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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女、才女和欲女
      ——明代文人女性觀的構(gòu)建*

      2016-05-04 08:04:56徐文翔
      文學(xué)與文化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才女金瓶梅文人

      徐文翔

      貞女、才女和欲女
      ——明代文人女性觀的構(gòu)建*

      徐文翔

      在明代文人的女性觀中,女性形象主要集中為三種類型——貞女、才女和欲女。首先,明代文人熱衷于貞女傳記的書寫。文人作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參與度最高的群體之一,其女性觀的構(gòu)建也深受影響,最主要的表現(xiàn),就是熱衷于為貞女書寫傳記。其次,明代文人非常欣賞女性之“才”。許多文人致力于女性作品的搜集、整理和出版;并且,文人對女性之“才”經(jīng)歷了一個“德”、“才”并重到重“才”輕“德”的變化。第三,在私生活領(lǐng)域中,明代文人對異性情色的關(guān)注,常表現(xiàn)為一種“欲女窺視”。他們對于艷情小說、春宮圖和色情民歌的興趣,多與此有關(guān)。忽視了這三類女性形象中的任何一類,都不能客觀、全面地了解明代文人的女性觀。

      明代文人 女性觀 貞女 才女 欲女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一般項目“明代文人對時興民歌的文學(xué)接受”,項目編號:AQSK2015B003。

      明代的女性身份非常多樣,她們所投射到歷史中的形象也堪稱豐富多彩。我們以今天的眼光來回顧明代的女性,常感嘆于她們以多樣的方式所書寫的人生①例如蔡石山所著《明代的女人》一書(中華書局,2010年),將明代女性為分“宮闈的女人”、“才女、閨婦”、“一般婦女”、“女尼與少數(shù)民族婦女”、“為禮教而生、為名節(jié)而死的婦女”、“妓女”、“女伶與名姬”等七大類,并在《引言》中感嘆道:“歷史知識的無涯,的確不是有涯的史家生命可真正追逐得到的!”。然而這種看法畢竟是來自今人的,明代的文人又是怎樣看待女性的呢?或者說,在明代文人的女性觀中,女性形象是如何構(gòu)建的呢?很遺憾,筆者在考察了若干史料后發(fā)現(xiàn),同時代的女性形象在文人的構(gòu)建中——至少是文字構(gòu)建中,被大大地簡單化和類型化了。概而言之,在明代文人的筆下,女性形象主要集中為三種類型——貞女、才女和欲女。那么,他們?nèi)绱藰?gòu)建自己的女性觀,原因又是什么?

      一 貞女書寫:文人對于貞女傳記的熱衷

      使用“貞女”這個名稱,意在強(qiáng)調(diào)這些女性的品格特點是堅守貞節(jié)。明代的貞女?dāng)?shù)量,幾乎超過了以往歷代之和。董家遵先生曾統(tǒng)計過歷代的節(jié)婦、烈女?dāng)?shù)目,列表如下②董先生所制原表包括清代,并統(tǒng)計了百分比,筆者引用時在體式上略有改動。原表見董著《中國古代婚姻研究》,廣東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46頁。:可以看到,明代的貞女?dāng)?shù)量之多,堪稱駭人。當(dāng)然,各個朝代的數(shù)量受其時間長短影響比較大,但其他存在時間相仿的朝代,其貞女?dāng)?shù)量甚至不及明朝的零頭,這便很能說明問題。最主要的原因,自然與官方對于節(jié)烈的提倡有關(guān)。在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引導(dǎo)下,整個社會對于女性的角色與道德期望,都集中在“貞女”上。文人作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參與度最高的群體之一,其女性觀的構(gòu)建自然也深受此一影響。其最主要的表現(xiàn),就是熱衷于為貞女書寫傳記。

      歷代節(jié)婦數(shù)目比統(tǒng)計表

      歷代烈女?dāng)?shù)目統(tǒng)計表

      歷代對貞女記載最為權(quán)威的史料,為各朝史書的《列女傳》?!睹魇贰ち信畟鳌放c之前最大的不同,是其纂修所采集的原始資料,來自明代文人私人著述的比例非常大。①關(guān)于《明史·列女傳》的纂修過程,衣若蘭《史學(xué)與性別:〈明史·列女傳〉與明代女性史之建構(gòu)》一書(山西教育出版社,2011年)中的第一章“文本成型:《明史·列女傳》的纂修”有非常詳實的考察。《明史·列女傳》的資料主要有四個來源:明代歷朝實錄、私撰史籍筆記、地方文史志書和私人文集傳記。這其中明代歷朝實錄和地方文史志書屬于官方性質(zhì),私撰史籍筆記和私人文集傳記則是私人自發(fā)撰寫,相比而言,后者無疑更能客觀地體現(xiàn)文人的女性觀。

      文人為女性寫傳,在唐宋時就有。一些著名文人,如唐代的柳宗元、韓愈、李翱、杜牧等,宋代的蘇軾、王安石、黃庭堅、曾鞏等,都為女性寫過傳記。但直到元代,文人為女性寫傳的風(fēng)氣還不很盛行;而到了明代,隨著明人傳記寫作的興起,女性傳記的數(shù)量和品類也大大增加。而整個明代,文人的女性傳記書寫也有階段性的變化。明中葉之前,文人為女性寫傳,主要集中于自己所熟悉、至少也是認(rèn)識的人;傳主的身份比較多樣,而且很少為下層女性。而到了明中后期,文人所寫的女性傳記,逐漸集中于節(jié)婦、烈女等“貞女”上。很多情況下,作者與傳主并不熟悉或認(rèn)識,只是聽聞其貞節(jié)表現(xiàn),便毅然為之立傳。與此相關(guān),傳主的身份也開始以下層女性為主。文人甚至形成了這樣一種心理:正因為下層女性其聲名不易顯揚(yáng),所以更需要文人去為之作傳。“后七子”之一的吳國倫(1524—1593)就曾說:

      太史公常悲巖穴之士,名湮滅而不稱。嗟乎!巖穴之士,猶有稱者,而獨(dú)處身泥垢,若所謂男而胥婢,女而婦奴,即有奇節(jié),不得負(fù)青云之士以傳,豈賤其人而羞稱之乎?夫管仲父之舉寧戚也以婢知,其詩周大夫有其婢賢,為能忍辱甘死以全其主父母,不可謂細(xì)行矣,曾不得少概見。至如翟家婢青,死其主女,其因主女見列,繇古及今,其不有所因而稱者,又何可勝數(shù)乎?

      吳國倫認(rèn)為,那些身處下層、名聲不顯的女子,即便有貞節(jié)之行,也不易被人所知,正因為如此,才更有為她們作傳的必要。在下文中,吳氏接著說:

      夫八兒以人奴子,為人奴婦,至微賤矣。又年少質(zhì)弱,即依違其舅姑,非有門閥可損、寶訓(xùn)可辱也,顧獨(dú)視再適為污而甘死若飴,茲不凜凜丈夫女哉!彼以富人子而有文君,名人子而有文姬,豈得與八兒論貴賤哉?、伲勖鳎輩菄鴤悾骸端牧覀鞑⑿颉?,《甔甀洞藁》卷四十四,明萬歷刻本。

      “八兒”是里中一個以死節(jié)而抗拒再嫁的婢女,吳氏與她素不相識,只是聽聞其事而已。值得注意的是,吳氏認(rèn)為八兒雖微賤之極,但歷史上非常有名的女性卓文君和蔡文姬卻都無法和她相提并論,原因正是在“貞節(jié)”上她們不如八兒。吳氏在這里傳達(dá)了一種觀念:衡量一個女性的地位或名聲,不是以其出身,而是以其德行。有德行的女子,哪怕身份微賤,也值得文人去為之立傳,大書特書。這種觀念的另一層面,則是文人所關(guān)注的女性的下層化。這可以說是中晚明時期文人女性觀的一種新動向,體現(xiàn)出鮮明的時代特色。吳國倫為“八兒”寫的這篇傳記,被收入何喬遠(yuǎn)主編的《皇明文征》,這也說明吳氏的觀點并非僅僅是個人的,而是時代的。

      明代文人為貞女所寫傳記的體裁,主要有行狀、墓志銘和直接以“某某傳”為名的傳記。其中行狀通常是為長輩親人所作;墓志銘最初是為有德行的上層婦女所作,明中后期則不局限于上層婦女,很多商人也花錢請文人為其妻、母作墓志銘。行狀和墓志銘的共同點,是極力彰顯傳主的德行,如女德與婦道。很多傳主的德行雖然本就值得稱道,但鑒于這兩種體裁常有“請托而作”的性質(zhì),所以也不排除在一定程度上有“溢美”的嫌疑。再一種體裁則是直接以“某某傳”為名的傳記。這類傳記,有的題名寫傳主之本姓,如程敏政的《鄒氏傳》;有的冠以夫名,如黃仲則的《蔡本澄妻戴氏清列傳》、《歐茂仁妻胡氏列傳》;更多的則在題名中直接點明傳主的“貞女”品質(zhì),如節(jié)婦傳、烈婦傳、貞女傳等。關(guān)于這種傳記的特點,我們試舉幾篇為例:

      歸有光《陶節(jié)婦傳》(節(jié)選):

      陶節(jié)婦方氏,昆山人,陶子舸之妻。歸陶氏期年而子舸死,婦悲哀欲自經(jīng)。或責(zé)以姑在,因俛默久之。遂不復(fù)言死,而事姑日謹(jǐn)?!讯貌××?,日晝夜不去側(cè)。時尚秋暑,穢不可聞,常取中裙廁牏,自浣灑之。家人有顧而吐,婦曰:“果臭耶?吾日在側(cè)誠不自覺然,聞病人溺臭可得生,因自喜?!奔肮貌∪沾?,度不可起,先悲哭不食者五日。姑死,含殮畢……頃之入室,屑金和水服之,不死。欲投井,井口隘不能下。夜二鼓,呼小婢隨行,至舍西,紿婢還,自投水……既死,家人得其尸,以面沒水,色如生。②[明]歸有光:《陶節(jié)婦傳》,《震川先生集》卷二十七,四部叢刊景清康熙本。

      李東陽《喬烈婦傳》(節(jié)選):

      烈婦高氏者,工部侍郎樂平喬公諱毅之側(cè)室也。公夫人王氏既卒,高事公謹(jǐn)。公遘疾,湯藥必躬視,日不甘食,夜不就寢。毎稽顙于天,祈以身代公。疾革,顧謂之曰:“吾殆不起,吾子孫必克自立,獨(dú)汝年少,又無子,奈何?”高泣曰:“公脫不諱,妾固當(dāng)死從公地下耳。”公卒,哀毀殊甚,引繩欲自經(jīng),為家人所掣,不得死。乃取平生華飾,投諸火,示無生意。于是防者日嚴(yán)。公子兵部郎中鳳扶柩歸,高抵家悲號益甚,聞?wù)邜韾?。竟以間縊死柩旁,年三十有三。③[明]李東陽:《喬烈婦傳》,《懷麓堂集》卷三十六文稿十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吳國倫《林貞女傳》(節(jié)選):

      貞女名萊,閩縣林參政允中子。參政初為東萊文學(xué)官,生女其廨,因名。后參政登進(jìn)士,與長樂陳中丞并仕浙江。中丞因以其仲子長源聘女也,許之,時男女俱五歲。暨參政守南安時,則女已涉《孝經(jīng)》、《列女傳》、《內(nèi)則》諸書,而其性又柔惠有志操,動如成人,父母獨(dú)憐愛之?!龊危L源病卒矣。女聞之驚痛不自勝,徐解簪易服,詣其家祠,斷發(fā)以自誓曰:“妾不幸不得為陳氏兒,捧匜盥。竊愿從地下事之……”與其父訣曰:“舅氏所不忍于兒者,死耳。乃兒初以死誓,冥冥者知之,而輒負(fù)之,雖生之謂何!兒今下報冥冥者矣?!闭Z訖遂閉合,絕飲食者七日,嘔血死。①[明]吳國倫:《林貞女傳》,《甔甀洞藁》卷四十四,明萬歷刻本。

      這三篇分別以“節(jié)婦”、“烈婦”、“貞女”為名的女性傳記,名曰“傳”,實際上是從一位女性的一生中抽取掉其他內(nèi)容,只保留了其貞節(jié)之行。衣若蘭教授在《史學(xué)與性別:〈明史·列女傳〉與明代女性史之建構(gòu)》中評論此類貞女傳記說:

      這樣直接以婦德題于篇名,明顯地將女性的一生與個性,極度地濃縮成題旨所欲凸顯的某一面貌,忽略女性生命中許多細(xì)節(jié)。這些女主人翁就如同被臉譜化一般,往往呈現(xiàn)出單一的特質(zhì)。而這些明白標(biāo)示傳主特征的女性傳記,也就更符合教化系譜內(nèi)著重節(jié)烈賢孝女性特質(zhì)的需求。②衣若蘭:《史學(xué)與性別:〈明史·列女傳〉與明代女性史之建構(gòu)》,山西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163~164頁。

      與行狀和墓志銘相比,以“某某傳”為名的女性傳記可能會少一些刻意的“溢美”成分,但在“臉譜化”的描寫與對貞節(jié)特質(zhì)的片面凸顯上,這三種體裁都是相似的。這既是“教化系譜內(nèi)著重節(jié)烈賢孝女性特質(zhì)的需求”,同時對于文人群體來說,也是他們女性觀之構(gòu)建的重要方面。

      那么,文人為什么會以貞女來構(gòu)建自己的女性觀呢?或者說,文人群體熱衷于貞女書寫的動機(jī)是什么呢?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認(rèn)為自己所承擔(dān)的史家的責(zé)任和名教的使命。為一位姓薛的節(jié)婦寫作小傳的文人陸簡(1442—1495)說:

      君子曰:夫婦萬化之原,以有節(jié)義為之大閑也。三代教弛,大德或踰,為斯世者憂之,汲汲焉求。得夫人以風(fēng)勵有眾節(jié)婦,□今求之而不得者耶!曷旌典之尚闕,俾善化之弗宣,余承乏史氏,彰善罰惡之事,所宜與聞,聊為圖存其略,以質(zhì)諸良有司。③[明]陸簡:《薛節(jié)婦小傳》,《龍皋文稿》卷十九,明嘉靖元年楊鑨刻本。

      另一位文人羅欽順(1465—1547)敘述自己為蕭孺人寫作《節(jié)孝堂記》的原因時也說:

      余也非才,猥以風(fēng)教為職事,有關(guān)風(fēng)化者,采錄表章,固其分也。矧日旦之情,圖所以光昭其母氏之大德者,甚惓惓乎,故不辭而為之記。④[明]羅欽順:《節(jié)孝堂記》,《整庵存稿》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有明一代,文人為貞女撰寫的各類傳記,多數(shù)是出于此種動機(jī)。而且在此動機(jī)基礎(chǔ)上,文人群體內(nèi)部的互相唱和和模仿,又為此風(fēng)氣的進(jìn)一步興盛提供了動力,正如明人章懋所說:“好事者聞之為傳其事,而薦身能言之士又從而歌詠焉,蓋亦秉彝好德之良心有不能已者?!雹伲勖鳎菡马骸秴枪?jié)婦詩序》,《楓山集》卷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明代文人女性觀中對貞女的推崇,也反映在敘事文學(xué)對女性形象的塑造上。最為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小說或戲曲中對“水賊占妻型”故事的結(jié)局處理。這一母題對失身于盜的女主人公來說,存在著一個道德上的困境——如何面對貞節(jié)問題。因此,對女主人公結(jié)局的處理方式,便能反映出不同時代文人對女性的道德期許。劉勇強(qiáng)先生指出:“在水賊占妻(女)型故事中,元代大體處理為大團(tuán)圓結(jié)局,而明代以后則往往安排女主人公自盡。其原因恐怕與理學(xué)影響的日益擴(kuò)大有關(guān)?!雹趧⒂聫?qiáng):《歷史與文本的共生互動——以“水賊占妻(女)型”和“萬里尋親型”為中心》,《文學(xué)遺產(chǎn)》2000年第3期。而以明代文人所寫的貞女傳記為基本素材來源的《明史·列女傳》中,有大約80%的女子都以“死節(jié)”為人生結(jié)局③這一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見衣若蘭:《史學(xué)與性別:〈明史·列女傳〉與明代女性史之建構(gòu)》,第97頁。,這充分說明:明代文人十分重視女性的貞節(jié),在他們女性觀的建構(gòu)中,貞女形象占了比較重要的地位。

      二 才女品評:文人對于女性文集的編纂

      文人何以稱為文人?蓋與文學(xué)相關(guān)焉。因此,討論明代文人的女性觀,便不能不考慮到:由于自身的文學(xué)屬性,文人在看待女性時,怎樣看待其文學(xué)創(chuàng)作?我們在上文剛剛討論了明代文人對女性“貞節(jié)”的重視,貞節(jié)者,德也。明代文人對女性之德的重視,是超過之前任何時期的;但按照理學(xué)家的女性觀,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的德與才,似乎又是相沖突的。那么,這一問題反映到明代文人女性觀的構(gòu)建中,又是怎樣的呢?

      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是,長久以來,文學(xué)的話語權(quán)一直掌握在男性手中,我們看歷代的文學(xué)作品其作者絕大多數(shù)為男性便可知道。但這并不等于女性就缺乏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才能,歷史上著名的女詩(詞)人如蔡文姬、李清照,她們便是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流的作者。即便是文學(xué)史很少涉及的青樓中,也多有能詩善文的女子,她們的文采往往令那些“名士”、“才子”們汗顏。那么,為什么女性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不被重視呢?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在男權(quán)社會中,男性對女性的角色期望一直是重“德”不重“才”吧!這種情況,會對女性的“才”的發(fā)揮(最主要的自然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產(chǎn)生兩種影響:第一,不去創(chuàng)作;第二,創(chuàng)作了然而不被重視,因此也無法保留下來。因此,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古代女性作品(尤其是那些不出名的)便難能可貴了。這也啟示我們,在難以用實例去考察女性文學(xué)創(chuàng)作被抑制的情況下,不妨反過來去看,考察各個時期所流傳下來的女性作品(集)。因為它們絕大多數(shù)是男性為之編纂、出版的,這些集子的數(shù)量,直接反映了男性對女子之“才”的肯定程度。

      胡文楷先生曾窮數(shù)十年之功,撰寫了《歷代婦女著作考》④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根據(jù)胡先生的統(tǒng)計,明代之前保留下來的女性作品總集不足十部,而僅有明一代,女性作品總集就達(dá)四十四部⑤這其中,有個別總集的編纂跨越明清兩代,如錢謙益所編《列朝詩集小傳·香奩集》和周之標(biāo)所編《女中七才子蘭咳集》。但只要是從明代開始有意為此女性作家搜集、整理總集,便可視為明代文人對她的重視,因此也可作為明代的女性作品總集。。除此之外,明代還有三百余位女性有自刻文集,這些文集的審定、編輯、刻印,很大一部分其實不是她們自己親手操辦的,而是有男性文人參與其中。當(dāng)然,時代越久遠(yuǎn),保存下來的作品越少,明代之前的女性作品總集數(shù)量稀少,與此有一定的原因。但無論如何,明代的這一數(shù)目為之前所有的四倍還多,這本身即說明了明代文人對女性之才的空前重視,何況還有眾多的文人參與到女性別集的編纂中。與對女性之才的重視相關(guān)的,便是文人對“才女”這一女性形象的推崇。筆者相信,文人對才女之詩文的稱賞,絕對不僅僅是出于文學(xué)層面的原因,其中也有對這一類型的女性本身的喜愛。以下我們就以明代文人對女性作品總集的編纂為切入點,來考察“才女”這一形象在他們女性觀中的構(gòu)建。

      女性作品總集所收錄的作品,有的混雜了歷代和當(dāng)代,有的則全部來自當(dāng)代。這些女性作者的身份也不一樣,有的是名門閨秀,有的是后妃宮女,有的則是妓女伶人。那么在編排上怎么處理呢?如果單純以才女之“才”為標(biāo)準(zhǔn)的話,應(yīng)該按照詩文的藝術(shù)水平,如同鐘嶸《詩品》那樣。但我們看明代文人的編選體例,通常卻并非如此。以酈琥編纂的《彤管遺編》為例,他在凡例中對分類標(biāo)準(zhǔn)的說明是:

      “學(xué)行俱優(yōu)者載諸位首簡”,“德行未甚顯著,而僅優(yōu)于文者,紀(jì)于后集,世系亦不敢紊焉”,“行劣學(xué)優(yōu)以年次續(xù)焉,雖后妃公主,亦不得與民間婦人有德者同一類也”,“嬖妾文妓,別為一集,然中有賢行者,升附于前后集之末,以為后世修行者勸”。①[明]酈琥編:《姑蘇新刻彤管遺編》,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2~3頁。

      再如胡文煥編纂的《新刻彤管摘奇》,其編排體例為:

      才德并茂,列入前集,文優(yōu)于行,列入后集,學(xué)富行污,列入續(xù)集,仙道列入附集,侍姬文妓列入別集。②[明]胡文煥編:《新刻彤管摘奇》,明萬歷刻本。

      從以上兩部總集的編者對體例的說明中,我們可以得到這樣的信息:第一,作品能夠被選入到總集中的,其作者毫無疑問都是才女。但她們的“才”并不是唯一標(biāo)準(zhǔn),甚至不是最高標(biāo)準(zhǔn)。文人們最為推崇的,是那些“才德并茂”的女子。如果一個才女“學(xué)富行污”,那么她的形象便大打折扣。第二,才女的出身并不起決定作用,酈琥說得很明確,即便是后妃公主,若“行劣學(xué)優(yōu)”,也“不得與民間婦人有德者同一類也”。這一標(biāo)準(zhǔn)使得許多身份并不顯赫的才女得到了關(guān)注,也是明代文人對女性的關(guān)注發(fā)生階層下移的表現(xiàn)。在上文中,我們討論了明代文人對于“貞女”形象的推崇,這種對女性之“德”的重視,與《彤管遺編》、《新刻彤管摘奇》的編者們對才女“才德并茂”的肯定實際上是一致的。我們看吳國倫評論貞女八兒的話,“彼以富人子而有文君,名人子而有文姬,豈得與八兒論貴賤哉”,和酈琥的“行劣學(xué)優(yōu)以年次續(xù)焉,雖后妃公主,亦不得與民間婦人有德者同一類也”是何等的相似!由此可見,明代中前期的文人,他們相對于前代文人的進(jìn)步處,在于對女性之“才”的肯定,這比起理學(xué)家的“女子無才便是德”要進(jìn)步得多;但同時這種對“才”的肯定又不是毫無條件的,他們要求女子在有“才”的同時,還要有“德”。明代著名才女葉小紈、葉小鸞之父葉紹袁的話便很有代表性:

      丈夫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而婦人亦有三焉:德也,才與色也,兒昭昭乎鼎千古矣。③[明]葉紹袁:《午夢堂集·序》,中華書局,1998年,第3頁。

      將女子的德、才、色等同于男子的“三不朽”,這在女性觀上是很大的進(jìn)步;然而在這女子的“三不朽”中,畢竟還有主次的順序,德始終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才與色。這種充分肯定才女之“才”,但同時又約之以“德”的女性觀,正是明代文人對才女形象的接受特點。

      但時至晚明,這種“才德并茂”的才女觀也受到了新興思想的挑戰(zhàn)。先是李贄作書論女性之才曰:

      余竊謂欲論見之長短者當(dāng)如此,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也。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①[明]李贄:《答以女人學(xué)道為見短書》,《焚書·續(xù)焚書》,中華書局,2011年,第131頁。

      單從字面上看,李贄只是論女子之才未必低于男子,并沒有超出上文所說的葉紹袁等人的觀念;但李贄這番話,是在一封名曰《答以女人學(xué)道為見短書》的信里。在很多人眼中,女人學(xué)道不但是見識長短的問題,還涉及品德問題,與女性應(yīng)有的貞節(jié)相違背。李贄則認(rèn)為女子以才為能,不必以世人所謂之女德來衡量。他本人便公然招收女弟子,因此也被視為名教罪人。李贄在信中為女人學(xué)道辯護(hù),只論其才而不論其德,這本身就很能說明他的才女觀。這種論才不論德的才女觀,也體現(xiàn)在晚明幾種女性作品總集的編選中。鄭文昂于泰昌元年編纂《古今名媛匯詩》,明確說明其編選標(biāo)準(zhǔn)是:

      單憑文辭之佳麗,不論德行之淫貞?;?,迄于昭代。凡宮閨閭巷、鬼怪神仙、女冠娼妓、婢妾之屬皆為平等,不定品格,不直高低,但以五七言古今體分為門類。②[明]鄭文昂編:《古今名媛匯詩·凡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83冊,齊魯書社,1997年。

      與此類似的還有刻于崇禎元年的《古今女史》,編者趙世杰對酈琥所編纂的《彤管遺編》大為不滿,認(rèn)為趙過于注重女德,他在凡例中稱:

      酈氏向刻《彤管遺編》,博覽家競相傳尚。固雖羼有記載,而評騭未精,烏足以窮閨閣之蘊(yùn)。不佞稽遐搜近,悉為編次。僅取文詞艷麗,而德行之純疵所不計也。③[明]趙世杰編:《古今女史·凡例》,明崇禎元年刊本。

      “單憑文辭之佳麗,不論德行之淫貞”和“僅取文詞艷麗,而德行之純疵所不計也”,相對于此前文人所推崇的才女標(biāo)準(zhǔn)“才德并茂”,甚至“德重于才”,是多么大的反動!以鄭文昂和趙世杰為代表的一些晚明文人,他們的才女觀只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那就是“才”,有無德行完全不必考慮。這種對才女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很明顯是針對之前的文人而來?;蛟S他們的說法有矯枉過正之處,但確實代表著晚明思潮影響下文人才女觀的一種新動向。

      對“才德并茂”、“德重于才”和“重才不重德”兩種截然相反的才女觀進(jìn)行折中的,是明末清初的文壇巨擘錢謙益。他所編的《列朝詩集》中,閏集為專門收錄女性作品的《香奩集》。在編排次序上,上集為皇室及受到朝廷旌表的女性,中集為一般貴族女性,下集為妓女,這樣分顯然是根據(jù)身份和德行。但在選詩數(shù)量上,入選最多的卻是草衣道人王微(61首)、景翩翩(52首)、周文(20首)、楊宛(19首)。這四人都曾淪落風(fēng)塵,身份可謂卑賤,也不以德行著稱,卻得到了錢氏的青眼。錢謙益本人并不是一個特別注重傳統(tǒng)禮法的人,他以正妻之規(guī)格迎娶名妓柳如是,便大為名教中人所詬病。因此他的才女觀,或許與鄭文昂、趙世杰等人比較接近。但編選《香奩集》時,他卻沒有采用鄭、趙二人那種比較極端的方式,而是采用了折中主義,這或許也體現(xiàn)了晚明一類文人關(guān)于才女觀的微妙心理。

      三 欲女窺視:文人對于異性情色的關(guān)注

      在明代文人女性觀的構(gòu)建中,貞女觀和才女觀都屬于公共生活領(lǐng)域的情懷,因此不論是對貞女還是才女的推崇,文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討論,充分表達(dá)自己的觀點。但文人的女性觀,同時也有私生活領(lǐng)域的情懷,那便是對欲女形象的關(guān)注。所謂欲女,指的是在其身上散發(fā)出強(qiáng)烈情欲的女子形象,與思春女、蕩婦比較相似。但這種情欲,又并非完全是放蕩的、不道德的,它有時只是一種正常的生理訴求。更為重要的是,文人女性觀中的欲女形象,通常并不像貞女、才女那樣是現(xiàn)實女性形象的如實反映,而是文人在自己的意識中構(gòu)建出來的。正因為它屬于私生活領(lǐng)域的情懷,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文人對它的關(guān)注是私密的、不張揚(yáng)的,因此筆者將這種心理稱為“欲女窺視”。

      此種心理,可用明代在文人群體中廣泛流傳的一句話來進(jìn)行解讀。馮夢龍在《掛枝兒》私部一卷《耐心》后的評語中,引用江盈科的話說:

      《雪濤閣外集》云:“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贝苏Z非深于情者不能道?!澳椭膬菏亍保钐幷诎⒍?。①周玉波、陳書錄編:《明代民歌集》,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221頁。

      這句話的另一個版本,是孫繼芳《磯園稗史》卷一中所說的:

      俗有一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想。”留此外間弄之,不愈于家之樂乎?②[明]孫繼芳:《磯園稗史》卷一,涵芬樓秘笈景舊鈔本。

      江曉原教授在《云雨》一書中從“性張力”的視角對明代文人對于色情文藝的興趣進(jìn)行了分析。但文人的這種“欲女窺視”的心理,單憑“性張力”并不能解釋得很徹底。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若僅僅著眼于“性張力”的緩釋,那么“妾”、“婢”、“妓”、“偷”便已經(jīng)足夠了,為什么要強(qiáng)調(diào)“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偷不如想”呢?“偷不著”和“想”,必然受性心理所驅(qū)使,但其最終目的,卻不在于發(fā)生性關(guān)系。按此心理,有時“意淫”所獲得的滿足感,甚至大于真正的“行淫”,這可以說是人性中一種比較復(fù)雜的存在吧。而按照這種分析來看待明代文人對于艷情小說、春宮圖和色情民歌的興趣,或許能夠得到“性張力”角度之外的發(fā)現(xiàn)。

      我們注意到,今天人們所定義的明代色情小說,比如《金瓶梅詞話》、《如意君傳》、《繡榻野史》、《僧尼孽?!返?,在當(dāng)時無論是作者還是評論者,通常都不承認(rèn)其“宣淫”,反而卻賦予其“教化”的性質(zhì)。最典型的就是《金瓶梅詞話》,欣欣子在《金瓶梅詞話序》中說:

      吾友笑笑生為此,爰罄平日所蘊(yùn)者著斯傳,凡一百回。其中語句新奇,膾炙人口,無非明人倫,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惡,知盛衰消長之機(jī),取報應(yīng)輪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終;如脈絡(luò)貫通,如萬系迎風(fēng)而不亂也?!渌P(guān)系世道風(fēng)化,懲戒善惡,滌慮洗心,不無小補(bǔ)。③[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陶慕寧校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第2頁。

      東吳弄珠客在《金瓶梅序》中說:

      借西門慶以描畫世之大凈,應(yīng)伯爵以描畫世之小丑,諸淫婦以描畫世之丑婆、凈婆,令人讀之汗下。蓋為世戒,非為世勸也。余嘗曰: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粲腥俗R得此意,方許他讀《金瓶梅》也。不然,石公(筆者按:即袁宏道)幾為導(dǎo)淫宣欲之尤矣。奉勸世人,勿為西門之后車可也。①[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4頁。

      作者蘭陵笑笑生在回目之前,也以“酒、色、財、氣”四首詩來強(qiáng)調(diào)此書的教化性質(zhì),其中《色》這首詩為:

      休愛綠鬢美朱顏,少貪紅粉翠花鈿。損身害命多嬌態(tài),傾國傾城色更鮮。莫戀此,養(yǎng)丹田。人能寡欲壽長年。從今罷卻閑風(fēng)月,紙帳梅花獨(dú)自眠。②[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6頁。

      但就《金瓶梅詞話》來說,作者和評論者所明確表達(dá)的思想,往往不是其真正的傾向。吳存存教授說得好:

      所有這些其實往往多是浮在小說表面的說教,它們與小說的內(nèi)在思想很難獲得一致,有時甚至是相悖的。事實上,《金瓶梅》中始終充盈著對性、性能力、性器官的狂熱崇拜。說教在書中只不過是作者借正統(tǒng)道德觀以障人耳目的幌子,是外在的;而性的崇拜是作品的血肉所在、生命所在,它是內(nèi)在的……我認(rèn)為清代那些主張禁毀《金瓶梅》的衛(wèi)道士們往往比那些苦心經(jīng)營而把此書捧為“寓教化之真義及苦孝之苦心”的批評家如張竹坡等更能觸及小說的本質(zhì)。③吳存存:《明清社會性愛風(fēng)氣》,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94頁。

      筆者贊同吳教授的觀點,并且進(jìn)一步認(rèn)為,《金瓶梅詞話》一書甫出,便在文人圈子中受到了高度的歡迎,這固然是因為此書描摹人情極為高妙,但也不可排除文人的那種“欲女窺視”心理。袁宏道在給董其昌的信中說:

      金瓶梅從何得來?伏枕略觀,云霞滿紙,勝于枚生《七發(fā)》多矣。后段在何處?抄竟當(dāng)于何處倒換?幸一的示。④[明]袁中道:《珂雪齋集》(中),錢伯城點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89頁。

      中郎所謂的“云霞滿紙”,難道僅僅是評論其文采嗎?我們聯(lián)系中郎中年對于情欲的肯定和狹邪行為,很難否認(rèn)其中沒有對那些欲女形象和色情描寫的閱讀快感。這么說可能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五關(guān)于《金瓶梅》的另一則記載,則可證這種揣測并非毫無根據(jù):

      袁中郎《觴政》以《金瓶梅》配《水滸傳》為外典,予恨未得見。丙午遇中郎京邸,問曾有全帙否?……因與借抄挈歸。吳友馮猶龍見之驚喜,慫恿?xí)?,以重價購刻。馬仲良時榷吳關(guān),亦勸予應(yīng)梓人之求,可以療饑。予曰:“此等書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則家傳戶到,壞人心術(shù),他日閻羅究詰始禍,何辭置對!吾豈以刀錐博泥犁哉?”①[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華書局,2007年,第652頁。

      這段話的關(guān)鍵之處為馬仲良評論《金瓶梅》的“可以療饑”。從表面意思上看,馬氏說的是刊刻《金瓶梅》必然能夠大賣,由此可以大賺一筆;但他為什么會對這本書的市場前景如此有信心呢?答案便是文人對于情色的窺視心理。相比欣欣子和東吳弄珠客的欲蓋彌彰來,還是沈德符的態(tài)度比較老實,他認(rèn)為此書一旦傳播,則“家傳戶到,壞人心術(shù)”,這即是承認(rèn)《金瓶梅》是一部色情小說。要知道,袁宏道、董其昌、馮夢龍等人,都慣于冶游,絕對不存在什么“性壓抑”或情欲無處發(fā)泄的問題;那么他們?nèi)绱藷嶂杂凇督鹌棵贰返脑蚴鞘裁茨??這便是筆者在上文所說的“欲女窺視”心理,也就是“有時‘意淫’所獲得的滿足感,甚至大于真正的‘行淫’”。

      值得注意的,還有那些賦予色情小說以“教化”性質(zhì)的文人。筆者并不否認(rèn)他們其中有沈德符這樣虔誠的衛(wèi)道者,但問題是:如果真是為“教化”著想,就應(yīng)當(dāng)和沈氏一樣,拒絕傳播。但他們一面為對《金瓶梅詞話》等色情小說大為傾心,一面卻又打起“懲戒善惡,滌慮洗心”的幌子,為自己對情色的關(guān)注尋找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這種心理,不正是“窺視”嗎?“窺視”之“窺”字,正說明這種關(guān)注不是理直氣壯的,是心有所欲而又有所顧忌,這正是明代文人女性觀構(gòu)建中的“欲女觀”的心理所本。文人對春宮圖的關(guān)注也與此類似。明代春宮圖在文人士大夫群體中的流行,中外學(xué)者已有非常詳盡的研究。②可以參看劉達(dá)臨的《中國古代性文化》(寧夏人民出版社,2003年)和荷蘭學(xué)者高羅佩的《中國古代房內(nèi)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秘戲圖考》(廣東人民出版社,2005年)等書。春宮圖在傳播上最大的特點,為它是私密性質(zhì)的、不宜公開的,那些春宮畫冊的閱讀場合,多數(shù)都在床幃之中,甚至有些春宮圖本身就被畫在一些私密的物件里。因此,對于春宮圖的閱讀,用“窺視”一詞最合適不過了。春宮圖的用途,多數(shù)情況下是男女同觀,以起到催情助興的作用(如同《肉蒲團(tuán)》中未央生和玉香那樣);但是相當(dāng)多的證據(jù)表明,這些春宮圖也經(jīng)常被男性單獨(dú)觀看。男性觀看春宮圖,感興趣的自然不是圖中的同性,而是為了滿足對女性人體的一種窺視欲。

      另一種經(jīng)常被明代文人借以滿足“欲女窺視”心理的色情文藝,是民歌中的情歌。當(dāng)然,這些情歌并非全部都是色情的,但其中涉及色情的,其描寫卻絲毫不遜色于《金瓶梅詞話》、《繡榻野史》等。筆者所謂的“不遜色”,不是指描寫的細(xì)致程度。民歌由于其體式的限制,永遠(yuǎn)無法像小說那樣去具體地描寫一次性事的過程,它的文字是高度濃縮的,因此其中的性描寫也是片段式或畫面式的——但這恰恰是它所吸引文人的地方。比如《風(fēng)月詞珍》中的兩首《時興桐城山歌》:

      一盞燈兒紅悠悠,郎脫衣裳我除頭。銀鉤掛起銷金帳,獅子□花滾繡球,枯樹盤根在里頭。

      月兒灣灣貼著天,牙梳灣灣掠鬢邊。手兒灣灣摟郎頸,小腳兒彎彎搭郎肩。顛,好似推車上小山。③周玉波、陳書錄編:《明代民歌集》,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131頁。

      再如馮夢龍所輯《山歌》卷二“私情四句”中的一首《立秋》:

      熱天過子不覺咦立秋,姐兒來個紅羅帳里做風(fēng)流。一雙白腿扛來郎肩上,就像橫塘人掮藕上蘇州。①周玉波、陳書錄編:《明代民歌集》,第310頁。

      像這幾首民歌,都涉及性描寫;但這種性描寫,很明顯是“民歌式”的,而不是“小說式”的。對于文人來講,或許這種“民歌式”的韻味反而更能引起他們的遐想和情思。民歌中的此類情歌,最大的特點是女主人公形象的凸顯。首先,其敘述口吻是女子的,閱讀此類民歌,仿佛是一個充滿欲望的女子,以私語的方式對讀者描繪本應(yīng)是極端私密的性事,這種閱讀體驗對文人來說,尤其符合其“欲女窺視”的心理。其次,此類民歌中同時具有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但是在表達(dá)的效果上,女主人公的形象被凸顯了,而同時男主人公的形象被隱去了。當(dāng)文人在閱讀這些民歌時,他所關(guān)注的,或者說留下印象的,是“枯樹盤根在里頭”、“一雙白腿扛來郎肩上”的女主人公,至于里面的那個“郎”是怎樣的,文人通常不會有興趣。

      這種充滿著別樣情調(diào)的色情民歌,并非到了晚明才有。在明代中前期的民歌中,也能看到此類作品,只不過不如晚期程度那么大罷了。明代的許多文人,如李夢陽、李開先等,他們對民歌的態(tài)度是“二分法”,即推崇其“真”、“情”的表達(dá)方式,而鄙棄其“淫艷褻狎”的內(nèi)容。那么,筆者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下了:既然《金瓶梅詞話》的評論者在欣賞其內(nèi)容的同時,又要打出“道德教化”的幌子;那些對民歌淫蕩的內(nèi)容口誅筆伐的文人們,會不會也存在這樣一種心理——他們私下里其實對“一雙白腿扛來郎肩上”這類內(nèi)容很感興趣,但表面上卻還是板起一張道學(xué)家的面孔。筆者這樣說,已經(jīng)類似于魯迅先生所說的“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中國人”了,幸識者勿罪于我。但清初文人鈕琇所記錄的一則故事,卻也傳達(dá)出類似的信息:

      熊公廷弼當(dāng)督學(xué)江南時,試卷皆親自批閱……吾吳馮夢龍亦其門下士也。夢龍文多游戲,《掛枝兒》小曲與《葉子新斗譜》皆其所撰,浮薄子弟,靡然傾動,至有覆家破產(chǎn)者。其父兄群起訐之,事不可解。適熊公在告,夢龍泛舟西江,求解于熊。相見之,頃,熊忽問曰:“海內(nèi)盛傳馮生《掛枝兒》曲,曾攜一二冊以惠老夫乎?”②[清]鈕琇:《觚?!?,南炳文、傅貴久點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95頁。

      熊廷弼明知馮夢龍所輯的《掛枝兒》中多色情民歌,卻還是向馮索要,其感興趣的是什么,不問而知。連熊廷弼這種“性剛負(fù)氣”、有操守的士大夫尚未能免俗,何況普通文人乎?

      總之,筆者認(rèn)為,在明代文人女性觀的構(gòu)建中,貞女、才女和欲女這三種女性形象構(gòu)成了其主要內(nèi)容。這其中,貞女和才女關(guān)涉到文人公共生活領(lǐng)域的情懷,而欲女則主要關(guān)涉到文人私生活領(lǐng)域的情懷。忽視了這三類女性形象中的任何一類,都不能客觀、全面地了解明代文人的女性觀。當(dāng)然,實際情形可能遠(yuǎn)比這樣類型化的劃分來得復(fù)雜,但從紛繁的史料中作出概括的分析,這樣的結(jié)論似乎也并不偏頗。需要強(qiáng)調(diào)的是,文人“欲女窺視”的這種心理,并不能等同于道德淪喪,它只是人性中一個客觀存在的方面,不僅古人,今人也是如此。因此,對明代文人之于色情文藝的空前關(guān)注,不宜輕易地作道德評判,而是要有一種“同情之了解”。

      Virgins, Talented Women and Sluts——The Scholars’View towards Women in the Ming Dynasty

      Xu Wenxiang

      From the scholars’view towards women in the Ming dynasty, the female images used to be categorized into three types—virgins, talented women and sluts.First, the scholars in the Ming dynasty were keen on writing biographies of virgins.As the group of identified official ideology, their construction of view of women had a wider influence.Second, scholars in the Ming dynasty admired the female talent very much.Many scholars focused their work on collecting and publishing of the women’s works.What’s more, in the middle and late Ming dynasty, scholars experienced the process from equal importance of females’talent and virtue to the preference of talent to virtue.Third, in the private life, the scholars in the Ming dynasty were psychologically erotic, tending to peep at the sluts occasionally.Their hobbies about the pornographic stories, erotic pictures and porn folks songs were related to it profoundly.If we neglect any kind of the three types, we could not understand the scholars’view toward women in the Ming dynasty objectively and comprehensively.

      Scholars in the Ming dynasty; Views toward Women; Virgins; Talented Women; Sluts

      (徐文翔,安慶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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