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小說的日本接受史

摘 要：40年代，張愛玲居住在日本占領下的淪陷區(qū)上海在自己的文章中曾一鱗半爪地提到日本及日本文化。隨著時間的推移張愛玲的作品被越來越多的日本讀者所喜愛，日本各大高校也發(fā)表了不少關于張愛玲的研究論文。本文主要針對張愛玲作品在日本的接受過程作以展開論述。

關鍵詞：張愛玲；小說；日本

作者簡介：張妮妮，女，陜西省延安市延安大學文學院12級研究生，專業(y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6-0-02

（一）1940年代最早的日本“張迷”

40年代，在淪陷區(qū)的上海居住著十萬左右的日本人，他們每天閱讀著專門供日本人閱讀的雜志《大陸新報》。1944年6月20日上海東亞同文書院教授若江得行在《大陸新報》刊載了文章《愛.愛玲記》。當時若江得行在上海東亞同文書院講授英國文學，對于張愛玲一無所知。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閱讀了刊載于《天地》的《燼余錄》，他寫道：“她用主觀、客觀及各種手法巧妙地描繪了戰(zhàn)時的香港情況，而且，她特別注重生動地描繪主要人物，手法不同凡響?！弊阅且院螅喿x了張愛玲的許多散文作品，高度評價說：張愛玲對于英國文學以及中國古典文學的造詣頗深，意義十分重大。他期望張愛玲作為女作家，能在家庭小說的領域一顯身手。在文章的最后部分，若江得行說：“關注女士健康新作的人，不僅有我這樣的英文學徒，還有北大中文專業(yè)的日本學生，或許，關注予且作品的人中也有喜愛張愛玲的。與中國人數(shù)相等，日本人閱讀中國新雜志的日子已經(jīng)到來了。我希望人們能了解，每逢新雜志出來，有的日本人便會驚喜地奔向街頭?！?/p>

在20世紀40年代，無數(shù)日本人、學者、文學家造訪或旅居上海，他們帶著形形色色的欲望、夢想，出于各自不同的動機，或只身漂洋過?；驁F體旅行考察，或以集體移民的方式來到上海這個國際化的大都市。他們帶著好奇的眼光想要了解這個城市，而此時的若江得行便是蕓蕓眾生之中的一員。張愛玲的出現(xiàn)毫無疑問填補了他的期待視野。1943年1月，22歲的張愛玲以散文“Chinese Life and Fashions”初登上海文壇，該評論刊載于英文月刊《二十世紀》。當時擔任該刊的主編克勞斯.梅涅特在張愛玲的文章前這樣寫道：“與她不少中國同胞差異之處，在于她從不將中國的事物視為理所當然，正由于她對自己的民族有深邃的好奇，使她有能力向外國人詮釋中國人。”其次，若江得行在《愛·愛玲記》中對張愛玲表示了這樣的連帶感：“……我自己是從座談會的記事中發(fā)現(xiàn)女士愛讀毛姆和愛爾德斯.赫胥黎的作品的那一刻起，便把女士真正看作了同鄉(xiāng)同胞的。”據(jù)相關資料得知1943年，當張愛玲將自己的中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送往著名作家周瘦鵑手上征求意見，周瘦鵑讀后“覺得它的風格很像英國著名作家Somerset Maugham（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一些《紅樓夢》的影響?！彼哉f張愛玲和若江得行的共同之處在于對英國文學的喜愛，這是張愛玲作品之所以能吸引日本學者若江得行很重要的原因之一。還有，在讀張愛玲作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她極少談論政治。無論在現(xiàn)實生活中還是在她的作品中，她始終抱著一種不在乎政治、不參與政治的態(tài)度。而從若江得行所寫的《上海日夜》中不免流露作品不帶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純粹知性地以審美的眼光看待上海，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若江得行同張愛玲在創(chuàng)作上一致都追求理想的敘述效果，不希望心理背負任何負擔，更不想招惹上政治的麻煩?；蛟S在這些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都站在“虛空”的廢墟上，張愛玲的文字，不僅得到中國人，也得到了日本人的共鳴。

40年代，當張愛玲在戰(zhàn)爭時代的上海初露頭角時，就有一位在上海和南京從事翻譯工作的日本女性把目光投向了她，這位女性便是與汪精衛(wèi)政權有密切關系的記者室伏高信的女兒克拉拉。當《燼余錄》發(fā)表剛四個月，室伏克拉拉就把它翻譯為日文，盡管幾處誤譯，但仍不失為作品做了忠實傳達的名譯。

為什么室伏克拉拉會翻譯張愛玲的作品呢？據(jù)藤井省三提供相關資料得知室伏克拉拉和張愛玲一樣都是出生在沒落的世族家庭，從小都在父母離異的環(huán)境下長大。據(jù)張愛玲在散文《私語》中敘述的，其祖父是清朝名臣張佩綸，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父親是一個典型的遺少，與藝術家氣質(zhì)的母親不和。在張愛玲三歲時，母親扔下她和姑姑去法國留學，四年后回來正式和父親離婚。而在藤井省三《張愛玲文學在日本》中介紹，室伏克拉拉八歲時，父親室伏高信便離家出走，與新的妻子另立門戶，在外生活。同時室伏克拉拉的愛情、婚姻生活和張愛玲一樣不幸，也許正是這一點使室伏克拉拉與張愛玲的作品發(fā)生心靈契合，張愛玲作品獨具一格的蒼涼手勢正恰好擊中了室伏克拉拉支離破碎的心。最重要的是這兩位國籍不同的，年齡相仿的女性，都懷抱著遭到破滅的青春之夢的悲哀，對于那場戰(zhàn)爭欲批判卻不能訴之為言詞。在克拉拉給胡適的信中寫道：“……直到民國三十年的秋天，我才能踏上了貴國的土地了，不過，我所竟能夠來到的，并不是我曾夢見過的貴國，就是貴國人所謂的淪陷區(qū)。在這里，我已沒法找到夢的片鱗。混了六年，遇到祖國的戰(zhàn)敗的?！边@段話雖是出生于身為侵略國的國民，卻拒絕贊同侵略的言辭。而張愛玲因為戰(zhàn)爭不能去英國改為香港大學，在香港大學發(fā)憤讀書，各門學科都名列前茅，本希望進英國的牛津大學攻讀博士，太平洋戰(zhàn)爭的爆發(fā)，所有的一切如張愛玲所說做了一個不切合實際的夢。之后，回到上海，在上海，張愛玲體驗了中日戰(zhàn)爭的擴大，她以一個被占領國家的身份，用蒼涼的筆調(diào)冷靜地記錄了香港太平洋戰(zhàn)爭開戰(zhàn)的體驗。正是戰(zhàn)爭把兩位本無任何瓜葛的女性無形之中拉在了一起，提前為日本接受張愛玲拉開了序幕。

（二）五十年代張愛玲作品的日本譯者

50年代，對于張愛玲來說，歲月在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由于時局的變化，1952年張愛玲離開大陸來到香港。在香港試圖改變自己，用署名Eileen Chang發(fā)表了描寫共產(chǎn)黨領導下農(nóng)民生活的小說《秧歌》，并且在香港的美國新聞處授權下發(fā)表了《赤地之戀》。50年代中期，日本將這兩篇小說陸續(xù)翻譯為日文。關于譯者之一柏謙作的情況經(jīng)多方查閱至今未找到相關資料，只在池上貞子《張愛玲和日本——談談她散文中的和幾個事實》中提到他于1955年，在東京生活社刊行日譯本《赤地之戀》。而《農(nóng)民音樂隊》也即《秧歌》的譯者并河亮（1904——1984）則是一位知名的英美文學翻譯家。柏謙作和并河亮這兩個人都不是中國文學研究者，這兩本書的出版在當時的中國文學研究者中并沒有引起什么反應。這兩本譯作，與其說是對張愛玲文學的關心，不如說是基于對同時代中國社會的關心，對在共產(chǎn)黨領導下社會主義中國的關注。

（三）六、七十年代日本研究張愛玲的低谷期

60年代和70年代，日本的學術界、新聞媒體都沒注意過張愛玲，可以說日本的現(xiàn)代中國文學界抹殺了張愛玲，偶爾在現(xiàn)代文學史的緒論中談及洋務運動時，“作為余談”，曾將張愛玲誤認作“張之洞”的孫女而加以介紹。戰(zhàn)后最早接觸張愛玲的吉田豐子（筆名方蘭）曾在七十年代的美國與張愛玲進行過交流。兩人曾有過書信來往，信中吉田豐子明確向張愛玲表示自己想要將張愛玲女士的一切作品譯為日文。但由于種種原因?qū)⒋耸碌R，直到2004年10月，吉田豐子完成了《半生緣》的日譯。在發(fā)表于臺北《中央日報》的《悲哀的作家》一文中，吉田豐子明確表態(tài)自己向往張愛玲文學的悲愛，同時張愛玲自身那種不喜歡亂碰他人的人生這種謙虛的精神更使吉田豐子感動。在文中吉田豐子說：“不亂碰他人的人生，尤其不隨便提及旁人的苦惱。這是唯有很能理解別人痛苦者才能做得到。張愛玲正是這種人；即她是不具有隨便同情和安慰別人，而是能理解和分擔這種痛苦之精神的人?！闭怯捎诖朔N精神，張愛玲文學被吉田豐子喜愛。

（四）八十年代張愛玲作品的日本傳播者

進入80年代以后，日本陸續(xù)開始有人對張愛玲其人及其作品加以介紹，特別是現(xiàn)代中國文學研究者池上貞子花了大量的精力向日本讀者積極介紹張愛玲。池上貞子于1995年3月出版了《傾城之戀》的日語譯文，其中收錄了《傾城之戀》、《留情》和《金鎖記》。除此之外還發(fā)表了《張愛玲與<傳奇>——中國和西洋的接點》、《張愛玲與胡蘭成——圍繞“漢奸”問題》、《臺灣所見到的張愛玲研究諸事》、《張愛玲的時代和文學——以1950年代的短篇小說為基點》、《<流言>考——張愛玲.1943——1945》、《關于張愛玲的<留情>》等文章。根據(jù)池上貞子在《張愛玲愛.人生.文學》一文記載，她之所以喜愛張愛玲，與其作品百般錘煉的文體和匠心獨具的修辭有關，同時池上貞子認為小說集《傳奇》與散文集《流言》與她讀過的中國文學作品不同，連當時不可或缺的道德觀都沒有強加在作品之中。更重要的是，張愛玲作品中獨特的文字和語句，尤其是對于色彩、情景、感情、人物性格等微妙的描寫吸引了這位日本學者。

（五）1990年代的日本接受高潮

90年代初，由寶島社出版了《浪漫都市故事》（1991），其中收錄了張愛玲的《私語》、《燼余錄》、《封鎖》、《傾城之戀》、《到底是上海人》等《流言》中的數(shù)篇散文。擔當解說的是東京大學教授藤井省三，藤井省三以當年上海出版的《雜志》等第一手資料為據(jù)，為該小說集寫了一篇兩萬字的結語，把張愛玲在文學史上重要的位置介紹給日本讀者，稱她為一位在國家存亡的時代，審視現(xiàn)代文明、家庭和戀愛等現(xiàn)代社會制度的作家。

之后，90年代中期，在東京大學留學的邵迎建在日本的學術雜志上一連發(fā)表了數(shù)篇文章，他運用E.H.愛理克遜的認同理論對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及作品進行了分析。在正式的研究書籍中，邵迎建的《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1940年代的上海.張愛玲的文學》，以度過漂泊人生的張愛玲的同一性為論點，探究了張愛玲的文學。此后，邵迎建也一直繼續(xù)進行著張愛玲在上海時的新的研究視角。1995年，邵迎建在這些文章的基礎上，完成了博士論文《不確定的認同：張愛玲的文學》。據(jù)東京大學文學部教授藤井省三在邵迎建《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一文中提到，邵迎建之所以研究張愛玲與其在青春期體驗民族大動蕩，30歲后出國移民這一點上兩人都有類似經(jīng)歷。出生于1952年的邵迎建在中學時代遭遇了文革，文革后在四川大學學習日語，從事翻譯工作。1987年到日本留學，進入東京大學文學部研究生學院學習?，F(xiàn)在在武藤大學，東京女子大學，圣心女子大學等東京有名的私立大學任講師。而張愛玲由于50年代時局的大動蕩于1952年離開大陸到香港，1955年初從香港移居美國，從此再未回到中國。也許正是這種客居他鄉(xiāng)的孤獨感使邵迎建把目光投向張愛玲，為日本學者研究張愛玲開啟了新的研究視角。

除此之外，濱田麻矢對身處上海這塊限制寬松的文學試驗田中的張愛玲進行了定位，現(xiàn)在又以女性問題的觀點出發(fā)繼續(xù)從事研究，由于《小團圓》這部作品，他還與金文京共同著有關于胡蘭成亡命日本后的論文，期待他們有新的發(fā)展與發(fā)現(xiàn)。神谷真理子從所謂的鴛鴦蝴蝶派文學的譜系和女權主義觀點出發(fā)探索研究對象。梁有紀則對色彩等方面的表現(xiàn)方式進行研究。在電影方面，對張愛玲進行了深入研究的河本美紀公開發(fā)表了博士論文《張愛玲與電影》。可以說，90年代的日本才算真正打開張愛玲研究之路，日本各專業(yè)的年輕研究者們以各種不同的形式參與到張愛玲研究的課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