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秘密的小烏龜

任小霞

（1）

“丁丁當——丁丁當——”電話的音樂鈴聲響起，我極不情愿地從電腦前起身，去接電話。

“您好！”一個非常好聽的小女孩的聲音，“我可以跟你說會兒話嗎？”

我的腦子里立刻冒出幾個詞組來：騙錢？推銷？

“小寒，”對方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你就陪我說幾句話吧，五分鐘，就五分鐘，可以嗎？”

五分鐘？我心里思忖了一下，以我的智商，不至于五分鐘內(nèi)，就上了一個小女孩的當吧。

“我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是想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心里裝了這個秘密，這個秘密讓我覺得沉甸甸的……”

“秘密？”我一個激靈，“別人的秘密？”

“對呀，”小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可能你不相信，為別人保守秘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常讓自己特別沉重……”

“怎么會？”我不明白，“那是人家的秘密，你不要把它當一回事就好了?！?/p>

“不可能啊，”小女孩說，“你得裝不知道，可是你又明明知道的。我的耳朵真是怪，居然能聽到人心里的話……”

“心里的話？”我不相信，“難道你能聽到我心里的話嗎？”

“能的！”小女孩在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我說出來，你不要害怕——你心里想的是：打電話給我的小姑娘是個騙子嗎？怎么又不大像呢？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思議……”

“天哪！”我沖著電話嚷嚷起來。她真的聽到了我的心里話了，一字不差，這個人有魔法？有妖術？特異功能？

“你別亂猜了，小寒。我就是耳朵特別靈，別的什么都沒有。”顯然，小女孩完全“聽”到了我心里的話。

“竟然有這樣的事，那么，你找我，是為了什么？”我握電話的手竟然有些發(fā)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就是抖個不停?？赡埽寗e人發(fā)現(xiàn)秘密，確實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想告訴你這個秘密，這樣的話，這一周，我能過得輕松一點，當一個秘密告訴了另一個人，我就能忘記掉?！毙∨⒄f，“哎呀，五分鐘到了，我就再加三十秒啊，這個秘密就是——你的同學林子旋的杯子，是葛小山打碎的……嘟——嘟——”

電話掛上了，我抬頭，正好看到了墻上的鐘——現(xiàn)在是兩點零五分。也就是說，這個秘密電話是兩點鐘打進來的。

小山打碎了子旋的杯子。這樣的一件小事，也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搖搖頭，覺得這個小女孩真是小題大做。

我回到電腦前，繼續(xù)上網(wǎng)。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子旋的QQ頭像這時竟然跳了起來，要知道，平常，她可是很少跟我說話的。

我點開，一下子愣住——“小寒，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水杯被人打碎了！”

天哪，有這么巧合的事嗎？難道她會猜到我知道這個秘密？

“昨天下午還好好的，我回到家就發(fā)現(xiàn)杯子里面的內(nèi)膽碎了，這可是我小姨從國外帶回來的，我傷心死了……”子旋接著打了長長的一段話。

“那可真不幸?！蔽宜剂苛税胩欤糯蛄诉@么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我其實是想了解一下，昨天放學我去練琴那會兒，教室里，除了你，還有哪些同學在？”子旋這會兒才把找我的原因說上。

“夢佳、蝶衣、程程、小木……”我把名單一一打給了子旋，突然覺得心情沉重起來。

“知道了，謝謝你?！弊有念^像灰了。她難道現(xiàn)在就去一一排查了嗎？

（2）

“小寒，快出來呀，三點了！”我還在發(fā)愣呢，小木在門外叫了。我忙拿了冰鞋跑出去。

到了溜冰場，我卻提不起勁兒來了。 “小寒，今天有失水準啊?！毙∧驹跊_我笑。

是因為一個秘密。

我想到那個該死的秘密，我明明知道了是小山的事兒，還把不相干的同學的名單報給子旋，我是不是太虛偽了？

我突然想到打電話的小女孩說的“沉重”。是的，再小的秘密，原來都是沉重的。

我溜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好像有心事?！毙∧疽擦镞^來，陪我坐下。

“也沒什么，就是我來之前，子旋在網(wǎng)上告訴我，昨天放學，她的杯子讓人打碎了，問下當時有哪些同學在場?！蔽艺f。

“這事你愁什么？難不成是你？就是你的話，買一個賠上不就完了?！毙∧竞敛辉谝獾乩鹞遥敖又嫒グ??！?/p>

如果我沒接到那個秘密電話，我一定也如現(xiàn)在的小木一樣，不會把這事兒放心上吧。

“不……不是我……”我失聲叫起來，小木誤會我了。不過，如果把我換做小木，看到我這副樣子，懷疑也是正常的吧？

我的心情更加沉重起來。

回家的路上，我眼前掠過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小山，我的心竟然不由自主地“砰砰砰”急跳起來，明明是他做錯了事，為什么我看到他要緊張成這樣？我也搞不清自己。

小山?jīng)]有發(fā)現(xiàn)我，他進了一家小店，我忙悄悄跟過去。我看清楚了，他進的是一家杯子專賣店?！班蕖！蔽宜闪艘豢跉猓磥恚∩绞菦Q心偷偷來彌補這個錯誤的。我從櫥窗里看到小山正在一個一個杯子瞧過去，但是，他一次次失望了——對了，那是子旋的小姨從國外帶回來的，在國內(nèi)，恐怕是找不到的，我也跟小山一樣，嘆了一大口氣。

回到家，我決定去問下子旋那個杯子的牌子型號。

“你打聽這個做什么？”子旋在Q上用了一個困惑的表情。

“我看到小姑家也有一個，我覺得和你的很像，我想確定一下。”我對子旋撒謊。

“好的?！弊有l(fā)過來后，又叮囑我，“杯子的事，你別告訴別人了，免得大家都不安心。這本來也是件小事，誰還沒摔過杯子呀……”

“過去了？我這還剛剛開始呢?！蔽倚睦镎f。我趕緊打電話給經(jīng)常上網(wǎng)買國外產(chǎn)品的小姑，把杯子的牌子型號顏色之類都告訴了她。 我突然想到要安慰一下小山，他才是真正心里面最焦急最煎熬的一個人啊。 “犯了小錯誤一點也不可怕，更何況你還在努力改正。不要總怪自己噢！”我在小山的郵箱里，用一個新注冊的賬號給他發(fā)了一封安慰的郵件。

（3）

小姑告訴我，杯子最快也要一周的時間才能寄來。好在，子旋真的也不再提這件事兒。倒是小山，時時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每天都發(fā)一條安慰的信息給他，卻不見到他有半點放松的樣子。

我真想告訴他，新杯子馬上到了，沒什么好急的了?？墒?，他幾乎都是避開我的。這人怎么回事呀？弄得我也焦慮不安。而且，我發(fā)現(xiàn)，小木好似也有了心事，常常對著我嘆氣。 “丁丁當——丁丁當——”電話的音樂鈴聲響起，我下意識地一抬頭看鐘表：兩點。又是周六的下午兩點，這個電話，會是那個聽秘密的小女孩打來的吧。

我連跑帶沖地跑到電話機旁，拎起話筒。

“小寒……”果然是那個小女孩柔軟的聲音，“你真是個好心的女孩。”

“可是，”我忍不住訴苦，“我怎么一點幫不上小山的忙？小山好像讓這件小事給壓垮了……”

“我就是為這事打電話給你的，”小女孩說，“你知道吧，我這兩天聽小山心里秘密，聽得我背上的殼都塞得滿滿的了……”

“你難道是一只烏龜？”我開玩笑地說。

“是的，我是一只淡綠的小龜，”小女孩卻承認，“我的殼里，背著沉重的秘密啊，你好心地安慰小山，卻讓小山更加恐慌，他本來以為那個秘密無人知曉，他只要想法補上，就可以過去了。但你的安慰，讓他發(fā)現(xiàn)，其實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知道，讓他覺得這個錯誤似乎永遠沒有改正的希望……”

??？我竟然成了小山越來越沉重的壓力和負擔？

“這也是保守秘密的艱辛之處啊?！毙∨⒃陔娫捘沁厙@息說，“當你知道了一個秘密，當作不知道，幾乎是不可能的，你盡力幫子旋和小山，一方面，子旋也有了壓力，她以為是你打碎的，幾次想告訴你別放心上，她不介意了。一方面，小山感到害怕，把他的小錯誤放大了。還有一方面，你讓小木也沉重起來，她以為是你打碎的，為你保密成了她的負擔……”

原來，原來大家的變化，都是由我而起?。靠墒?，我，不就是因為知道了這一個——“秘密”嗎？ “呀，又超過五分鐘了。”小女孩在那邊叫起來，“我再用十秒：小寒，沒有秘密，才是最幸福的。嘟、嘟——”

電話掛了，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小寒！”小姑在門外叫我，“快開門，你的貨到了！”

“啊！謝謝小姑?！蔽颐Π驯颖нM了里屋。

“不要謝啦，這個錯誤我?guī)湍阗I單了，你是個好孩子，小錯誤在所難免。不要再把這事放心里啦！”小姑灑脫地騎車離開了。

是的，小錯誤在所難免，每一個人都是在錯誤中長大的?？墒?，這樣的話，我還能對小山說嗎？

一想到這兒，我決定馬上到小山家去。我把杯子連包裝放在了自行車簍子里，向小山家一路飛馳而去。

（4）

“小山！”我剛到門口，就看到小山對著窗口在發(fā)呆。

“小寒，你來了？”對于我的到來，小山顯然有些意外。

我抱著那個水杯盒子進屋，“我向你承認錯誤來了?！?/p>

小山的臉突然漲紅，“什么錯誤？”

“是這樣的，我那天，無意中知道了你不小心打碎子旋杯子的事，我自作聰明想了主意幫你去買這個杯子?！蔽野驯雍凶舆f給小山，“然后，又怕你想多了，就匿名在郵箱里發(fā)郵件安慰你……”

“啊？”小山的臉漲得更紅了，“這些……你……都是你發(fā)的？……”

“我以為，我在保守秘密，但沒想到傷害了你……”

“唉！”小山指著他屋子里那個透明有大缸說，“要說傷害，我這小烏龜才最大，我天天就對她念叨，我怎么辦？我要怎么辦？”

小烏龜？我忙到缸邊瞧，呀，好可愛的一只小綠龜啊，“這就是那個給我打電話的小女孩嗎？”我暗暗思忖。 “這只小綠龜可有靈性了?！毙∩剿坪跻幌伦臃潘闪撕芏?，“我只要盯著它的眼睛，就會放松很多，不然，我真要緊張瘋了……”

“真的，好可愛的小烏龜。”我微笑著說，想到電話里那些句子，說，“我覺得它也認出我來了……”

“好像真的，它對你點頭呢！”小山說，“這是它最友好的表現(xiàn)了……”

“要不，咱們一起去子旋家吧，叫上小木?！蔽姨嶙h，現(xiàn)在，我真的覺得沒有了秘密，是多輕松啊。對于子旋和小木，也一定是一樣的。小烏龜在電話里的最后一句話，此時，格外清晰：沒有秘密，是最幸福的。

小山和我騎著車兒從林中穿過，陽光灑落到我們的車上，輕快地跳動著，一如我們的歌聲。

“小烏龜?shù)臍だ?，現(xiàn)在裝的一定是輕快的笑聲了吧。”我突發(fā)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