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帶著淺笑的（組詩）

蘇笑嫣

十月初秋

我知道 ?昨夜的露水一定釀成了酒

珍珠們站好隊伍 ?沿根根蛛網(wǎng)行走

于同一條隊列 ?初秋的水邊 ?十月

我和你聽落葉簌簌 ?第一聲

南遷經(jīng)過的大雁低鳴 ?扼死了夏天

陰影聚合驚散的碎語 ?樹葉的碎語

大片的草依舊生長 ?冷露中的眉睫

用手指摩挲樹皮那粗糙樸實沉厚

成千上萬片新鮮的干枯的清新的遒勁的

植物氣味 ?有真實的聲響 ?凝結(jié)

我的發(fā)絲蘊藏起姣美的寂寞

某一瞬 ?我可曾也是一株植物？

只是這樣安靜地兀自地低吟低語啊

碎碎念著 ?被風(fēng)帶走的是輕盈的歡愉

埋入泥土的是淡薄的憂郁 ?再次

植入體內(nèi) ?是這樣安靜的姿態(tài) ?淡淡的

憂傷與從容 ?嘆口氣來那清風(fēng)經(jīng)過你

寂靜的耳畔 ?今晚 ?今晚我便如此

清潛入你的夢中

請交給我你秋天氣味的手指交給我

你醉心于明凈空氣的影子 ?和

林間池潭一般的目光 ?我是十月之水

幽潛入你體內(nèi) ?流淌過你的血管

慢慢 ?慢慢地 ?改變著你指紋的流向

都是帶著淺笑的

因著雨 ?那些植物更為靜默

沖刷下的塵世浮躁被深深砸入土地

凜冽清晰的呼吸透徹 ?喚回

清朗與寧靜 ?明確與直接

黃墜入綠 ?點彩一般的

是暗藏的傷 ?是生長的痛 ?是幸福

我并非有意偷聽 ?僅僅路過這里

路過一個雨和一場秋天

路過墜落的黃色的葉 ?打濕的紅色的花

還有那些昂頭倔強的草 ?散發(fā)著綠

卻蓋不住秋的氣息 ?依舊蓋不住

這場巨大的私語

那是低低的聲音 ?甚至比你

觸碰到我指尖的涼 ?那細(xì)碎聲響

更低的聲音 ?陳穩(wěn) ?落寞 ?不急不緩

有著厚度 ?就像你打開的大衣 ?和

給的依靠

這雨 ?這清淚 ?這陣陣瑟縮的褐色的風(fēng)

是涼

而遞來的深紅葉片 ?從你手中

卻是暖

那手握手 那肩靠肩的依偎 ?溫馨

告訴我 ?原來這涼也是可以淺笑的

整個秋 ?都是帶著淺笑的

火紅的太陽在胸口滾燙

我聽見風(fēng)在趕著更多的風(fēng) ?趕路的風(fēng)

要穿越黑暗的風(fēng) ?在摩托車的后座上 ?我

環(huán)抱住你 ?帶著自由氣息的 ?歡笑的風(fēng)

疾馳的風(fēng) ?與夜摩擦出 ?一簇簇火星

那綻放的姿態(tài) ?如同你溫柔的語

吐露在唇齒之間的蓮花 ?有著月光的皎潔

綢緞一樣的夜空 ?我們魔法般地變幻著

繡織 ?那些顏色鮮艷的瓣朵

一瓣是歡愉 ?一瓣是憧憬 ?一瓣是

對未來無知 ?卻無畏的力量

青春肆無忌憚 ?燃燒

熱愛與決絕 ?此刻 ?是如此相近的詞匯

我寧愿自秩序的鳥群中迸裂 ?花火

那斑斑點點 ?我水晶一樣璀璨的心 ?如

夏季雨水一般灑落 ?就是這迸裂的一霎

這灼灼燃燒的 ?綻放的一霎啊

熟睡的人 ?黑暗中如果你感到 ?陣雨

轟然墜落在背后 ?請在夢里蛻殼

噼噼啪啪的 ?爆裂聲響 ?我們的心跳

迸裂的玫瑰光色 ?與諾言

火紅的太陽在胸口滾燙 ?就是這樣的

你說 ?翻滾 ?然后釋放

春天把我們吹出聲來

整個冬天 ?我們與植物一同沉寂

稍后春天就把我們吹出聲來

三月 ?三只燕子 ?引領(lǐng)三輪日光

光線開放：一座玫瑰花園

空氣潮濕 ?泥土芬芳

寂靜是青綠的 ?凝眸是湛藍的

你的睫毛抖動如一只蝴蝶

細(xì)小的幼苗 ?開始醞釀綠色的苦味

這初始的細(xì)微與青澀 ?就像我愛你

當(dāng)明澈的光流散在你指間

我渴望以玫瑰與黃昏的語言對你傾訴

那些我難以訴諸字句的話語

而你的聲音是星星下清澈的水

是春之流光中驚醒的萬物的搏動

明亮在你眼睛更深的地方

簡單如靜水與陰影的寂靜

這時間就像永不 ?又像永遠

所有的渾濁嘈雜都隔離于此間

我們的靈魂清透明綠 ?飄蕩如風(fēng)

在世界的窗明幾凈之間

寂藍，夜，七星北斗

一盞燈 ?夜幕中唯一的麥子 ?從我體內(nèi)點燃

需要這株等待的單薄黃色 ?灼灼

使巨大黑暗 ?混沌成為背景

引擎聲和你轉(zhuǎn)身的背影 ?帶出一陣疾風(fēng)

迅速將我擦傷

你將到達北京西站 ?并經(jīng)過一個個名字

抵達那方遙不可及

洞庭湖以北 ?我念念不忘 ?卻不敢夢見的地方

寒風(fēng)穿梭 ?曠遠街道空無一人

僅僅一分鐘前 ?你我和楊樹 ?傷疤一樣隱隱浮現(xiàn)

你每向車站行走一步 ?隨著夜風(fēng)的顫抖

路燈便熄滅一盞

被停留在黑暗的龐大耳語中 ?夜風(fēng)的耳語 ?我

捂緊雙耳 ?守護著胸口的麥子

等待再次到來的你的目光 ?將這條路重新點燃

由遠而近

空空蕩蕩的風(fēng)充滿 ?我獨自回響的足音

有水流手掌一樣流淌 ?淹過鋪展的頭發(fā)和

落入其中的星子 ?流入我的嘴唇

走過寥落的淺星 ?我想象自己是風(fēng)

追隨火車汽笛的速度呼嘯而馳

孤獨 ?是黑暗無法目視的植物

在初冬寒冷地疾速長大

我踩到的第一片落葉 ?一定與你有關(guān)

如果我撥開黑暗 ?就像用雙手分開黑發(fā)

是否就如同 ?我坐落鏡前

在自己的臉龐上 ?看到你的面容

一枝被吹盡葉子的樹枝 ?斜插在風(fēng)中

默默無語 ?沉默攀上我的嘴唇 ?瞬間蔥蘢

再次吐露你的名字 ?青苔的潮濕

染綠你的耳廓 ?是我每至子時前來的記憶

今夜 ?我們曾一起拼湊的拼圖 ?將

不止一次地瓦解天空 ?并錯亂重合

今夜 ?所有的星星與藍色合在一起流淌

思念涌上太陽穴 ?就像屋頂上涌出七星北斗

隨風(fēng)而去

在四方規(guī)矩的小廣場 ?休憩的頭發(fā)

鉆滿風(fēng) ?搖擺成波瀾壯闊 ?搖擺成濃密茂盛

像一枝枝潮濕陰郁的灰綠

不設(shè)防的夜 ?被輕輕撩開縫隙 被記憶攻破

你的眼中盈滿寂靜 安定 和微微的恐懼

風(fēng)越過你曾經(jīng)的笑聲 ?在

失眠已久的 ?你的睫毛上 ?燃燒

空氣被檀香堵塞 ?佛塔金色的大手般的

燈光 ?撫靜了小城中 ?所有的喘息

包括 ?凌晨你突然醒來時 ?睜開眼的

黑暗 孤獨 恐懼 ?和莫名的啜泣

親愛的 ?你看 ?我們還是可以享有

包容和慈愛 ?讓我們厚重 ?厚重得

足以裹住那些

眼淚塑成的 ?單薄易碎

覆蓋給我們星空 星空上墜著的丁玲作響的

夢想 ?淹沒住那些

深陷的病痛與憂傷

疲憊而安靜 ?你熟睡 ?輕輕地呼吸

成長中所有的罪惡和扭曲 ?在夜的密發(fā)中

結(jié)痂成影子 ?砸入土地 ?堅硬成石

此時我們拋棄了它們 ?扔掉堅硬與寒涼

我們輕盈成柔荑上的灰燼 ?隨風(fēng)而去

空前絕后 ?不留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