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鄭雙龍

老宋唱著秦腔《下河東》，雙手做著握槍的姿勢邊走邊在樹林子里瞄著，從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那邊走過來。

“老宋?！崩狭河H熱地迎了上去。老宋一看是老梁，扭頭又返回去了。

“喂！老宋，你這又何必呢？”

老宋頭也沒有回，氣沖沖地說：

“叛徒，我跟你沒話說?！?/p>

前幾年政府實行“退耕還林”的政策，原本光禿禿的山峁如今郁郁蔥蔥，就像給長上了一頭美麗的秀發(fā)。青山重新煥發(fā)了活力，很少見的野兔、野雞又在里面出沒了。

為了繼續(xù)保持“退耕還林”帶來的不易成果，隊上讓老梁當了護林員。

老宋和老梁關系很鐵。他們關系鐵，源于一把土槍。

老宋手很巧，誰家鍋漏了，鎖壞了，老宋總能搗鼓好，人們送他一個綽號叫“宋萬能”。那會還是解放前，我們這里隔三岔五地跑來幾個土匪搶東西。老宋家不知哪兒來的一根上好的無縫鋼管，老宋就把鋼管搗鼓成了一把土槍。老宋不敢放，老梁那會兒年富力強，膽子大，就說，我來。裝好火藥。晚上幾個土匪剛摸進村里，藏在屋頂?shù)睦狭骸昂簟钡胤帕艘粯?，只聽“哎喲”一聲，幾個土匪一溜煙跑了，此后再也沒有來過。老宋也就擁有了自己的槍。

老宋有了這把土槍，就喜歡上了打獵，經(jīng)常背著土槍在山上轉(zhuǎn)悠。傍晚回家時，槍頭上總會掛著野雞、野兔什么的。1960年挨餓的時候，老梁家孩子多，多虧了老宋用獵物接濟。

“文革”的時候，有人報告說老宋家藏有槍支，有危害“新生人民政權(quán)”的可能，“工聯(lián)”一行人到老宋家搜查，差點兒把老宋嚇個半死。不想?yún)s沒有搜到，原來老梁事先得到了消息，把槍從老宋老婆那兒要了去藏在他家里了。

老梁當上了護林員后接到政府通知，村里有獵槍的要上繳。這讓老梁很犯難，上繳老宋的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該怎么辦呢？

一天，老梁提了二斤“竹葉青”找老宋喝酒，喝到高興的時候?qū)纤握f：“老宋，我一天到黑樹林里轉(zhuǎn)悠得寂寞，借你的土槍玩玩吧？”

“沒問題，咱老哥兒倆誰跟誰，再說這槍本來就是你的?！崩纤握f。

過了幾天，老梁對老宋說：

“對不住了，老哥，那把槍我上繳了。”

“上繳了？”老宋如夢方醒。

“你這個叛徒，如果在抗戰(zhàn)時期，你是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叛徒?！?/p>

老宋氣呼呼地指著老梁鼻子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老宋自然不愛搭理老梁。

秋天到了，滿林子的野兔跑，野雞飛。老宋手癢難受，看著“撲棱”飛起的野雞，老宋手做握槍狀，瞄著眼睛嘴里“砰”的一聲，想象著一只野雞“撲棱棱”一頭栽到草叢里?？吹奖寂艿耐米?，“砰”的一聲，想象著兔子翻著跟頭栽倒，跑上去提起來，好大好肥??！

“老梁，你這個叛徒，你八輩子別想再和我說話。”老宋狠狠地這樣想著。

一次老宋實在熬不住了，想起了“套”的辦法，在兔子常活動的地方，釘上木樁，上面繞上細鐵絲，留出兔子跑的道兒，另一頭也用細鐵絲綰一個活結(jié)，兔子只要跑過去，活結(jié)收緊，就套住了。老宋忙活了大半個晚上，第二天果然逮到了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興沖沖地從林子里出來。

“老宋，這兔子好肥啊！給我看看?！崩狭翰恢獜哪膬好俺鰜?。

“叛徒！”老宋心里罵道，不想讓老梁看，又一想為什么不顯擺顯擺，繳了我的槍，我就弄不到獵物了嗎？

老梁接過兔子，“好大??！看來現(xiàn)在植被好了不少??！”

“哎喲，跑了——老梁啊，你手不聽使喚了！”老宋看著兔子奔奔跳跳地跑進樹林，那個氣呀。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老宋，晚上我殺我家大公雞賠給你。”

“你個叛徒，你個叛徒！”老宋鐵青著臉，哆嗦著走了，不走又能怎么樣呢？

晚上老梁果然提著煮好的雞來到老宋家。

“拿走，叛徒！我跟你沒話說?！崩纤我灰娎狭簹獠淮蛞惶巵?。

“我叛徒，我叛徒。”老梁笑著說。

老宋的老婆好說歹說才把哥兒倆安排在土炕上坐下來，讓哥兒倆慢慢聊。

老梁看老宋情緒緩和了，說：“老宋啊，咱哥兒倆總不能真為這事掰了吧，退耕還林不易，你看現(xiàn)在生態(tài)多好啊！我們要保持好，不能破壞啊，老宋。”老宋愣了，感覺自己好像叛徒。

第二天，老宋偷偷溜進樹林，把之前弄的套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