由選科模式下物理選考人數(shù)大幅下滑的問題，實際上也是建立了一種選考保障機制。

就此而言，對于北京、天津、山東、海南四省市而言，在“3+3”選科模式下應當考慮建立物理選考保障機制；否則，未來恐怕也要調(diào)整為“3+1+2”，將物理、歷史列為“二選一”科目。問題的關鍵還在于，在物理學科得到選考保障的背景下，江蘇化學學科遭遇到了類似的棄選困境。從這一意義上說，第三批進入高考改革的八省市新高考綜合改革方案，屆時是否也會出現(xiàn)棄選化學的類似困境，值得引起重視。

總之，新高考綜合改革中的學生功利主義選科問題、學科專業(yè)錄取要求與考生知識基礎匹配問題、選考科目的區(qū)分度問題等矛盾，[8]以及綜合素質(zhì)評價納入高校招生的困境，在江蘇高考“2008方案”實踐中都曾以相似乃至相同的形式出現(xiàn)。從這一意義上說，江蘇高考“2008方案”不僅可以為浙江、上海新高考試點改革提供一定借鑒與參考，同時也可為廣東等八省市高考改革的后續(xù)跟進提供一定經(jīng)驗與啟示。

注釋

①2017年9月2日，在華東師范大學“新高考改革研討會”上，江蘇省教育考試院原院長鞠勤曾作關于“如何在增強選擇性的同時提高學生的科學素養(yǎng)”報告。兩處資料均來自此報告。

［1］江蘇省教育廳. 江蘇省2008年普通高考方案[EB/OL]. (2007-05-70) http://www.jseea.cn/contents/ channel_26/2007/05/ 705241421126.html.

［2］江蘇省教育廳. 江蘇省2008年普通高考方案作四項重要調(diào)整[EB/OL]. http://www.jseea.cn/contents/channel _26/2007/05/705241421128. html.

［3］李潤文, 吳瓊. 江蘇高考改革逆水行舟[N]. 中國青年報, 2008-11-29(002).

［4］李潤文. 江蘇高考陷入文理比例失調(diào)困境[N]. 中國青年報, 2010-07-22(006).

［5］閔杰. 江蘇: 高考“文理不分科”的艱難嘗試[EB/OL]. (2014-09-19) http://news.sina.com.cn/c/ 2014-09-19/093030882391. shtml.

［6］ 茹希佳. 江蘇高考改革:“倒退”還是“前瞻”[N]. 中國婦女報, 2007-02-07(A04).

［7］ 劉希偉. 新試點高考招生制度: 價值、問題及政策建議[J]. 教育發(fā)展研究, 2016(10): 1-7.

“3+1+2”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a Case Study of Jiangsu 2008 Scheme

LIU Xi-wei

（College of Teachers Education, Ningbo University, Ningbo 315211, China）

The Jiangsu 2008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cheme is designated to be “3 courses + academic proficiency test + comprehensive quality assessments” in a “two basis plus one reference” admissions evaluation model, in an attempt to highlight the selective educational ideas, eliminate the disadvantage of “one test for fate”and “fractional doctrine”，to dismount students’ pressure. However, such practical predicaments exist as utilitarian give-up of science and choice of liberal arts, doctrine and vagueness of scores, dilemma in high-score-low-rank examinees’ admission, decline of students' scientific literacy and hurdles in college education, examinees’ mounted pressure and difficulties in students’ comprehensive quality evaluation, etc. This article insists that the 10-year reform experience of Jiangsu 2008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cheme is helpful to the new round of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restructure.

Jiangsu; 2008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cheme; reform idea; practical predicament

G637

A

1008-0627（2020）01-0045-08

2019-05-10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我國新高考招生制度試點改革跟蹤與評價研究”（16CGL059）

劉希偉（1981-），男，山東棲霞人，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教育歷史與理論、大學招生考試。E-mail：xiweiliu2008@126.com

（責任編輯 趙 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