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傾城姐:
我家在縣城,爸媽都在同一家大型國企,兩邊的親戚,姑姨叔舅??加上他們的另一半,大部分也在企業(yè)里。他們很希望我將來也到里面去。
到北京上大學(xué)后,我的想法就不一樣了。我的同學(xué)們,出國的出國,游歷的游歷,為什么我就要去國企干一輩子,生老病死,都在同一個小城市。我不想每天在同一個早點鋪吃早飯,在同一家商場買衣服,不想和老婆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家里見完單位見。這話我跟他們提過,他們說我不懂事,再一說就急了。我想先這樣隨他們吧。
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企業(yè)正好沒有招聘名額,我說,在北京找個工作先干著,父母也同意了。我女朋友是北京人,本以為擺脫不了畢業(yè)就分手的噩夢,我能留下來,她也很高興。總之那兩年,我很開心。工作當然很艱難,但也慢慢順利了。我和女朋友的感情也上了正軌,開始考慮買房結(jié)婚。
這時,企業(yè)開始招聘。我媽歡天喜地打電話給我,結(jié)果我一問:得先去培訓(xùn),培訓(xùn)完了再去偏遠地區(qū)鍛煉兩年。兩年后參加考試,考試合格,正式錄用。我表示反對,要去偏遠地區(qū)鍛煉,萬一回不來呢?還要考試,萬一考不過呢?我媽氣得夠嗆,說我怕吃苦,會坑自己一輩子。
我家的親戚全都勸我回去,說安穩(wěn)呀,安穩(wěn)就是一輩子;凡是出來的,全叫我別回去,說別聽他們的,老家就是個醬缸,遲早漚爛。我請了假,回到家和我媽好好談,結(jié)果她抽了我一巴掌。我賭氣回到北京,我爸打電話說我媽心臟病犯了,我又趕緊回去。沒想到,我媽趁這工夫,打電話替我跟單位辭了職。她還挺得意,說這是釜底抽薪。
我媽認定我不愿意回去是我女朋友從中作祟,就給我女朋友的父母寫了封信,第一句話就是:你們也是為人父母的人??他們一看這信,就讓我女朋友和我分手,說了很多傷害我媽的話。我當時很沖動,大吼說:“你們不能這么說我媽?!笔潞笪依潇o下來,心里難過極了。他們話雖難聽,可也沒說錯。我媽干的這叫什么事兒呀!
我真不想回去,不想重新開始,不想隨隨便便找個姑娘就結(jié)婚。我想挽回我的女朋友,我覺得她是我一生至愛。可我媽像瘋了一樣,堅定地說:“你要今天不回來,你會后悔一輩子!”每次看到她的堅定,我又很猶豫。
我該怎么辦?
小飛
親愛的小飛:
你所面臨的窘境,是千百年來,所有人都會面對的吧——只不過,令堂性格激烈,讓故事顯得很狗血。
反正,父母千辛萬苦養(yǎng)育孩子,令他們羽翼豐滿,孩子們翅膀硬了就要飛,父母又千難萬險地攔阻。無論孩子們的方向,是美國,是曾經(jīng)的延安,是現(xiàn)在的北京上海,都一樣。
父母的邏輯清晰可辨:日子其實在哪里都一樣,無非三餐飯、四季衣、一張眠床、一個同床的人。既然如此,能在一個熟悉的地方,讓一切盡在掌控有何不好?或許,你歷經(jīng)世事之后,也會認為“安穩(wěn)就是全部”。
你的想法也是千萬年來所有年輕人的想法:我想闖闖外面的世界,走過好多的路,看過好多的云,而且愛一個正當年華的好女子。我要幸福,而并非僅僅過日子。
你與父母,誰對誰錯?我得說:沒有對錯。因為人生的不可預(yù)期性。
國企真那么安穩(wěn)嗎?難說得很。我還記得《從頭再來》在電視里放了又放那幾年,正是大批國企職工下崗的時刻,他們的悲傷血淚,不是用一首歌就能涵蓋的。安穩(wěn),豈是可遇可求的一樁事?中國早就沒有田園牧歌了,所有的小城生活其實都是茍安,會日新月異。
北京就那么無限春光嗎?當然也不是。有世態(tài)炎涼,寒風(fēng)凜冽時候,沒有暖氣的平房,要燒煤氣,早上起來會頭疼欲裂——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吃了很多苦,是否一定苦盡甘來?人生不是一則寓言,大結(jié)局確實是光明,但不一定輪得上你出演終結(jié)篇。
既然如此,其實就不如“聽我心聲”,讓你的心替你做判斷。你覺得留在北京更快樂,更有前途,還有心愛的女友,那就留下來。即使這是冒險,這是愉快的冒險,好過心不甘情不愿回老家。你會一輩子后悔嗎?我可以舉出一萬多個例子,告訴你那些離開家鄉(xiāng)發(fā)展得更好的人,而且都沒后悔。但他們每一個都是個案,反對者,也能舉出十萬個后悔的例子。都一樣,人家的故事,對你沒意義。
至于你母親??我想她已經(jīng)陷入偏執(zhí)一途了。不信老人言,吃虧在眼前?NO?,F(xiàn)在的騙子都針對老人下手,因為明知道他們的想法還停在年輕時,跟不上時代了。關(guān)鍵是,不管她對她錯,這對錯的后果,將由你買單。所以,即使讓她不開心,你也得做出你自己的決定。
那么多鳥兒都振翅高飛了,屬于你的天空在哪里,尚且年輕的你,可以自行決定。決定作出后,就用你的一腔熱情努力去奮斗,成績會慢慢撫平你父母暫時受傷的心靈。相信一切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