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化因素的翻譯賞析《阿Q正傳》兩個法語版本的翻譯

金玉佩

摘 要：《阿Q正傳》是魯迅最經(jīng)典的小說之一，許多學(xué)者將其翻譯成外文版本。由于特殊的歷史背景，小說中有很多具有鮮明時代色彩和民族特征的文化因素。這些文化因素成為了小說翻譯中最困難以及頗受爭議的部分。本文選取兩個譯本進行比較，即法國作家米歇爾·魯阿（Micheal Loi）1989年翻譯的《阿Q正傳》（Histoire dAQ ： véridique biogrqphie）以及中國外文出版社于2004年中法文化年之際發(fā)行的漢法雙語版《阿Q正傳》（la Véritable histoire de Ah Q），嘗試從文化比較的角度賞析小說中文化因素的翻譯技巧。

關(guān)鍵詞：《阿Q正傳》；文化；翻譯；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5-0-03

《阿Q正傳》是魯迅先生第一部白話小說，堪稱中國近代諷刺小說的巔峰之作，作者以辛亥革命前后的未莊為背景，塑造了阿滑稽又悲劇的一生，深刻揭露了舊中國廣大人民群眾生活悲苦又病態(tài)的狀況。主人公阿Q的名字也表達了魯迅先生當(dāng)時提倡白話文，用“洋字”諷刺了“國粹”派的主張。小說中有大量的詞匯反映了清末民初的科舉制度以及浙東民間的婚喪習(xí)俗、土特產(chǎn)品、傳統(tǒng)戲劇等，如秀才、哭喪棒、賽神、黃酒、貂蟬等。我們在法語文化中很難找到與這些文化點相對應(yīng)的表達方式，如何恰當(dāng)?shù)貙⑦@些獨具中華特色的文化因素翻譯出去是魯迅作品翻譯的一大難點。

魯阿夫人可以說是法國漢學(xué)致力于魯迅研究的第一人，為魯迅文學(xué)在法國的傳播做出來重要貢獻。魯阿夫人翻譯的《阿Q正傳》版本不僅對作品中的文化因素作了大量的注釋，同時力求展現(xiàn)魯迅作品的文學(xué)性，從而讓法國讀者真正了解魯迅。

外文出版社發(fā)行的這版《阿Q正傳》為漢法對照版，譯者信息不詳。這個版本發(fā)行于中法建交之際，對于傳播中國文化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本文選取了法國作家米歇爾·魯阿（Micheal Loi）1989年翻譯的《阿Q正傳》（Histoire dAQ ： véridique biogrqphie）以及中國外文出版社2004年中法文化年之際發(fā)行的漢法雙語版《阿Q正傳》（la Véritable histoire de Ah Q），嘗試賞析小說中相關(guān)文化因素的翻譯策略。

一、歸化與異化

翻譯不僅僅是語言符號的轉(zhuǎn)換，更是跨文化的交流。社會文化的差異是文學(xué)作品翻譯過程中司空見慣的問題。歸化與異化的翻譯方法，是處理文化信息翻譯時常見的兩種方法。從文化的角度考慮，采用異化法與歸化法，不僅能使譯文更加完美，更能使不懂外語的人們通過閱讀譯文，了解另一種文化，促進各民族人們之間的交流與理解。

所謂歸化是指從源語到譯語時，放棄源語的語言形式或文化形象，用譯語中對應(yīng)或相近的語言形式或文化形象取而代之，使譯文更加流暢，也便于讀者理解異域文化。然而，過分考慮讀者的閱讀習(xí)慣和接受能力，掩蓋了不同文化的差異性，可能導(dǎo)致譯文偏離原文，失去對原文的忠實。

與之相反，異化是指翻譯過程中盡可能還原原文中的文化因素，將源語文化最大地傳遞給讀者，使之盡可能地感受不同文化間的差異性。需要注意的是，過分的異化，不顧讀者的需求和目的語的語言習(xí)慣，可能導(dǎo)致譯文的晦澀難懂。

《阿Q正傳》這部極具中華民族特色的小說無處不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無處不顯示著悠久的中國文化沉淀。對于這些文化因素的翻譯，這兩個譯本是都采用了歸化和異化的翻譯策略，他們分別是怎樣把握歸化和異化的度呢？接下來我們將分別通過分析文化名詞、習(xí)語名言、歷史文化背景知識這幾個文化因素，賞析這兩個譯本的文化翻譯策略。

二、具體文化點的處理

2.1 文化名詞的翻譯

例一：傳的名目很繁多：列傳，自傳，內(nèi)傳，外傳，別傳，家傳，小傳……，而可惜都不合。

了解中國文化的人都知道，傳是一種常見的文學(xué)形式，主要記述人物的生平事跡，根據(jù)各種書面的、口述的回憶、調(diào)查等相關(guān)材料，加以選擇性的編排、描寫與說明而成。紀(jì)實性是傳記的基本要求，一些寫作年代久遠的傳記常被人們當(dāng)史料看待。魯迅的這篇小說不是直接命名《阿Q傳》，而是采用戲謔的方法在傳的前面加了一個“正”。

對于中文中這類專業(yè)文化名詞的翻譯，魯阿總體上采用異化的方式，將中文中各種傳的名目用法語詞biographie （chronique de la vie dune ou de plusieurs personnes）直接翻譯出來，并附注了相應(yīng)的解釋，盡可能地還原了文中的文化因素，使法國讀者能夠更好地感受中國豐富的紀(jì)傳體文化的特點。如，內(nèi)傳biographie de saints（? intérieure ?）， 外傳biographie anecdotique （? extérieure ?）， 別傳biographie “autre quofficielle”， 家傳biographie de famille， 小傳petite biographie。外文譯本采用歸化的方法，從詞語的意思出發(fā)，將中國傳記的不同名目用相應(yīng)的法語名詞翻譯出來，試圖讓不懂中文的法國讀者可以直接理解這些名詞的意思。如，內(nèi)傳Vie secrète de…… ； 外傳La légende de……， 小傳Abrégé。

例二：那是趙太爺?shù)膬鹤舆M了秀才的時候，鑼聲鏜鏜的報到村里來 ，阿Q正喝了兩碗黃酒，便手舞足蹈的說，這于他也是很光彩，因為他和趙太爺原來是本家，細細的排起來他還比秀才長三輩呢。

這段話中，“趙太爺”、“秀才”，“黃酒”都是中國歷史文化背景下產(chǎn)生的特有的名詞詞匯，一般法國讀者很難理解其含義。

太爺是指舊時對知府、知縣等官吏的尊稱。在《阿Q正傳》中魯迅將其塑造為一個地主劣紳的形象，代表著封建勢力。法語中的seigneur 是封建領(lǐng)主或爵爺?shù)囊馑?。比較這兩個法語詞所表達的感情色彩和歷史角色，魯阿版將趙太爺譯為Vénérable Seigneur Zhao更貼近中文意思。外文版本中，Honorable指收人尊敬的人，與整篇小說的主旨不相符。原文中，雖然魯迅介紹說“趙太爺前臺也大受居民的尊敬，除有錢之外，就因為都是文童的爹爹”，但后文中趙家遭強了，未莊人非?！翱煲狻保覀兛梢耘袛嘹w太爺和錢太爺是因為他們的錢財和勢力才受到居民們的“尊敬”甚至是“敬畏”。因此本文中“太爺”應(yīng)該翻譯為貶義或者是中性詞。

“秀才”是中國古代科舉制度下產(chǎn)生的名詞。明清時代，秀才專指府（或直隸州）學(xué)、縣學(xué)的生員，是讀四書五經(jīng)而進學(xué)者的專稱。在法語中沒有意思對等的詞匯來表達這一中國文化特色的名詞。為了使譯文讀起來貼切自然 ，魯阿譯本和外文譯本都采用歸化的方法，借用了bachelier來翻譯“秀才”這一文化名詞。魯阿譯本還在后面加了注解，以幫助法國讀者更好的體會中文中“秀才”所包含的文化信息。但是，法語中的bachelier與中文的“秀才”差異還是很大，筆者的看法是直接用拼音“Xiucai”然后加上簡短的注解。如可譯為Xiucai， aussi appelé shengyuan（生員）， lhomme qui a envie dêtre re?u à lexamen préfectoral annuel sous lancien système.

“黃酒”是中國特有的釀造酒，以大米、黍米、粟為原料，一般酒精含量為14% - 20%。對于這一文化名詞，魯阿采用直譯加注的方法，將其譯為“vin jaune”并加以注解。這里存在一個問題，并非所有的黃酒都是黃色的，不同種類的黃酒顏色也不同，有米色、黃褐色和紅棕色。外文譯本采用意譯的方法譯為“vin de riz”，能夠讓法語讀者很快理解這一文化信息，但是也可能讓讀者錯過這一了解中國特色酒文化的機會。因此，我的看法是將其譯為le vin de riz， 然后加注釋對黃酒做一個簡短介紹，采用異化策略，這樣才能讓法語讀者更好地了解中國文化，使中國特色的黃酒文化得到法國讀者的認(rèn)識。

2.2成語、俗語、名家名言的翻譯

例一：孔子曰，“名不順則言不順”。

“名不順則言不順”是一種儒家思想理論，原指在名分上用詞不當(dāng)，言語就不能順理成章，后多指說話要與自己的地位相稱，否則道理上就講不通。原文中的意思是指做傳的名目沒有取出來，故很難下筆。其意旨在說明阿Q并非傳統(tǒng)傳主所謂不朽之人。魯阿和外文譯本都選擇對原文進行異化處理，以便讓法國讀者能夠這一文化特色表達，未加解釋。譯文清楚明了，既不會引起讀者的誤解，也不違背譯文表達習(xí)慣。

例二：古人云，“士別三日便當(dāng)刮目相待”

“士別三日便當(dāng)刮目相待”比喻即使只有短短三日不見，別人已有進步，即不能再用老眼光去看別人。原文中該表達旨在突出阿Q從城里回來后的狀態(tài)由窮途末路走向中興，以及未莊人對他的態(tài)度也將會發(fā)生變化。兩個版本都采用異化的方法，直接從字面意思出發(fā)翻譯了中文這一習(xí)語，使法國讀者能夠清楚明了的接受這一表達方法，加深對中國文化的了解。

例三：他的思想仿佛旋風(fēng)似的在腦里一回旋：《小孤孀上墳》欠堂皇，《龍虎斗》里的“悔不該……”也太乏，還是“手執(zhí)鋼鞭將你打”罷。

例句中的兩種紹興戲劇在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小孤孀上墳》是當(dāng)時非常流行的一處紹興地方戲，“我手執(zhí)鋼鞭將你打”是紹興地方戲《龍虎斗》里的唱詞。兩個譯本對這兩處紹興文化都采取了直譯加注的方式，首先對戲詞進行直譯，《小孤孀上墳》分別譯為： ? La jeune veuve seulette sur le tombeau de son mari…… ?、La jeune veuve sur la tombe de son mari。需要注意的是，魯阿夫人作為法國人，雖然對魯迅先生有過深入的研究，但是她在這里卻將《小孤孀上墳》這一戲曲名譯為了一句戲詞。由此可見，翻譯不僅僅是單純的兩種語言之間的轉(zhuǎn)化，更是以文化交流為目的的跨文化活動，文化因素的翻譯是翻譯中一個很大的鴻溝。

2.3 歷史文化背景的翻譯

例一：總而言之，這一篇也便是“本傳”，但從我的文章著想，因為問題卑下，是“引車賣漿者流”所用的話，所以不敢僭稱，變從不入三教九流的小說家所謂“閑話休題言歸正傳”這一句套話里，取出“正傳”兩個字來，作為名目，即使與古人所撰《書法正傳》的“正傳”二字字面上很相混，也顧不得了。

這一段中暗含兩處歷史背景知識。首先，“引車賣漿之流”即拉車賣豆腐腦的人。這是當(dāng)時復(fù)古主義這林紓打擊蔡元培的話，認(rèn)為白話文是比較粗疏下等的語言。魯迅以“引車賣漿者流”借指倡導(dǎo)白話文的蔡元培，反諷攻擊白話者。魯阿采用直譯和意譯相結(jié)合的手法，將其譯為：analogue à celui des tireurs de pousses et des vendeurs de fromages de soja。為了幫助法國讀者更好地理解這段歷史，魯阿還對這段歷史做了相應(yīng)的注釋。

其二，“三教九流”舊指宗教或?qū)W術(shù)上的各種流派，也指社會上各行各業(yè)的人，是古代中國對人的地位和職業(yè)名稱劃分的等級。“三教”指的是中國三大傳統(tǒng)宗教：儒教、佛教和道教。而“九流”在《漢書·藝文志》分別指：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nóng)家。這一頗具中國文化特色的成語對法語讀者來說非常費解，如何既把這一說法引入到法語中，又能幫助他們理解這一信息呢？兩個版本采用的是直譯加注的翻譯方法，他們都將“三教九流”翻譯為：Trois Cultes Neuf Ecoles，然后分別標(biāo)注解釋（即：三教是儒教、佛教和道教，九流包括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和其它幾個流派。）如此處理基本保留了原文文化特征，很好的傳播了中國文化。

例二：中國的男人，本來大半都可以做圣賢，可惜全被女人毀掉了。商是妲己鬧亡的；周是褒姒弄壞的；秦……雖然史無明文，我們也假定他是因為女人，大約未必十分錯；而董卓可是的確給貂蟬害死了。

妲己是中國商朝最后一位君王商紂王的寵妃，紂王對她言聽計從，整日迷醉于酒池肉林，激起反抗，周武王發(fā)動諸侯伐紂，并一舉滅商，褒姒是周幽王的往后，為博一笑，幽王命人燃起烽火，擂鼓報警，各諸侯趕到后又退兵折返，這就是“烽火戲諸侯”的故事，結(jié)果幽王失信于諸侯，西周滅亡。貂蟬是《三國演義》中的人物形象。法國人看不出妲己、褒姒、貂蟬和商、周、董卓滅亡的關(guān)系。兩個譯本都將這些名字音譯，并增加了注腳，對這幾個女性人物做了簡短介紹。魯阿譯本還添加了魯迅此處的創(chuàng)作意圖，以幫助法國讀者更好地了解中國相關(guān)歷史知識。

例三：阿Q本來也是正人，我們雖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名師指教過，但他對于“男女之大防”卻歷來非常嚴(yán)；

首先，對于“男女之大防”這一封建禮教觀念，中國讀者很容易理解，即男女授受不親，強調(diào)男女隔離與疏遠，嚴(yán)防非夫婦關(guān)系的兩性有過多的接觸。譯者很難將這一中國封建禮教文化點直接翻譯成法語并讓法國讀者接受。兩個譯本都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盡量將這一中國歷史文化點很好的傳達給法國讀者。魯阿譯本還對這一文化點作了簡短的注解，以幫助法國讀者更深入的了解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比較這兩個版本的翻譯，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魯阿譯本不僅完美地詮釋了這一段中魯迅先生所要表達的意思，同時也注重還原魯迅原文的行文結(jié)構(gòu)和文體風(fēng)格，使法國讀者可以了解到魯迅作品的文學(xué)性。

其次，魯迅這段文字是正話反說，目的是為了表現(xiàn)阿Q為代表的一代中國民眾深受封建思想毒害，也諷刺了假道學(xué)先生的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的骯臟思想。所以，對于“正人”這一詞語的翻譯為un homme plein de correction或是un homme de haute moralité，然后加以注釋，或引號，引起法國讀者的注意，以便更好地傳達這一文化信息。

三、結(jié)語

歸化和異化這兩種翻譯策略并非對立，二者是相互依存的。翻譯作為一種跨文化交際必不可少的方式，不僅是語言的轉(zhuǎn)換，更是文化的交流。翻譯已經(jīng)成為文化傳播和文化闡釋的一種重要方式。譯者應(yīng)盡量采取異化為主，歸化為輔的翻譯策略，盡可能保留原文中的獨特文化色彩，同時保證目的語讀者在閱讀中不會出現(xiàn)誤解，使他們能夠感受并逐漸接受異域文化，從而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跨文化交流。

本文通過對《阿Q正傳》兩個譯本進行對比和賞析，可以看出兩個譯本主要使用異化的處理方法，力求忠實地展現(xiàn)出原文的文化魅力，有利于傳播其中蘊含的博大的中國文化。同時，也適當(dāng)采用歸化或者加注釋的方式，力求呈現(xiàn)原文的文化信息。其中，魯阿譯本的譯本更加細膩、豐富，譯本中通過大量的注解，最大化地保留了魯迅原文的文學(xué)性，有利于法國讀者更深入地了解魯迅思想以及他筆下的中國文化。

參考文獻：

[1]魯迅. 阿Q正傳（漢法對照）[M]. 外文出版社， 2003年1月1.

[2]米歇爾·魯阿（Micheal Loi）. Histoire dAQ ： véridique biogrqphie[M].1989.

[3]魯迅. 阿Q正傳[M]. 上海書店出版社， 19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