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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東正教的恩恩怨怨
羅馬天主教教宗方濟各與俄國東正教“宗主教”(又譯大牧首)基里爾一世2月12日在古巴會晤,并簽署聯(lián)合聲明,被歐美媒體渲染為1054年基督教東西教會大分裂近千年后,雙方領袖第一次聚首,中文傳媒也依樣照抄。其實這一說法頗有問題。羅馬教宗固然是所有12億天主教徒公認的最高領袖,但在全球3億許東正教徒中,基里爾只能代表莫斯科主教區(qū)屬下的1.5億多徒眾。在東正教各位“平等”的宗主教中,還是有個公認的“首席主教”,即君士坦丁堡大公宗主教(或譯普世牧首),現(xiàn)任是1991年登位的巴爾多祿茂一世。
2008年夏,巴爾多祿茂一世前赴基輔,參加斯拉夫民族皈依基督教1020周年慶典。當時烏克蘭總統(tǒng)尤先科便請求他允許烏克蘭東正教會脫離莫斯科主教區(qū)。此事雖然不了了之,但說明君士坦丁堡大公宗主教才是名義上的東正教最高領袖。當然,由于奧斯曼帝國和后繼土耳其對境內(nèi)東正教徒的迫害屠殺再加“民族清洗”,今天君士坦丁堡大公宗主教手下既無太多徒眾,還不斷受到壓制騷擾,“首席主教”是有名無實。
事實上,保祿六世、若望·保祿二世、本篤十六世等歷任羅馬教宗,都已先后訪問會晤過君士坦丁堡大公宗主教,而巴爾多祿茂一世還躬親出席教宗方濟各的“登基大典”,并沒有引起太多轟動。這次方濟各越過東正教的最高領袖,而選擇與俄國宗主教基里爾言歡,與其說是宗教和解,不如說是現(xiàn)實政治。而且這種對等會晤,說明雙方都處于守勢,不再是睥睨一世的擴張上升力量,所以有意尋求合作。
但是我們也不能忽視其中的宗教內(nèi)涵,特別是天主教與東正教之間的千年仇怨,絕不亞于導致目前大中東“30年戰(zhàn)爭”的伊斯蘭遜尼派與什葉派沖突。
例如第四次十字軍東征(1202~1204),置圣地耶路撒冷于腦后,而去進攻東正教拜占庭帝國,攻陷君士坦丁堡,大肆劫掠,迫使拜占庭暫時遷都小亞細亞尼西亞城。再如1453年,拜占庭帝國敗亡于奧斯曼土耳其,不但同為基督徒的天主教廷見死不救,許多天主教人士更落井下石:君士坦丁堡最后陷落的重要因素,正是天主教徒為奧斯曼帝國設計制造的新型攻城大炮。因為這些沉痛歷史,今天東正教中仍有人將梵蒂岡教宗稱為“羅馬的雙頭怪物”。2001年若望·保祿二世訪問希臘時,不得不就800年前十字軍攻陷君士坦丁堡道歉。
17世紀中葉,天主教波蘭-立陶宛王國控制烏克蘭,強迫推行“拉丁化”,迫害東正教會和信徒,引起烏克蘭下層民眾和哥薩克騎士反抗,并尋求俄羅斯支持,使得烏克蘭1654年并入俄羅斯帝國,但是也因此產(chǎn)生遵奉羅馬教宗領導的東正教支派教會。
如果說俄羅斯東正教會也是蘇聯(lián)統(tǒng)治的受害者,那么冷戰(zhàn)之后,天主教與東正教馬上開展了一場激烈交鋒。這便是在南斯拉夫內(nèi)戰(zhàn)中,梵蒂岡全力支持克羅地亞的天主教人口多數(shù),對抗俄羅斯支持的東正教塞爾維亞族。除了力小勢孤的希臘,當時北約歐洲成員是清一色天主教和新教國家,塞爾維亞族因此在南內(nèi)戰(zhàn)和科索沃戰(zhàn)爭中全面失敗,遭到大面積“民族清洗”,尤其克羅地亞克拉伊納地區(qū)居住數(shù)百年的塞族幾乎被盡數(shù)掃地出門。此時俄羅斯自身經(jīng)濟崩潰,對東正教兄弟愛莫能助。倒是希臘大批民眾自發(fā)行動支持塞族,還有希臘北約軍官成為“俄國間諜”。
東正教今天在俄羅斯的作用,從去年紀念二戰(zhàn)勝利70周年,紅場閱兵總指揮紹伊古大將開場時胸前手劃東正教十字(與天主教手勢不同),清晰可見。
方濟各與基里爾會面,或許說不上“相逢一笑泯恩仇”,至少顯示有合作意向,說到底是因為雙方都面臨難言的苦衷。
梵蒂岡方面,冷戰(zhàn)結束后便與華盛頓嫌隙叢生。與主導美國的新教加爾文派“萬般皆下品,唯有賺錢高”哲學相比,天主教仍然遵循“富人要進天國,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的“祖訓”,恪守貧窮的“神圣性”。同時,全球天主教會正面臨嚴峻的挑戰(zhàn):歐洲以及北美世俗化日益加速,天主教會卻堅持教士獨身、禁止冊封女教士、反對墮胎等等,造成天主教會后繼乏人,教士性侵兒童案層出不窮。在方濟各的故鄉(xiāng)拉丁美洲,原占人口九成的天主教信仰,近幾十年來被源自美國的新教福音派系不斷蠶食。南美第一大國巴西,天主教徒今天已經(jīng)不到六成半。長此以往,天主教前景委實堪憂。長期遭到梵蒂岡壓制的拉美“解放神學”,在方濟各教宗任上獲得“平反”,與此不無關系。
東正教的形勢比天主教更為糟糕。拜占庭帝國的嫡系后代希臘,成為不折不扣的歐洲病夫,可能被歐元區(qū)開除。原來受俄羅斯支配影響的保加利亞、羅馬尼亞、黑山、馬其頓、塞爾維亞等東正教國家,已經(jīng)或者即將被北約和歐盟“招安”。 更揪心的是俄羅斯的文化搖籃烏克蘭。東正教原是烏克蘭并入俄羅斯的主因,當時君士坦丁堡大公宗主教“敕令”將烏克蘭東正教會從君士坦丁堡主教區(qū)轉為莫斯科主教區(qū)管轄。烏克蘭人后來長期支配俄羅斯東正教會,有好幾位基里爾一世的先任是烏克蘭人,在東正教隨著俄羅斯帝國擴張傳播的過程中,起了重大作用。今天烏克蘭眾多民眾企圖“離俄入歐”,包括近年基輔主教區(qū)擅自從莫斯科主教區(qū)獨立出去(尚未獲得其它東正教主教區(qū)承認),引起東正教世界的強烈危機感。值得注意的是,方濟各教宗多次傳喻烏克蘭天主教會和服從梵蒂岡的東正教會教士不要卷入政治行動,引起烏克蘭反俄分子不滿。
此外,根據(jù)東正教會宣布的這次教宗會談的主題,除了新教福音派的蠶食,還有東正教和天主教都感受到伊斯蘭教尤其遜尼派極端主義的威脅。雙方各自的困難形勢,加上這一共同威脅,是這次教宗與俄國宗主教會談的背景原因。
最后提一下:天主教和東正教都曾與猶太人交惡,影響至今。如教宗庇護十二世二戰(zhàn)期間縱容納粹,被稱為“希特勒的教宗”。1821年復活節(jié),君士坦丁堡大公宗主教格里高利五世被奧斯曼蘇丹以“支持希臘獨立革命”罪處死,尸體被交給猶太暴民凌辱。后來有“以色列之母”別稱的希臘薩洛尼卡城大批猶太居民被納粹運往集中營處死,當?shù)叵ED居民視若未見,絕無援手,近年還在《華盛頓郵報》上遭到猶太作者指責。這些都是當代地緣政治中不能忽視的歷史。
(摘自《南風窗》2016年第5 期 于時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