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兵
冬季吃飯時,我腦海里滿滿都是紅薯的影子。那一只只紅皮白芯的紅薯,伴隨著我們全家走過了一段艱難困苦的歲月。
深秋寒風蕭瑟。父親扛著鐵耙,挑著空籮筐,上山去地里刨紅薯。父親一壟一壟地刨,來回翻著田壟,很仔細,生怕漏掉一只——這些紅薯是我們全家人過冬的一半糧。沿著崎嶇的山路,父親一擔一擔地把紅薯挑回來,母親將紅薯稍作清理,我們一起將沾著泥土、新鮮無比的紅薯用竹籃裝好,再依次傳遞過去,由父親把它們一堆一堆地放在地窖里。
正所謂“手里有糧,心里不慌”??粗鴤}房里堆起的稻谷,想著地窖里儲存的紅薯,這剩下小半年的口糧終于有著落了。父母心里感到很充實,臉上也漾起久違的笑容。
冬季,吃煮紅薯粥是山區(qū)農家人早餐的常態(tài),也有不少人家把紅薯當餐桌上的主食。
早上,天剛蒙蒙亮,母親就叫我們兄妹三人起床,早早吃過早餐后好翻山越嶺,趕到幾里外的小學上學。老式的八仙桌上擺的永遠是幾碗熱氣騰騰的紅薯粥,只不過紅薯時而被切成了小方塊,時而是細條,與大米之間摻和的比例不同而已。我們就著各式各樣的小咸菜,偶爾也有小干魚下飯。母親此時總會露出笑臉,哄我們吃飯:“趁熱吃,甜著呢!紅薯還熬餓。好好讀書將來就能吃上拌了白糖的粥和大肉包子了!”臨走,除了帶的缽飯和咸菜,母親還用牛皮紙給我們每人包一只大大的熟紅薯,說是課間休息的“零吃”,補充身體所需的能量。
每天放學回家后,我們也幫家里做些農活:幫父親遞上稻草稈,方便他編織家用品,拿到集市上賣錢,或幫忙喂豬、喂牛。直到天完全擦黑,我們才可以享用晚餐。父母中午往往隨便吃一點,有時煮幾只紅薯,有時吃撒了幾片白菜葉的清湯面。母親做晚飯則是煮白米飯,炒幾樣飄著油花的時令小菜,說是我們正在長身體,光吃紅薯扛不住。吃罷晚飯,我們趴在堂屋的桌上寫作業(yè),母親在昏暗的白熾燈下做針線活,父親吧唧吧唧地抽著旱煙袋,旁邊擺著火盆,屋子里暖融融的。看著我們邊做作業(yè)邊說笑,父親心里十分受用。臨睡前,母親會從火盆底下扒拉出烤熟的紅薯,黃燦燦的芯瓤,飄著特有的香味,既燙嘴又誘人。我們急不可待地吃完,帶著對母愛的回味,安然入睡。夢里,我們做著一個個飛出山村干成大事的美夢。
母親常把紅薯蒸熟,切成條或片,在太陽下曬,任風吹,在半干時收起。當我們嘴饞時,就炒著吃。炒熟的薯條顯得特別甜,有嚼勁,外出時攜帶方便。如果哪年春節(jié)前,母親舍得用油炸薯條,就說明我家今年較為“殷實”,春節(jié)必定過得充盈。
冬日靠紅薯當“伴糧”人家的日子肯定過得苦。盡管母親手很巧,經常變著花樣做著各種紅薯的吃食,但時間久了我們也會膩味。這是那些缺油少糧的年代里農戶人家生活中的無奈選擇。好在,艱辛的歲月終能熬出頭?,F在,我們都有出息了,吃的東西上了檔次,也有一定的經濟能力,可以在采購上作出從容的選擇。年邁的父母也抓住了幸福生活的“尾巴”,在老家縣城樂享晚年。
前不久,父親用快遞給我寄來一箱紅薯。雖然他沒留只言片語,但我知道家鄉(xiāng)紅薯有著深深的寓意:不要忘本。年少時那段吃紅薯的經歷時刻提醒著我,成了激勵我奮力前行的不竭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