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曲的山路

◎劉家朋

彎曲的山路

◎劉家朋

一

這是一條既寬闊又綿長彎曲的柏油馬路，它北通萊州，南達平度市，中途鄉(xiāng)鎮(zhèn)四通八達，遠(yuǎn)遠(yuǎn)看去，如飛龍戲于原野。在這條馬路西邊的環(huán)抱中，坐落著一家白墻紅瓦的石材廠，大院里遍布各式各樣的板材和未經(jīng)加工的一塊塊巨石。廠長名叫王清強，是本地王家莊人，年齡三十有余，尚未婚娶。

三月間，和風(fēng)萬里，鳥語花香。溫暖的陽光照耀著綿長寬闊的柏油馬路，也照耀著王清強那白墻紅瓦的廠房和遍布石材的大院。這天上午，王清強正在廠子大門口招呼鏟車工把從大院里吊出來的板材往客戶的卡車上裝，突然，見南面不遠(yuǎn)處有一位身形苗條的姑娘，懷里抱著一小捆樹苗子，身邊伴有三兩個本廠子里的男女工人，正由遠(yuǎn)而近向這邊走來。一會兒便到近前。王清強細(xì)觀那姑娘，只見她圓圓的臉蛋，大眼睛。臉腮上胭脂未搽，因出于自然的紅潤，卻比人們常見的那些搽胭脂裝飾過的面皮更顯美觀，兩道新月般的眉毛不見涂描，因毛簇之間具部清晰可見，反比涂描過的更誘人；嘴唇雖未涂口紅，但由于膚色真切，讓人更加感到似花骨朵那樣鮮艷美麗，再配上她和氣的笑容，落落大方的姿態(tài)，給人一種既穩(wěn)重又端莊的感覺，越發(fā)讓人陶醉。

王清強看著看著，他的那顆心頓時就像鋼鐵遇磁石那樣，被這位姑娘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住了。那幾個工人見王清強不言不語只顧細(xì)看著人家，便異口同聲地說：“王廠長，你不是要買幾棵樹苗子綠化咱廠子和你的老住宅嗎？這不，人家給你送上門來了。”這時，他方才回過神來，心里一樂，滿臉賠笑：“真的？哪兒的？”工人們說：“萊州的?！蹦潜涿缱拥墓媚镆残χc了點頭，說：“老板，你說都要啥樣苗子吧，我這帶了幾棵樣子，車放在你們村邊，要的話咱便去取?！蓖跚鍙娨姽媚飿O漂亮又慈善，本是戀戀不舍，經(jīng)她這么一說，便就一心決定要買她的樹苗子，急忙便說：“要，要！我什么樣都要幾棵，我不但要，而且還可以幫你賣呢！”于是，便陪同那姑娘來到王家莊村邊，把她的農(nóng)用四輪車開到他的石材廠大門口，然后從車上卸下幾捆樹苗子，開始挑選，挑選完畢再算賬交錢。在買賣樹苗子過程中，王清強問了這姑娘姓名。這姑娘叫周麗霞，她的老家坐落在萊州某鄉(xiāng)鎮(zhèn)一個偏僻的山村，家里除了種地外，還種了一畝樹苗子。王清強又從側(cè)面話語了解到，她年方26歲，也沒有找對象。

時間已近中午，王清強邀周麗霞在他家吃午飯，周麗霞也不客氣，一口答應(yīng)下來。隨即便到廚房幫著廚師擇菜、切菜。王清強和幾個工人便在大廳里茶幾邊小凳上坐下喝茶，一邊喝，一邊聊天，大伙正喝著茶聊著天，只聽得周麗霞在廚房里邊干著活邊唱起歌來，歌聲唱道：

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您的光輝思想永遠(yuǎn)照我心……

她唱了前面幾句，后面的便唱得聲音有些小了。

一會兒她又唱：蒙山高，沂水長，我為親人熬雞湯，抓一把蒙山柴，爐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長……

那聲音似布滿了石子的小河里的潺潺流水，周麗霞噪門清純，無半點雜音，又充滿了感情，不難猜測，她唱這兩首歌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王清強聽著聽著，神氣頭不知不覺又大起來，他眼睛睜得雪亮，朝幾個工人一努嘴，同時右手大拇指往廚房那邊挑，那幾個工人會心地點著頭，個個聽得眼神都直了。大家都從歌聲中不約而同地暗暗斷定：這姑娘有一定的音樂素質(zhì)。并且從她連唱的兩段歌詞推論：她也一定是一個很講究良心的人。

飯后，工人們暫時各自休息去了，王清強坐在辦公桌前，到電腦上查點石材交易賬目，周麗霞和另一位女工拾掇好碗筷，剛要離去，忽見王清強撥弄電腦的兩手有些笨拙，便試探著問一聲：“你查什么，我?guī)湍悴榭梢詥?？”王清強高興地說：“你還懂電腦？這太好了，那你就幫我查查吧?！闭f著便起身讓座位。周麗霞不慌不忙走到電腦邊，坐到電腦椅上，王清強便坐在一邊另一個靠背椅上看她操作。只見她右手用鼠標(biāo)迅速點擊先找出王清強所要查找的網(wǎng)頁，又兩手在鍵盤上如鋼琴家彈鋼琴那樣，快速打出所要查找的內(nèi)容，接著又將電腦和放在桌邊的數(shù)字計算器結(jié)合，口中念叨，手中按鍵，一會兒工夫便幫王清強解決了難題。

王清強以驚訝又欽佩的目光看著周麗霞：“哎呀！小周，你可真不簡單哪！歌兒唱得好，心眼兒善良不說，又能搗騰樹苗子，還精通電腦！”

周麗霞謙虛地一笑：“不，不不，這些都算不了什么，這些都算不了什么?！?/p>

不想，周麗霞如此謙虛，王清強內(nèi)心越發(fā)敬重她了。他略一思考便問：“小周，你在家除了幫父母種地販賣樹苗子外，還有其他固定工作沒有？”

周麗霞說：“沒有，我電大剛畢業(yè)，雖有給我找工作的，暫時還未定下。”

王清強說：“要不這樣，你回家看看，家里活要是父母能忙活過來的話，你干脆就到我廠子里負(fù)責(zé)電腦技術(shù)。這往來賬目和各方面信息都在電腦上，你就算給我當(dāng)個會計，幫我一把行不？”

周麗霞說：“行是行，這事我還得和父母商量一下。”她隨即從兜里掏出手機，走出門外，便和父母通起電話來。電話完畢，她欣喜地趕回屋里，說：“行，我父母同意，想他們都還年輕力壯，家里活忙過來不成問題?！?/p>

王清強說：“工資一個月兩千，管吃管住，你看看，要是同意，咱就這么定下。”

周麗霞點頭答應(yīng)。

從此，周麗霞便在王清強的廠子里上班了。

二

石材廠的活，是忙碌而繁雜的：有負(fù)責(zé)割板的大鋸車間，有燒板車間，也就是用電火加工制造防滑石板的車間，還有抹光車間、異型車間（負(fù)責(zé)出樣品的）。另外還有吊車工、搬料運料的運輸工、干雜活的等。按理說，周麗霞當(dāng)會計就是當(dāng)會計，無非每天上電腦算算賬，掌握石材流通信息，繪繪圖，做個廣告什么的，干完了她份內(nèi)的活就等著領(lǐng)工資，也就說得過去了?？墒牵@姑娘凡事就是與眾不同，她人勤快，忙完了自己份內(nèi)的電腦業(yè)務(wù)外，還主動幫忙打掃室內(nèi)室外衛(wèi)生，又協(xié)助王清強到各個車間查看安全設(shè)施，又幫工人們恰當(dāng)?shù)匕才虐宀臄[放的具體位置，有時還幫干些雜活。除了這些以外，她還常到廚房里幫廚師擇菜、燒水，干些力所能及的零活。在干那些無足輕重的雜活時，她還和剛來時一樣，往往是干著干著，便唱起歌來。人們常聽她唱電影《雷鋒》插曲“唱支山歌給黨聽”那一段，有時還唱《紅色娘子軍》中“萬泉河水清又清，我編斗笠送紅軍”那首歌。但不知為什么，歸納她所唱的那些歌，大多都是些感恩的歌。

為了試探這新來的會計到底貪財不貪財，晚上，王清強故意從錢包里取出一沓錢，趁夜間扔在她辦公桌邊，他知道，每天早上周麗霞上班最早，故意讓她看到這些錢，看她如何處理。第二天早晨，周麗霞剛上班，來到辦公桌前一看，只見桌邊地下一百元的、五十元的，還有二十元的、十元的，好多的人民幣，如孩子們玩撲克牌一樣花花綠綠擺了一地，自言道：“這個王清強，身上帶錢這么不謹(jǐn)慎，想必是他丟的?！庇谑?，便細(xì)心地把錢從地上撿起來，分文不貪，隨后便交給了王清強。王清強恭敬地看了她良久，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說什么為好，終于沒有說出什么，暗暗敬服她見財心不邪的高貴品格。

一天，王清強見周麗霞穿的皮鞋已舊，舊得連擦鞋油都顯不出光亮，并且鞋幫邊沿清晰可見破損之處。便說：“小周，你看看，你的皮鞋都舊成什么樣了，還不換換？快去到超市買雙新的吧，錢我出。”

周麗霞說：“不，王老板，我雖不富裕，買雙皮鞋的錢還是有的，謝謝您的好意。咱又不準(zhǔn)備出外為辦什么大事要擺一擺闊氣，鞋這東西，別陳舊的太不像樣，穿在腳上能走路就中?！?/p>

王清強問：“那你掙了錢，舍不得吃穿，為了什么？”

周麗霞毫不猶豫地說：“只要能積攢起來，那用處可就大了，往近處說，留給父母，父母年歲已高，光說好聽的沒用，說不定哪年哪月就會得病，到時候治病靠借別人的可就麻煩了。往長遠(yuǎn)眼光看，錢存在銀行里，還可支援國家建設(shè)呢！”

王清強點一下頭：“不錯，你說得有道理?！庇职蛋稻捶趦€持家的優(yōu)良生活作風(fēng)。

農(nóng)歷九月初九，是重陽佳節(jié)。群山含笑，菊花噴香。這天，晚飯時大家都或多或少喝了點酒，興致來了，有位女工和王清強及身邊另一位男工商量好，要去玩麻將，因缺少一人，便邀請周麗霞：“走吧，小周，這三缺一了，你給個面子，去湊合一下，好嗎？”

周麗霞搖頭說：“不，不不，要玩，你們另奔別人玩去吧，我是不玩?！?/p>

“為什么？晚飯后也沒有什么事干，咱們不大賭，小打小鬧，這有什么呢？”王清強和那兩位工人齊聲地說著。

周麗霞不緊不慢地說：“沒什么是沒什么，只是我沒有那個興致。”

王清強見她執(zhí)意不肯去，便另找了一位女工，四個人湊成桌去玩了。

等到王清強和那三位工友打麻將散了伙回宿舍休息時，辦公室里的石英鐘已報：“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23點整！”他們見會計宿舍里燈還亮著，便悄悄趴在窗口往里看了看，只見明亮的燈光下，周麗霞手捧一本《弟子規(guī)》，臉上帶著喜悅之色，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四人不覺暗暗贊嘆：哦，這姑娘不但為人正派，有一定的業(yè)務(wù)能力，還是一位酷好讀書的人哪！

第二天早上，王清強便去向周麗霞借那本《弟子規(guī)》看，不想周麗霞早已到大院里幫工友們干零活去了。王清強見她的辦公桌上《三國演義》《紅樓夢》《馬克思傳》《毛澤東選集》等書整整齊齊地擺了一大摞。王清強暗想：她看這么多書??！怪不得凡事說話都那么有水平。至于她為什么極愿看那些進步的和富有哲理的書，他卻有些不理解了。正在暗暗贊賞不已，只見周麗霞幫工人裝完了一車?yán)?，遠(yuǎn)遠(yuǎn)地正向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又唱起來：

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

這一腔竟如清晨的山谷響起了銀鈴，讓人倍感清心悅耳。她唱得格外動情，又是那樣的意味深長，特別是當(dāng)她唱“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這句時，雖然臉上不見流淚，聽聲音，卻似孝順的兒女向娘親傾訴衷腸那樣情真意切。

中午，王清強便請周麗霞到他家中和父母共同吃飯。周麗霞表現(xiàn)得彬彬有禮。飯后，他們共同坐在飯桌前聊起家常，王清強細(xì)問周麗霞的家境情況，周麗霞侃侃而談，毫不隱瞞地向他們說自己家的一切。

原來，周麗霞的爺爺奶奶及父母都是共產(chǎn)黨員，周麗霞受教育頗深。特別是爺爺奶奶，老兩口在周麗霞很小的時候，就教她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也時常給她講述黨在每個歷史時期救國救民的一系列政策。有時還講些他們年輕時在炮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和國民黨反動軍隊浴血奮戰(zhàn)的事跡。用黨的艱難光輝的戰(zhàn)斗歷程鞭策教育她，把他們愛黨愛人民的心一絲不茍地傳給了孫女。周麗霞在爺爺奶奶革命精神的鼓舞下，刻苦好學(xué)。除了學(xué)得和爺爺奶奶一樣無限忠于黨無限忠于人民以外，不同之處就是她文化修養(yǎng)比爺爺奶奶高得多……

王清強聽了后，如同夢中走進了仙境那樣心曠神怡，回味無窮，不禁贊嘆說：“哎呀！妹子，你懂得太多了，哎呀，妹子你真行！”從此，不知不覺中便對周麗霞產(chǎn)生了愛意。周麗霞呢？見王清強有創(chuàng)業(yè)的志氣，又見他對她是那么崇敬，不知不覺也愛上了他。

三

王清強這個人凡事膽大，也很有魄力，但性格方面的缺點，就是不愿聽別人勸說他點什么，只要做點錯事，別人一勸說他，他便覺得在人格方面是低人一頭，覺得是受了壓抑。輕了暗暗生氣，重了便會和人家鬧將起來。

端午節(jié)這天，民間風(fēng)俗習(xí)慣，中午這頓飯都要吃粽子，他便到集上買來十幾斤粽子，午飯時請工人們一起吃飯，其中有位名叫孫華堂的男工，拿起粽子先是用鼻子聞了聞，然后撥掉葦葉，吃了一口，便說：“不好，這粽子不是今天剛包的，味兒不好?！蓖跚鍙娐犃?，問別人覺得味兒如何，工友們都說還可以。王清強的臉立時拉長了，對著孫華堂厲聲喝斥：“你不愿吃，就回自己家吃，哼！人家別人都吃得好，為什么就你說不好？過節(jié)都愿聽個吉利話，你喪門誰？熊毛病！”孫華堂說：“我說不好吃怎么了？我吃著不對味兒就這么說說便是，又沒讓你另去買，你何必發(fā)那么大的火！” 王清強臉色由拉長變?yōu)榍嘧?，忽地起身指著孫華堂的鼻子喝道：“你再說一句，你再說一句！再說你馬上給我離開這兒?！睂O華堂是個老實人，被他這一喝，怕把事鬧大，真的被他開除，便只好不作聲，飯吃了沒幾口，便回宿舍去了。

孫華堂走后，周麗霞便勸王清強：“你看看你，人家就說那么句話，你就發(fā)那么大脾氣。他覺得粽子不好吃，別人覺得好吃就中。他那么一句話再不吉利，又不能真起到什么大不了的作用，這事是你不對?！?/p>

王清強朝周麗霞一瞪眼：“什么，你怎么也這么說？”飯沒吃飽，氣得一轉(zhuǎn)身便匆匆奔東間臥室里躺下了。

飯后，周麗霞到臥室勸他，說讓他消消氣，沒必要為些小事大動肝火。誰知，周麗霞不勸便罷，這一勸，王清強愈加來氣，忽然從床上爬起，說：“不行，我一個廠長不能讓人愛說什么便說什么！”

周麗霞鄭重地說：“不對呀！王大哥，咱當(dāng)廠長應(yīng)當(dāng)善待工人，凡小是小非，咱都要多讓著別人才能把工作搞好，似你這樣沒有大量哪行！”

王清強把頭一歪，身子轉(zhuǎn)向一邊，便不理周麗霞。

周麗霞見他這樣，只好笑著說：“好，好，就算你說得對，那我求你把火壓一壓總可以吧？”

“你……”王清強聽周麗霞向他說起軟和話，氣是消了，內(nèi)心還是暗暗不服，心想：哦，你這見我生氣，害怕得罪我便開始說軟和話了呀！顯然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你在我這里當(dāng)會計，也算是個當(dāng)家人，說話辦事應(yīng)事事向著廠長才是，你卻偏向著別人！于是，對周麗霞那份愛意隨之也就減退了。

中秋節(jié)到了，晚飯后，月亮欣悅地躍過東山頂。人們經(jīng)過一整天在日光蒸烤下的勞動，體內(nèi)都有些燥熱和疲乏。偶爾來點輕微涼爽的秋風(fēng)，倍感愜意。于是，都各帶馬扎、小凳、靠背椅之類的坐具，到廠子外乘涼賞月。工友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南道北，暢敘心扉。

大家正聊得有興致，只見負(fù)責(zé)大鋸的男工小張用手機小聲不知給誰打了個電話，隨即便來到王清強身邊，俯耳跟王清強低語幾句，王清強便立即把周麗霞叫進屋里，神情不太自然地說：“小周，取一萬塊錢，我這有急事等用?！敝茺愊计鸪跻姶箐徆ず蛣e人通電話，通完電話又和王清強詭秘地說了幾句話，王清強便接著就要取錢，覺得事出蹊蹺。疑惑地問：“取錢干什么？可別拿去賭??！”王清強不滿地瞟她一眼，心想：我賭不賭與你何干，你管得著么？一急便說：“你甭管取錢干什么，叫你取，你取就是了?！?/p>

原來，周麗霞估計得一點沒錯，王清強取錢不是為了別的，就為了拿去和那些好耍錢的去賭錢。當(dāng)天晚上，他們幾個人聚集在一起，以撲克牌作賭具，大賭。王清強運氣背極了，把剛?cè)〕龅囊蝗f塊錢輸了個精光，還把身上起初帶的兩千塊錢也輸了。他懊悔不已，難受得一夜也沒睡好覺。

第二天早上，周麗霞見王清強的兩個眼皮下垂，氣色青灰，估摸他是賭輸了，便安慰他說：“怎么樣？是賭錢賭輸了吧。輸了就輸了，你也不用太難過，以后別玩就是了。”王清強心里知錯，可是，就是不愿聽別人說三道四，把頭一扭：“輸什么輸？我才沒輸呢！”

又是一個晚上，飯后，周麗霞去了趟大鋸車間，因見大鋸磨損陳舊，再使用下去怕要出事故，便要去向王清強匯報。只見廠長辦公室的燈正亮，屋里，燈光下映出兩個人影，一個是王清強，另一個影子卻是個陌生女人。周麗霞心想，他們可能是在商量工作方面的事，便急忙向廠長辦公室那邊走去。她走到門前，見門虛掩著，屋里說話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根據(jù)話音推斷，那女人也不過就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姑娘。忽聽得那姑娘嬌聲嬌氣地說：“大哥，你都年過三十了，怎么不著急找對象？”王清強便說：“沒有合適的呀！我到哪兒找去？”

那位姑娘說：“你要是不嫌棄，我回去讓我媽給你介紹一個?！?/p>

王清強說：“好哇！大嬸給我當(dāng)介紹人好哇，咱們一個村人相互都了解?！?/p>

哦，他們是一個村人！可能人家交往已經(jīng)很深了吧。周麗霞聽著暗暗地這樣想，同時，心里也像壓上了磨一樣，沉重起來。只聽得王清強試探地問：“大嬸能給我介紹個什么樣的，有底了嗎？”

那姑娘便說：“樣子和我差不多，為人屬性也和我差不多，你看行嗎？”

“行啊！太行了，我要是找個對象能比得上妹子，磕頭不歇氣！”王清強興奮地應(yīng)著。

那姑娘說：“既然同意，空口無憑，你得先給我買點東西?！?/p>

“啥東西？”王清強問。

“你先給我買輛電動車行嗎？”那姑娘撒嬌地說。

王清強立即應(yīng)允：“行，買輛電動車這算不了什么，我立即就給你買?！?/p>

“啊……”周麗霞聽到這里，頭部忽然像被人驟然擊了一錘，心里的磨也愈加感到沉重起來。起初對王清強那份莫名其妙的愛的寄托一下子飛到了九霄云外，她從頭涼到腳后跟，把門一推，喊一聲：“王老板，大鋸該換了啊，再不換可要出危險?！闭f完，邁開她沉重的腳步便離去了。

人的感覺器官本是與生俱來的，也是周密精巧的，只要不出毛病，眼、耳、鼻、舌、心以及皮膚、毛孔等都會各顯神通，酸甜苦辣、冷熱、勞逸等一切外界信息，一旦與人身體各個器官接觸，它便都能細(xì)致入微地感覺到。吃甜知甜，吃辣知辣。天冷了穿棉衣，天熱了便換上汗衫。聽到別人恭維的話便覺得開心，一聽到傷害自己的話語就會感到喪氣。但這些感覺都是表面的，也是很單純的，所拘留，他答應(yīng)半月以內(nèi)交上這筆款，拘留所便放他回家。父母見他混得如此狼狽，只有埋怨和流淚，卻想不出個解決問題的實際辦法。他只好到廠子里找周麗霞商量，準(zhǔn)備把一切實情一五一十跟她訴說，然后讓她大罵一頓，再把自己的轎車賣了，頂上罰款，以后好好做人。

當(dāng)王清強回到廠子到辦公室找周麗霞時，周麗霞卻不在。王清強焦急萬分，正急得沒法，外面一位干雜活的女工見他來到辦公室，慌慌張張便跑到屋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哎呀！王老板，你快別愣著了，周麗霞兩個鐘頭前，因幫清除亂石的車輛往外拉亂石，不小心車上滾下一塊石頭把她的腿砸傷了，現(xiàn)已進了平度人民醫(yī)院，想打電話給你都沒來得及呢，你快去醫(yī)院看看她吧！”

王清強一聽這消息，腦子里“轟”的一下，就像突然腦袋裂了那樣疼痛難忍。他什么也不顧了，二話沒說，急忙喊人發(fā)動他那輛轎車，立即去了平度醫(yī)院。

經(jīng)醫(yī)院檢查，周麗霞是右小腿骨折，醫(yī)生提示，經(jīng)過治療，再經(jīng)過一段時間休養(yǎng)就可痊愈。當(dāng)王清強來到醫(yī)院時，她的右小腿敷著藥，夾著鋼板，外面用繃帶緊緊纏住，已安然地躺在病床上了。王清強站在周麗霞眾多親朋的人空里，見周麗霞面部蒼白，整條腿被繃帶勒得動不了，卻還是面帶笑容，熱情地像以往那樣跟她的親朋說話，王清強又崇敬又心疼她，不覺便抽咽起來。周麗霞躺在病床上，因王清強站得較遠(yuǎn)一點，本是沒有見到他，聽見王清強的抽咽聲，道一聲：“清強哥來啦？”聽她這樣稱呼他，王清強撥開眾人來到她身邊，叫一聲：“麗霞，我對不起你……”說著，便哭出聲來。

周麗霞說：“沒事，大哥，我傷得不重，你別難過，用不了多少日子我就好了，照樣還可以幫你管理廠子?！?/p>

王清強聽她這么說，不由得看了看她被繃帶繃得緊緊的腿，想想她這樣為別人獻身又不叫苦的精神，想想薛迎春那低俗的所作所為，再想想自己因不聽周麗霞的好意勸告而違法被罰款的事，愈加覺得自己對不起周麗霞，流著眼淚道一聲：“麗霞，我……”剛要向她承認(rèn)自己所犯的錯誤，突然想起她現(xiàn)在正在養(yǎng)傷期間，說出來會惹她上火，反使傷口惡化，終于沒說出來。

“怎么了大哥？”周麗霞見王清強欲言又止，覺得奇怪，不免問了一聲。

王清強不說話，站在那里只是流淚。周麗霞忽然想起近幾天王清強一直不在廠子里，又聽一些工友說起他在選廠貪污被整一事，便明白了大體?！澳闶遣皇潜涣P款了？”周麗霞一邊問一邊說：“清強，咱錯了，以后知錯不犯便好?？钜且粫r交不出來，我?guī)湍愕菇璧菇?，實在倒借不夠的話，我叫我爸媽幫你想辦法。我爸媽一會兒可能就會來看我，我立即和他們說說這事?！?/p>

王清強禁不住一下子趴在病床邊，抽咽著說：“你快好了吧，麗霞……你快好了吧，麗霞……你好后，我把廠子的一切權(quán)力都交給你?！?/p>

周麗霞說：“這可不行，你的廠子就是你的廠子，我協(xié)助你可以，總的權(quán)力還應(yīng)歸你?！?/p>

“不，不不！”王清強一邊流著淚一邊說，“一切都應(yīng)歸你，這個廠子不能沒有你，這個廠子不能沒有你呀……”說著一抬頭又看到她那用繃帶緊緊繃住的受傷的腿，他鼻子一酸，不覺放開長聲大哭。親朋們齊聲說：“清強，你別哭，醫(yī)院要求肅靜?！彼麉s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只是大哭不止。他忽然覺得自己所走過的人生路就好像他廠子旁邊的那些彎彎曲曲的山路，只有依靠周麗霞這樣的領(lǐng)路人指引他，才能最終使他走向正路。

（責(zé)任編輯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