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近讀清人沈起鳳的《狐媚》,這是一個類似《聊齋》的志怪故事——寧生是一個生性狷介的書生,獨自在廢園讀書。廢園多狐,寧生心知,但不懼。朋友勸他離開廢園,他說:“狐所挾以媚人者二:貪淫者,媚以色;貪財者,媚以金。我兩無所好,惟好架上書。媚術雖工,遇我亦不售矣?!焙蒙宸@個寧生!你騷狐所善攻的,無非是人的貪欲,我不貪,你高強的媚術自然就派不上用場了。
入夜,果有一狐至。寧生一眼識破,喝令它“曳尾遁耳”。但它不走,先是拿言語奚落寧生,繼而開始引經(jīng)據(jù)典賣弄自己的文史知識,為“狐貍”正名……寧生聽得“石化”了,居然敬慕不已地說:“今聞高論,愿為書友。”于是兩人共坐讀書。后來,狐巧借“男女構精,萬物化生”之詞挑逗寧生,寧生方寸大亂……自此,二人關系由“共坐”升級為“共寢”。再后來,寧生“神疲氣殆”“沉綿床褥”。
他的朋友感嘆道:“你中了上等媚人之術了!以色媚人,色衰則愛弛;以金媚人,金盡則交絕。只有那種看起來有君子之風,卻大行小人之道,擇其所好以投之的媚人之術,才是防不勝防的啊!須知,媚術越是變化多端,其殺傷力也就越強?!睂幧犃T,“戄然悔悟”,怎奈為時已晚,半載之后,命歸黃泉。
那狐貍,絕對堪稱“狐貍中的戰(zhàn)斗機”。面對一不貪色、二不貪財?shù)膶幧?,它果斷選擇了“雅媚”——你不是“惟好架上書”么?那好,咱們就談文說史,從大禹到文王,從《山?!返健吨芤住?,我皆可娓娓道來,且眼界開廓、見地超拔。待你的防線被一點點攻破之后,我可就開始討債索命了。
擅長“雅媚”的狐貍是不會絕種的。今天,它又在哪里施展“上等媚術”?又撂倒了幾多“不貪財色”的寧生呢?
在這個“后門心態(tài)”盛行的時代,手里握有權柄的人,不同程度被人仰視、被人央求;拋開惡劣的“權力尋租者”不說,單說那些“愛惜羽毛者”流。你看重清名,不等于有捍衛(wèi)清名的能力。你稱你不重財色,唯有某項“雅嗜”——糟了,這看起來頗提升你品位的清雅嗜好,就極可能為別有用心者提供可乘之機。你不是喜歡字畫嗎?那好,我負責奉送大唐真品;你不是喜歡攝影嗎?那好,我負責奉送專機航拍;你不是喜歡題詞嗎?那好,我負責奉送巨額潤筆;你不是喜歡“發(fā)明”嗎?那好,我負責奉送“專利署名”……瞧,擅長“雅媚”的狐貍傳承起“家業(yè)”來何其與時俱進、何其令人嘆服!
當代“寧生”們的明智之舉是“藏好自己的嗜好”。藏好了自己的嗜好,就阻斷了狐貍通往自心的道路;沒有了“共坐”、“共寢”,自然也就遠離了命危、命斷。
(摘自《中華讀書報》 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