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忘記

吳嫡

市里最近出了條大新聞，天鴻集團董事長陳天鴻，要尋找自己的恩人！說起陳天鴻，他不但是本市首富，還是有名的慈善家。

陳天鴻要找的恩人，竟然是三十五年前的！他在電視上說，自己三歲時就被人拐走了，直到五歲那年，那位恩人把他帶回了家，讓他得以和父母團聚。如今父母已去世，他想找到那位恩人好好報答。他留下了三個問題，說是能正確回答這三個問題的人，才有可能是那位恩人。第一個問題是：他被找到時身上穿著什么衣服；第二個問題是：他的小名叫什么；第三個問題是：當時他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接下來的日子，一波又一波的人趕到天鴻集團，可沒有一個人能正確回答出那三個問題。這天，秘書送來幾張紙，上面寫著幾位來訪者的答案。陳天鴻隨手翻看著，忽然，他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大聲喊道：“這答案是誰寫的？快把他請進來！”

很快，秘書帶進來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老人說他叫張宏明。陳天鴻激動地說：“老先生，你的答案都對！你給我講講當時的情形?！?/p>

老人回憶說：“我認識你父母，知道他們丟了孩子后，我就替他們到處打聽。兩年后，我路過一個小鎮(zhèn)，聽說有一戶人家原本沒孩子，后來突然有了個三歲的兒子，我就想會不會是你。我在那里等了幾天，沒想到真看到了你。那天你拿著一個空瓶子，穿著一身藍色運動服和一雙黑棉鞋。我就帶著你去了車站，把你送回了家。后來，我到外省工作去了，要不是在電視上看見你，我都不知道你發(fā)展得這么好，只可惜我來不及見你父母最后一面?！?/p>

老人說著流下了眼淚。陳天鴻也哽咽了，他拉住老人的手說：“老先生，你對我的恩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今天全公司放假，為你舉辦宴會。你放心，你的下半輩子都由我來安排！”

老人感動地說：“不瞞你說，我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年輕時還好，這兩年越來越覺得孤單，我來找你也不圖大富大貴，就想著能有個親人?！?/p>

陳天鴻說：“放心吧，我保證你不會孤單的，我會讓很多人陪著你。在你之前也有很多人來找我，我想他們一定也都干過這樣的好事，我會把他們都請來?！?/p>

很快，宴會開始了，天鴻集團的大廳里擠滿了人，不但全公司的員工都到了，還來了很多知名人士。陳天鴻舉起一杯酒，走到張宏明面前說：“老人家，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這么多年來，你就沒有良心有愧、睡不著覺的時候？你說你無兒無女，你就沒有想過這是不是報應(yīng)？”

此言一出，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驚訝地看著陳天鴻，張宏明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陳天鴻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笑容，只剩下痛苦和憤怒：“沒錯，我父母是給我講過恩人版本的故事，但我從沒有相信過。雖然我記不得我親生父母的名字，但我記得他們的笑臉；雖然我記不得故鄉(xiāng)的地名，但我記得家旁邊的一草一木。從我被你拐上火車起，我就在心里拼命地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我的父母和我的家?！?/p>

張宏明憤怒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么。本來我也不圖什么報答，是看你這么誠心，又上電視又上報紙的，我才過來看看你。既然你不歡迎，我走就是了，我把你救回來時你才五歲，你能記得什么？”

陳天鴻點點頭，用發(fā)顫的聲音說：“你說得沒錯，一個五歲的孩子在新的家庭里，被新的父母每天灌輸這樣的話，確實很容易就會遺忘自己的過去。但你一定想不到，這個孩子從到這個新家開始，不管父母怎么對他說，他每天晚上臨睡之前，都要默默地對自己重復一遍，你叫王鵬，你的小名叫小鵬，媽媽讓你買醬油去，爸爸和媽媽在家里包餃子，等你回家吃餃子……”

張宏明想了想說：“你大概誤會了，你想想，你記得的是你五歲時的事，可你三歲時候的事你怎么可能記得呢？你只知道自己是被我從那個家?guī)С鰜淼?，可你怎么知道你是怎么去的那個家呢？”

陳天鴻冷笑道：“既然這樣，我想問你，你敢不敢和我的親生父母對質(zhì)？”

張宏明愣了一下：“當然敢，你把他們叫出來啊?！?/p>

陳天鴻揮了揮手，兩個老人被人攙扶著走到張宏明的面前，老太太指著他罵道：“這么多年了，我們一直在找你，你這殺千刀的混蛋！”老頭則狠狠地瞪著他。

張宏明打了個冷戰(zhàn)，爭辯道：“你們是騙子！你們不是他的父母！”

陳天鴻冷冷地說：“你要不要看看我們的親子鑒定？”說著，把一張紙扔到了張宏明的面前。張宏明顫抖著手拿起紙，說：“這……這不可能，你的父母應(yīng)該已經(jīng)……”

陳天鴻看著他說：“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對嗎？那是我故意讓人在家鄉(xiāng)放出的風聲，我知道你在來之前一定會先去打聽消息。我父母是知青落戶，在當?shù)貨]什么親戚，我的養(yǎng)父母也去世了，你覺得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在了，才敢來這里對嗎？”

張宏明語無倫次地說：“這怎么可能？難道是我救錯了人？對，一定是這樣，你跟你養(yǎng)父母丟失的孩子很像。雖然我辦錯了事，但我是無心的，你的養(yǎng)父母對你很好，對吧？我只是好心辦錯事而已，我不指望你的報答，我這就走了?！?/p>

陳天鴻攔住他說：“別著急，我可沒覺得你是好心辦錯事，我覺得，你就是個人販子！”

張宏明滿臉通紅地喊起來：“你憑什么這么說我？你的養(yǎng)父母沒告訴過你嗎？我一分錢都沒拿！”

陳天鴻冷冷地說：“我養(yǎng)父母一開始是這么對我說的，直到在我十六歲那年，養(yǎng)母發(fā)現(xiàn)了我的日記，她當時的反應(yīng)很大，她一直以為我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她哭著告訴我，養(yǎng)父得了絕癥，希望我不要讓養(yǎng)父知道，我答應(yīng)了她?！?/p>

張宏明呼吸急促，眼睛偷偷瞟向門口。陳天鴻接著說：“養(yǎng)父在我二十歲那年去世了。我拼命工作，努力給養(yǎng)母最好的生活。養(yǎng)母去世前告訴我，你是個專業(yè)的人販子，你把我賣給了養(yǎng)父，整整兩千元，是養(yǎng)父當時全部的積蓄。你還告訴我養(yǎng)父母，五歲的小孩很好養(yǎng)，只要每天對他說你是我們被拐走的孩子就行了。這里是我養(yǎng)母和我對話的視頻，我想你一定不止拐過我一個，只要警方調(diào)查，罪證一定不會少。”

張宏明哆嗦著嘴唇說：“我承認，是我拐賣了你，就請你高抬貴手吧。你看，你現(xiàn)在父母雙全，又功成名就，就讓這事過去吧，行嗎？”

陳天鴻發(fā)出一陣凄楚的笑聲：“當年你留給我養(yǎng)父的是假名字，如果你不露面，誰也找不到你。這對老人只是我家鄉(xiāng)的人，其實你打聽到的消息是真的，我被你拐走后，母親心臟病發(fā)作去世了，父親在尋找我時出了車禍。你說我功成名就，功成名就又怎樣？我是個沒有童年的人，我的整個童年，都用來拼命記住自己的真實身份了。”

張宏明終于撐不住了，他轉(zhuǎn)身朝門外跑去，被早就守候在門口的警察抓住了。

看著警察押走了張宏明，陳天鴻對秘書說：“開席吧，今天是我這幾十年來最開心的一天，因為我終于不用提醒自己，永不忘記了?！?/p>

陳天鴻離開大廳，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疲憊地躺在沙發(fā)上。他太累了，這幾十年來，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沒有夢的覺。迷迷糊糊中，他覺得自己的兩只腳踩在了家鄉(xiāng)的土地上，腳下的棉布鞋又軟又暖和，他手里拿著裝滿醬油的瓶子，飛奔著朝家里跑去。隔著玻璃窗，他看見了父母的笑臉，還有冒著熱氣的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