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影子的她

渭川

【故事簡介】一夜之間，簡如的人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變成了隱形人，所有的一切包括男朋友都被自己的影子占有，為了要回心愛的男友她殺死了影子……

【一】

柔和日光落在薄薄眼皮上，簡如悠悠轉(zhuǎn)醒，入目皆是一片白色。

簡如后知后覺，想起來她這是在醫(yī)院，放在被子上的左手手腕上還纏著一圈繃帶。

用右手拍了拍腦袋，她才清楚地回憶起那天晚上的事。當(dāng)時她的男朋友靳成正在給她做消夜，她剛洗好澡，就看到洗漱臺上放著靳成剃胡子的刀片，她發(fā)誓她真的只是想把東西收好，可身體在突然間怎么也不受自己控制。

她被割腕了。

想到這里，簡如才發(fā)現(xiàn)她醒來這么久都沒人來看她，靳成呢？他應(yīng)該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才對。

簡如按下了呼叫器，護(hù)士很快就趕了過來，但是護(hù)士仿佛沒有看到簡如，只嘟囔著是誰惡作劇又走開了，即使簡如拼命和她打招呼。

然而這種奇怪的現(xiàn)象才剛剛開始，不只護(hù)士，所有人都看不見她！簡如以為自己死了，心里的恐懼感才剛剛涌現(xiàn)，又在出院記錄上看到跟自己的筆跡一模一樣的簽名，于是這份恐懼感如滔天大海般，即刻就將她淹沒……

她死了嗎？可是“她”怎么辦了出院手續(xù)？

簡如感到無助害怕，卻只能強(qiáng)打起精神來。

簡如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到底是人是鬼，她碰得到實(shí)物，卻無法碰到人的身體，而且別人看不到她，這也讓她順利進(jìn)了靳成住的別墅。

簡如急切地尋找著靳成，終于在主臥里找到了他，可眼前的場景嚇得她的瞳孔放大——床上坐著的那個女人竟然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靳成是個身材高大、五官深刻的男人，簡如還調(diào)笑過他，說他不笑的時候，狗都怕他。可是在面對她的時候，包括面對這個“簡如”，他真的是個很溫柔的男人。

靳成吹涼了粥才將勺子遞到“她”的嘴邊，“她”不配合，和他對峙著。靳成話很少，可是氣勢足，牢牢看人時會給人壓迫感，連“她”都不例外。

“她”狠狠地將粥吃下，才咬牙切齒地說：“靳成，我已經(jīng)說了無數(shù)遍我不喜歡你，放我走吧！”

靳成眼里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簡如知道這個不茍一笑的男人不是生氣，而是傷心了。簡如在瞬間幾乎恨透了“她”，“她”怎么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靳成，傷害她視若珍寶的靳成！

“你會喜歡的?！彼八钡哪?，像是哄“她”，也像是說服自己。

簡如隔著空氣去摸他的頭發(fā)，可是無論說多少遍“簡如是喜歡你的”，它們都被吹散在了空中。

那個冒牌簡如卻不領(lǐng)情，她情緒激動：“難道你還要逼我自殺嗎？”她動作幅度一大，掙脫了被褥，簡如就看到她藏在底下的雙手，它們竟然被綁住，而且被拴在床柱上。

不是的，她不是要用自殺威脅靳成離開的。冒牌簡如為什么要顛倒黑白？

靳成只是堅(jiān)定地說：“我不會讓你受到一分一毫的傷害的。”他的眼窩很深，琥珀色瞳孔幽幽的，像是一汪湖水，輕輕漾起漣漪。

簡如想，為了這個深愛她的男人，她要盡快搞清事情是怎么一回事，重回他的身邊！

【二】

靳成對簡如說他對她一見鐘情并且要求她和他在一起時，簡如完全是傻眼的。她是靳成的助理，默默地暗戀著這個沉穩(wěn)內(nèi)斂的男人，卻沒想到暗戀對象同樣喜歡自己。

但礙于身份地位的懸殊，簡如不敢接受他，后來是在他的鍥而不舍的追求和溫柔的包容下，她才和他走到了一起。

可是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了簡如美好的戀情。面對這樣的變故，簡如不知道怎么辦，她只好暫時待在靳成身邊，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

簡如簡直要瘋了，她恨“她”對靳成耍潑，卻只能眼睜睜看“她”頂著她的身份，接受本應(yīng)當(dāng)屬于她的靳成的寵愛。

奇怪的是，對“她”的性情大變，靳成一并接受，并且付出了加倍的耐心。

靳成和“她”都沒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真正的簡如住在家里。

簡如不是沒有給過靳成暗示，她在靳成的電腦里留下過文檔，講清楚了她的遭遇，可是她看見靳成一目十行地瀏覽過后，刪除并且粉碎了文檔。

是啊，這種天方夜譚的事靳成怎么會信呢？

只是當(dāng)電腦屏幕的微弱光線映在靳成臉上時，他的側(cè)面還是冷漠得叫簡如感到心慌。

晚上睡覺的時候，靳成抱著心不甘情不愿的假簡如睡著，而簡如躺在他的身后，雙臂穿過他的身體，做出了擁抱的姿勢——一個依戀、不舍、難過的動作。

冒牌簡如并沒有跟靳成鬧太久的別扭，很快“她”就服了軟，和靳成立下無數(shù)的保證后，方才重獲自由。

說是“自由”，其實(shí)她還是得跟靳成形影不離，一同上下班。

饒是如此，簡如也確認(rèn)了一個信息：這個假簡如真的取代了她，“她”也擁有她的記憶，并且毫不違和地融入了她的朋友圈。

沒人察覺“她”是假的，沒人發(fā)覺真正的簡如已被全世界拋棄，她旁觀自己的人生被他人度過，自己的戀人被他人接手。

一度崩潰時，簡如環(huán)著靳成的脖子，說著他們過去的種種回憶，說她的孤苦無依，也求著他快點(diǎn)兒看到她，只是她潸然淚下，他卻無動于衷，盯著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像一臺最精密的儀器。

無論她怎么嘶喊，他們之間都像是隔著無法逾越的溝壑，他聽不見也看不到她，不知道他最心疼的女人此刻恰好是最痛苦的時候。

“我只是和高中同學(xué)聚會，你也要跟著我去？我拜托你了靳老板，你要用什么身份跟著我？”

“她”又跟靳成吵架了，“她”三番五次找靳成的碴兒，簡如已經(jīng)屢見不鮮了。她冷眼看著“她”張牙舞爪，肆無忌憚地?fù)]霍著靳成對她的喜歡。

靳成笑了，臉上浮現(xiàn)很無所謂又似是自嘲的笑容。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低沉：“什么身份？你的老板，男朋友，還是……老公？”

他的手撫過“她”的頭發(fā)，又停留在“她”的后頸，好像捏小貓一樣，柔柔地捏了幾下。“她”回過神來，伸手要打掉他的手時，他已經(jīng)單手握著“她”的后腦勺，把“她”拉到自己的眼下。

眼看著靳成就要親上“她”，簡如伸手將窗臺上的花盆推了下去。

瓷片破碎的聲響果然引起了他倆的注意，“她”趁機(jī)推開了靳成，走到了陽臺邊。

好端端的，花盆怎么會掉下去？

靳成微微皺了眉頭，若有所思。

日光斜斜照進(jìn)了房間，簡如站在“她”的面前，猶如在照著鏡子，找不出分毫的區(qū)別。她是簡如，那“她”到底是誰？

這個多日以來困擾簡如的問題，在簡如低頭看地面時，驀地就讓她頭皮發(fā)麻——她有一個可怕的猜測……

【三】

靳成送“她”去了高中聚會，但沒跟著“她”進(jìn)去，只是坐在車子內(nèi)等待。

車門打開又關(guān)上時，坐在后面的簡如這才回過神來。她看著靳成搖下了車窗，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夾著一根香煙，猩紅的煙頭、四周縈繞的淡淡的煙草香，讓這個強(qiáng)大深沉的男人顯出幾分難得的惆悵來。

簡如下車后站在車窗邊，親上了他眉間的褶皺，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勉強(qiáng)安撫自己心里因他而揪起的心疼。

“靳成，你再等等我，我會回到你身邊的?！?/p>

她以愛為誓。

簡如跟著“她”，看“她”如魚得水似的和她的高中同學(xué)鬧成一團(tuán)，依舊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勁。

簡如看向自己的身后，她的影子并沒有投射在地面上，同樣的，也沒人發(fā)現(xiàn)熙攘的影子里少了“她”的影子。

在窗邊時，簡如就注意到了這點(diǎn)，她猜測，這個“簡如”就是她的影子，也許是在她住院，身體最弱的時候，“她”出現(xiàn)，并且一舉取代了她。

她被自己的影子取代，這說起來很荒謬，但它的的確確發(fā)生了。

想著這些時，簡如注意到“她”已經(jīng)跟大家打招呼說要去洗手間，但“她”出門后，卻直接拐彎，進(jìn)了另一個包廂。

里頭等著一個人，見“她”進(jìn)來就立刻緊緊抱住了“她”：“我以為你不會再跟我見面了?！?/p>

幽暗的燈光下，男人清俊的臉上充滿了滿足感，而后他又佯裝生氣：“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體當(dāng)兒戲？要是姓靳的沒及時發(fā)現(xiàn)怎么辦？”

簡如愣了，這人是她的高中同桌溫顏均，也是她的初戀，當(dāng)初交往了兩年，她發(fā)現(xiàn)她對他始終沒感覺后，兩人便和平分手，他是什么時候和“她”勾搭上的？

“她”簡直把她的人生攪得一團(tuán)混亂。

“她”口吻無奈又后悔：“我以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放過我。”

讓簡如意外的是，在接下來很短的時間里，他們又確定下了私奔的計劃。

“她”是她的影子，還想到哪去？！

簡如想，她要想辦法阻止“她”這種愚蠢的行為。

KTV里人來人往，簡如跟丟了“她”。

等到簡如想到在外面等著的靳成時，靳成的車開走了，“她”已經(jīng)回去了。

簡如搭了輛順風(fēng)車，哪知道車子不是走錯路就是遇上塞車，等到她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半個多小時后的事了。

院子里的燈亮著，房子里卻很安靜，簡如疑惑地走到主臥，卻發(fā)現(xiàn)臺燈掉落，靳成躺在了地上……

簡如全身的血液像是在那瞬間被全部抽空，她幾近跌跌撞撞地來到他身邊，想抱下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做這么簡單的事都無能為力，更別說去捂住他額頭上一點(diǎn)點(diǎn)兒滲出來的血液。

她只能手忙腳亂地找出他的手機(jī)，卻發(fā)現(xiàn)撥出去的電話里已經(jīng)有呼叫醫(yī)院的記錄。

是“她”！“她”用臺燈打暈了靳成后跑了。

靳成是這么好的人，他內(nèi)斂溫柔，他愛人時傾盡感情，怎么會有人忍心拒絕他、傷害他？

而她明明和他只有咫尺距離，卻什么都沒法替他做，只能恨著怨著，傷心難過著。

不，不對，她做得到的，她一定可以收回她的影子。

這種會傷害靳成的人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

簡如說：“靳成，我保證你醒來就會看到我了?！?/p>

簡如在包廂就聽到溫顏均和“她”討論過私奔路線，當(dāng)時兩人還說從長計議，卻不知怎的，“她”很快砸暈靳成跑了。

在目送救護(hù)車將靳成帶走后，簡如就立刻坐上大巴到相鄰的一個省市，按照他們之前說好的，“她”會在那里的一個青旅停留一個晚上，然后再自駕到一座海島上等溫顏均。

簡如只是試著去青旅找人，沒想到“她”果然就在那兒。凌晨時分，簡如坐上了“她”的車子的副駕駛座。

她在受傷時身體變?nèi)?，才讓她的影子得以變成?shí)體，如果“她”受傷或者死亡，那么她是否能如愿變回來？

簡如并不確定這點(diǎn)，但她也只能這么去試了。

簡如不是一個下得了狠手的人，但對靳成的愛和心疼給了她勇氣。瞥見大橋上有一段護(hù)欄在維修，她深吸一口氣，動手搶了“她”手里的方向盤，然后就聽見“她”驚慌的抽氣聲。

“她”想剎車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簡如狠踩油門，車子在走了一段S線路后，如一道閃電沖開了前面放置的障礙。

“她”在關(guān)鍵時刻又打了一下方向盤，制止了車子直接沖進(jìn)海里，但車身有一半堪堪懸在橋外，下面是滔滔海水。

“她”在車子里面驚魂未定，隨后，“她”控制住呼吸，小心地往外挪，而簡如慢騰騰下了車，冷眼看“她”垂死掙扎。

天將亮未亮之際，天空與海水共一色，呼吸聲似乎與海水翻騰的聲音混在了一起，簡如把腳放在引擎蓋上，狠狠一推……

她輕輕閉上了眼睛：老天爺，求求你，求求你，讓一切恢復(fù)原樣，讓我回到靳成身邊。

【四】

溫顏均回到家準(zhǔn)備入睡時就收到了“簡如”發(fā)來的消息，“她”說“她”回家后跟靳成起了爭執(zhí)，不小心打暈了他。這誤打誤撞地給了“她”逃脫的機(jī)會，私奔計劃要提前了。

溫顏均還有工作上的事要收尾，于是在早上解決后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溫顏均不知道的是，他的車一開出家門，在轉(zhuǎn)角處等待的一輛車就已經(jīng)跟上去了。

溫顏均順利地在海島上的一間旅館里見到了簡如，她坐在旅館外的長椅上閉目養(yǎng)神，她的心情似乎很放松，腳尖還在地面上打著節(jié)拍。

她睜眼看向他這邊，眼神放亮，表情驚喜，起身就往他這邊跑。溫顏均嘴角上揚(yáng)，懷抱張開，正想接住她，卻眼睜睜見她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

簡如圈住了靳成的脖子，嘴里不斷地叫著他的名字，間或夾帶幾句激動的喊叫。

“靳成，我回來了，你高興嗎？我高興死了?！?/p>

她看著他，盡管他的下巴上有青色的胡碴，額頭上還纏著一圈繃帶，但他真的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了，只是這么看著，摸著他的臉頰，她心里的歡喜就已經(jīng)要溢出來了。

簡如連著親了他好幾下，又像小貓一樣蹭了蹭他的臉頰。她拉著他的雙手，帶著他轉(zhuǎn)起了圈子。

靳成總算是回過神來，他本來殺氣騰騰地尾隨溫顏均來捉奸，卻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熱情的簡如。他扯住她，神色懷疑：“你又想玩兒什么花樣？”

“不玩兒花樣了，再也不玩兒了，我最最最喜歡你了?！焙喨缧θ轄N爛，嘴角快要咧到了耳邊。

溫顏均面色鐵青：“簡如！”可她滿眼都是靳成，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他又拔高了音量去叫她，卻見她跟趕蒼蠅似的對他揮揮手，說她最愛的一直只有靳成。

那一直以來，他算什么？備胎嗎？溫顏均想與她對峙，卻聽見她有些羞澀又大膽地問靳成：“我們快點(diǎn)兒結(jié)婚好不好？這樣就沒人可以拆散我們了?！?/p>

溫顏均的心在瞬間涼到了極點(diǎn)。

靳成輕輕摸上她的臉，她沒拒絕，她還是那時讓他一見鐘情的模樣，彎眉笑眼，笑容是朵花，終于再次對著他盛放，叩開了他的心門。

盡管心中仍舊存疑，但簡如的主動和親昵是靳成長久渴望的，他如沙漠中缺水的旅人，就算她是海市蜃樓，他也根本無法拒絕，他壓著她的后腦勺把她按向自己的懷抱：“簡如，這次是你自己要回到我身邊的，你休想我會再放過你?！?/p>

【五】

靳成不放過她，她自己根本也不想離開他?。∷薏坏靡惶炷苡兴氖诵r跟他在一起。

他們的婚禮被提上了日程，他這么忙，被勒令什么都不需要做的簡如倒是有點(diǎn)兒無聊了。她心疼靳成，所以盡力好吃好喝地將人妥善照顧著。

每個經(jīng)歷過失而復(fù)得的人都是虔誠的信徒，情至深處時，喜愛的人便是那神壇上的佛，無論怎么供奉，心里都是嫌少的。

“要是能把你變成這么小，”簡如用手指比了個大小，“然后放在我的口袋里，上哪兒都揣著，多好啊?！闭f完后還拍了拍貼近胸口的睡衣口袋，好像真的把他裝進(jìn)了里面，神色饜足。

夜已深，風(fēng)已寒，她抱膝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吃夜宵。靳成抬頭剛好看到她這個動作，心里的愉悅頓時就擴(kuò)散開來。

他想說點(diǎn)什么，目光和她相撞時，眼里的笑意就已然是最動聽的情話了。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曾求而不得的幸福轉(zhuǎn)眼來得這么簡單。

離舉辦婚禮還有半個月時，一件讓兩人都猝不及防的事發(fā)生了。

那天簡如正在婚紗店試婚紗，靳成已經(jīng)讓設(shè)計師給她量身定做了幾個款式，她最后卻分外中意一套簡潔素雅、沒多余修飾的婚紗裙。

就在簡如要把婚紗換下來時，她突然就注意到店里大熒幕上播放的新聞，她手里拿著的花束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簡如的腦海里“嗡”的一聲就變成了空白，唯一一個想法是，這是她的報應(yīng)吧，是她把她自己的影子推進(jìn)深海的報應(yīng)應(yīng)，要不然為什么偏偏是靳成談生意的那家餐館發(fā)生煤氣爆炸？

在電視上看到這條新聞后，簡如就不管不顧地打車到了餐館，其間她一直打靳成的電話都無人接聽。

比起在電視里看到的火光沖天，現(xiàn)在的火焰已經(jīng)小了很多，消防員正在救火，痛哭流涕的家屬被攔在外面，穿著婚紗的簡如失魂落魄地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這座被火焰纏繞的三層小樓像極了怪獸，將她的未婚夫吞噬，這樣仿佛沒有盡頭的等待能逼瘋了她。

簡如潑了自己一桶水讓全身濕透，撕下一塊裙擺，用水浸濕后捂住了口鼻，然后沖進(jìn)后門，速度之快，連指揮救火的消防隊(duì)員都沒反應(yīng)過來。

簡如當(dāng)真已當(dāng)自己是飛蛾，前方縱是地獄煉火都不能讓她退卻。

他們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簡如！”

突然一聲急呼讓簡如愣住，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她整個人就被往后拖走，與此同時，房頂上有根帶火的木條“哐當(dāng)”一聲掉在她剛才站的位置。

可是簡如已經(jīng)不在意她剛才就要被砸中這件事了，她看著自己眼前站著的人聲：“靳成？”

男人黑著臉，半抱半拖地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手一松，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做事老是這么沖動？你這樣冒冒失失進(jìn)去，出了事怎么辦？”

他今天確實(shí)是約了合作商在這里吃飯，但其中一位合作商家里有急事，飯局就臨時被取消了。他本來想打電話告訴她，但他的手機(jī)剛好沒電，便打算直接去婚紗店接她，誰知道店員說她看到新聞就跑了。

如果不是他來得及時，簡如是不是就進(jìn)去了？想到這里，靳成也是一陣后怕。

簡如原本扶著他的手站著，突然腿一軟，整個身體就往下滑了。靳成彎腰扶她起來，胸膛就遭到她的連環(huán)“暴擊”：“你嚇?biāo)牢伊?，嚇?biāo)牢伊?。?/p>

她渾身濕漉漉的，眼淚鼻涕一齊往下掉，整張臉花得跟小貓一樣。靳成看著她，覺得既好氣又好笑，便用手箍住她的雙手：“沒事了?！?/p>

簡如的情緒還沒緩過來，靳成又重復(fù)了一遍，她方才回過神來，仰視著他的眼睛里是真誠，是豁出去的決絕，是無法撼動的誓言。

“靳成，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會一個人茍活著?！?/p>

【六】

有驚無險的意外事件是感情的催化劑，簡如心里的甜蜜指數(shù)直線上升。

地球圍繞著太陽旋轉(zhuǎn)，而簡如圍繞著靳成轉(zhuǎn)，似乎她自己也沒發(fā)覺，她的感情生活里就只剩下一個靳成了。

她太害怕失去他，所以拼命地要留在他身邊。

“開車的時候要小心，不要太快，手機(jī)有充好電嗎？”

靳成約了人出門談事，簡如照例圍著他叮囑他安全方面的事。

靳成覺得好笑，拍拍簡如的腦袋：“別想太多了?！?/p>

簡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太焦慮了，于是笑著目送他出了門。

從身后看，靳成寬肩窄腰，一雙大長腿，頭發(fā)剪得很短，利落分明，背脊寬闊，看起來非常踏實(shí)而富有安全感。簡如心一動，正想從身后抱住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先伸出的左手在瞬間穿過了他的身體。

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早已迅速背過身的簡如看著自己突然變成透明的左手，眼神里充滿了擔(dān)心和害怕。

怎么會這樣？

簡如以為這種情況只是一時的，但直到那天晚上里，她的手仍然沒有復(fù)原。

簡如早早收拾好就上了床，她把手藏進(jìn)了被子里，她是不可能讓靳成看到這么驚悚的一幕的，而且她潛意識里拒絕讓靳成知道她的影子曾冒充過她在他身邊待了一段時間。

靳成回來后，就去她的房間跟她道了晚安。他站在門邊，臉一半露在燈光下，一半藏在陰影里，讓他的神色分外晦暗不明。

他似乎跟白天的時候不一樣了。

“今天溫顏均找我了，他不明白之前與他山盟海誓的戀人怎么突然就叛變了。”

簡如尚且沉浸在自己恐慌的情緒中，也沒去注意靳成的神色，只是隨口說道：“他說謊，我們高中時就分開了，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對我窮追不舍。”

“他說在你還沒去海島之前，你們就一直在一起，而且他還有照片證明?！?/p>

簡如這才注意到他神色復(fù)雜，里面充斥著他對她的探究。她心里不知怎的就更煩躁了，于是不耐煩地說：“你要相信一個情敵說的話還是我的話？”

話音一落，她又自覺反應(yīng)過激了，于是訕笑著說他們快結(jié)婚了，就不說以前的事了。

靳成也跟著輕輕笑了一下。

這件事算是輕輕巧巧揭過了。

只是簡如的手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還是沒有復(fù)原，也虧得靳成最近事情多才沒有察覺，簡如想，婚禮迫在眉睫，她得抓緊時間找到辦法才是。

沒多久，簡如就找到癥結(jié)所在，這還是從靳成口中得知的。電話里他的聲音很冷淡，冷不丁的就能讓人打個寒戰(zhàn)。

“簡如，我開車經(jīng)過中華路時，看到有個女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敝皇堑人刍厝フ业臅r候，他便找不到人了。

簡如如遭了當(dāng)頭棒喝，腦海里“轟隆”一聲響，只有一個念頭，她的影子沒有死！

簡如家的老房子就在中華路。

簡如強(qiáng)作鎮(zhèn)定，只是隨口說自己上老屋去找點(diǎn)兒東西了。

靳成的口氣徒然變得有些奇怪：“那個女人是坐著輪椅的。”

簡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搪塞過去的，她握著話筒的手一直在輕輕顫抖著，只記得自己最后一直在重復(fù)跟靳成說，自己是真的喜歡他的。

“簡如，我也喜歡你。”

他的回應(yīng)總算稍稍撫慰了簡如躁動不安的心，只是她沒注意到他那句“簡如”加重了語氣。

那天晚上，靳成回來收拾東西準(zhǔn)備出差，簡如送他出了家門。

從窗臺目送他的車子開出小區(qū)后，簡如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深。

她要去看看那個“簡如”是否還活著，如果是，那么……“她”就再死一次吧。

【七】

“她”還活著。

簡如躲在籬笆后，隔著柵欄看“她”給院子里的花澆完水后進(jìn)了屋子。

“她”的腿腳果然不方便，應(yīng)該是被她推進(jìn)海里時受的傷。

簡如低頭看自己透明的左手，麻木的心只有在想到靳成時才會有鈍痛感，冷漠的臉上才有一點(diǎn)兒笑容。轉(zhuǎn)瞬，她面露恨意，伸手握住包里的小刀。

簡如有老家的鑰匙，等到臥室的燈關(guān)了后，她悄無聲息地入內(nèi)。

臥室漆黑，只有月光灑在床上隆起的身影上。

簡如屏息，步步為營，在靠近床邊后，手起刀落，立刻扎向“她”。

不對勁！怎么是軟的？簡如一把掀掉被子，卻發(fā)現(xiàn)床上只有一個條形抱枕，同時，開關(guān)聲打破死寂，房間頓時燈火通明。

簡如脖頸僵硬地回過頭，溫顏均，“她”，還有靳成就在她的身后。

“她”率先發(fā)難，指著她責(zé)問：“你到底是誰，為什么三番五次害我？”

簡如卻看向靳成，他的眼里是戒備和疏離，他不信任她?！八睕]有死，找上了溫顏均和他，而他白天故意泄露“她”的行蹤給她，然后，守株待兔。

簡如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她急匆匆地沖靳成解釋著：“‘她是我的影子，只有‘她死了，我才可以出現(xiàn)啊。”

這中間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下肢癱瘓的“她”和她竟然共存了。

“我當(dāng)時也不是故意自殺，是‘她在我們之間作祟，‘她在我受傷住院時取代了我。靳成，我那么愛你，怎么可能會跟‘她一樣，一直想要逃離你身邊呢！”

她情緒激動，靳成的眼神讓她太難受。

可靳成卻冷靜地開了口：“真正的簡如一直都是不喜歡我的，她的這個念頭在她自殺前后也根本沒有動搖過。一夜之間對我深情款款的簡如越來越讓我疑惑，我認(rèn)識的簡如不會對我說出‘同生共死這種話?！?/p>

原來深情是一種罪過，原來豁出性命的同生共死是一種破綻，簡如不顧生死地想沖進(jìn)火海救他的深情讓他對她的疑惑越來越深。

他說：“你才是冒牌的簡如?！?/p>

溫顏均也補(bǔ)充說，他和簡如高中在一起后，從未分開過，靳成對簡如的追求一直讓他們覺得生氣也困擾。

“不可能！”

簡如幾欲崩潰，大聲嘶吼著：“我才是簡如啊，是最愛你，你最愛的簡如?。　?/p>

她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直到靳成把幾張照片扔到她跟前。

“這是我昨天拿到的婚紗照，所有照片里都沒有你?！?/p>

簡如跪坐在地上，一張張看照片。拍照的時候她心里只有甜蜜，眼里只有靳成，靳成的一舉一動皆讓她心動，連攝影師都笑她看靳成的眼神太赤裸，虐死了單身狗。她大笑著被靳成擁在懷里，被定格在了鏡頭里。

如今照片里她的位置那兒只有一團(tuán)團(tuán)的黑影。

簡如眼眶中的淚水終于承受不住重量，“啪嗒”落在了照片上，她在崩潰到極點(diǎn)時恰恰是最平靜的。

靳成的聲音像針，忽遠(yuǎn)忽近地鉆進(jìn)了她的耳朵里：“你才是簡如的影子。”

這句話霎時戳破了簡如故意塵封的記憶。

作為簡如的影子，她看著自己的主人一直拒絕靳成，而靳成是那么好，那么讓她心疼。對靳成的執(zhí)念讓她有了思想，有了渴望，她脫離了主人，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主人，并且捏造了連自己都信以為真的記憶。

可是這份記憶從來都只是單方面的，久了便露出了破綻，唯獨(dú)迷惑了自己。

靳成說：“這個世界上只能有一個簡如。”

他面無表情，像是銅墻鐵壁，隱藏了所有情緒，只散發(fā)著冷硬無情。

簡如只看他一眼，只一眼就粉碎了自己對他的希望。他想要的人一直是正主，而不是她這個為他而生的影子。

他要她消失，讓正主恢復(fù)正常。

簡如漸漸地將自己的脆弱收起，和靳成眼神對峙著。她鏗鏘有力地給了他回答，一如在被燒的餐廳外說她不會獨(dú)活的時候：“留下來的只能是我！”

【八】

靳成的婚禮取消了，真新娘不愿意嫁，假新娘逃跑了。

那天晚上，影子說完這句話就跳窗跑了，動作利落快捷是她身為影子的本能。怕她出現(xiàn)再對簡如不利，靳成和溫顏均輪流守著簡如，直到今天才輪到靳成休息。

靳成回了家，一眼就看到端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她做了頭發(fā)，戴了首飾，面容精致姣好，笑容黏膩動人，卻穿了去餐廳找他那次穿的那套婚紗，破損的、黯然失色的婚紗。

“你來這里做什么？”

靳成已經(jīng)做出防備，他在腦中想了無數(shù)個制服她的辦法。

影子將鬢角落下來的頭發(fā)別在耳后，她做這個動作時很溫柔：“我感覺很奇怪，我和她明明長得一模一樣，而且我比她更喜歡你，你為什么就不要我？”

“無論外在的皮囊多像，我愛的都是簡如的靈魂，她的靈魂吸引了我，而你連靈魂都沒有?！?/p>

靳成是不會在意他對她說的話有多殘酷的：“冒牌貨永遠(yuǎn)只是冒牌貨?！?/p>

影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似乎有淚花在作祟，但很快，她又無所謂地說：“我是來跟你和解的，不過這要看你的態(tài)度?！?/p>

和解？這種事哪有雙贏的解決方法，總要有一人消失，而這個人只能是她。但靳成不動聲色，并沒說出來。

她還準(zhǔn)備了一桌飯菜，并大大咧咧地使喚他去酒窖拿他珍藏的紅酒來。

靳成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對著面前的牛排發(fā)呆，一看他出現(xiàn)，她又毫不吝嗇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紅酒香醇，她舉杯一飲而盡，而后她托著腮，盯著他的眼神能讓人沉醉。

她說話的腔調(diào)慵懶，好像是醉了。

“靳成先生，無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貴，你都愿意娶簡如的影子為妻嗎？”

他沉默著看她，不做回答，也不會回答。

簡如也不執(zhí)著于他的答案，又自顧自地問自己：“簡如的影子，無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貴，你都愿意嫁給靳成先生為妻嗎？”

“我愿意，很愿意。”

說完，她仿佛被自己的獨(dú)角戲逗笑了，笑容一直沒消退。

她穿著那套婚紗，帶著滿心對他奮不顧身的愛意，將一個戒指塞到他的手心里，俏皮地告訴他，這是她從他的抽屜里偷的。

她對他伸出了手指，滿懷期待地看著他，說：“你就實(shí)現(xiàn)我嫁給你的愿望吧，我當(dāng)真，你不要當(dāng)真就好?！?/p>

可憐巴巴的。

他不說話，也沒動作。

她繼續(xù)把手伸到他跟前：“你在保護(hù)她的時候，其實(shí)我都偷偷躲著看你們。你對她真好，我真是氣極了，既想殺了她，又想干脆殺了你?！?/p>

這回他總算有反應(yīng)了，在她說到她對簡如的殺意時，他的眼里燃起了怒氣。

影子卻不怕：“你是真想讓我消失??！那天晚上我不想跑那么快的，哪知道你竟然撿起我掉下的刀朝我走過來。”

“我那時可真怕。”她怕自己會死在最愛的人手里。

靳成不耐煩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影子的神色一下變得無辜又委屈：“我在等死?。　?/p>

靳成眼里總算有一絲詫異了。她知道！她知道他在酒里下了毒藥！也許她是故意叫他去拿酒，給他這個機(jī)會的，而他確實(shí)抓住了這個機(jī)會。

影子神色一痛，她毫不在意地拿餐巾擦拭掉嘴角的血跡，沾了鮮血的嘴角又現(xiàn)出笑意和溫柔來。

她的手還在他跟前執(zhí)著地伸著而不肯放下，盡管她永遠(yuǎn)得不到那代表誓言的戒指。

“靳成，你不要喜歡簡如了，你這么好的人，會有更好的人喜歡你的。”你看，你魅力這么大，有一抹影子為了你都化了形，也會為了你說的不喜歡選擇了消失。

你這么好，要活得更好，被更好的人喜歡。

她靠近他，迅速地在他唇上偷了一個親吻。她的眉間有痛色，嘴角卻上揚(yáng)，得意得像偷到腥的貓。

“靳成，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虛弱而小心翼翼的詢問就在耳邊，她身上溫暖的氣息讓靳成的心猛地一跳，異樣的情緒讓他低斥了一句：“閉嘴！”

之后四周安靜而寂寥。

靳成愣住了，他平直的視線里不再有倔強(qiáng)的手指渴望著他手里的戒指。

他的眼前空無一人。

藥效發(fā)作，她……消失了，如他所愿。

很久很久，靳成都沒有動彈。她愛他愛得近乎變態(tài)，可離開他時也決絕果斷，留下他看著空氣，眼神陡然變得失落，心里霎時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