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大維
北方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城市牙山市,在一小型旅店的高級房間里。那個年方二九的叫阿桂的小妖精,正把個劉藝科長纏得生龍活虎。劉科長已到天命之年,對于透支體力的活計一個時期以來一直是半推半就,不承想今天氣喘吁吁以后仍意猶未盡。
手機在不停地叫著。“這是誰呀,凈攪我的好事?!眲⑺噾醒笱蟮啬闷鹆耸謾C:“哪位?”對方回道:“啊劉哥,是我,曾皓,家父去世了……”聽著電話的劉科長直到對方掛斷了電話仍愣在那里,表情呆若木雞。
第二天,劉科長對余慶玲說:“曾皓的父親曾世賢去世了?!痹捯粑绰洌鄳c玲便接過話頭:“是不是先笑了兩聲,哈哈,忙啥呢余姐,家父去世了,請你們過來歡送一下?”劉科長的五官一下子又僵在了那里。
與此同時,在西藏拉薩機場,乘坐HN-79次航班剛剛走下飛機的章慶,手機里傳來一條信息:“家父去世,請速回組織歡送?!薄皻g送?”章慶很是疑惑,隨即回撥了手機,聽到的是與劉藝、余慶玲相同的內(nèi)容。章慶是曾皓的好友,沒的說,馬上返航吧。但直到登上飛機,他心里仍在嘀咕,這他媽是怎么回事?
曾皓、曾鑫兄弟在牙山市也算小有名氣,平時交友極眾,為人仗義重情。此時接到相同內(nèi)容通知的親朋好友自然不在少數(shù),大家一致的感覺是,這兄弟二人是不是瘋了。
劉藝科長是朋友圈里出了名的業(yè)余主持人,他有過目成誦的天賦,無人能及。凡朋友家里涉及場面上的事情都非他莫屬。盡管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他還是義不容辭地開著他的“寶來”,一路疾奔來到了曾氏兄弟家的樓下。
車還未及停穩(wěn),不解和疑惑又在劉科長的心中陡然升級了。只見樓門口搭起了高約四米的彩虹門,青石鋪就的便道兩側(cè)插著各色的彩旗,曾氏兄弟倆身著筆挺的玫瑰色西裝,左胸前戴著紅花,臉上的表情看不出與往日有什么不同,正站在樓門口與進出的人們說著什么。見劉藝來到,曾皓急步走了過來,“你來了劉哥,這下我心里就有底了。家父的事把你們都搞蒙了吧?不過一會兒就明白了。咱還是先上樓吧,老太太正等著你來呢?!?/p>
鄭老太君今年七十六歲高齡,身體康健。老人家三十歲時皈依佛門,屈指已近五十年,想來修為已入化境,對紅塵中事已然法眼朦朧。如今對老伴的后事當然佛心發(fā)散,見劉藝進來,老太君正襟危坐,雙掌合十:“你來了小藝,我一直等你。去把你們兄弟幾個都叫過來,我給你們說道說道?!痹┱f:“媽,我劉哥是總主持,你把意思說給他就行了。”老太太說:“事情很簡單,小藝呀,你曾叔臨去前交待給我一份口頭遺囑,他說他一生沒做過一件虧心事,他行醫(yī)幾十年經(jīng)他手治好的病人成百上千,他很知足,他自覺一生幸??鞓?,沒有什么遺憾。他生前為人處世低調(diào),無多奢求,唯去后有一要求要我監(jiān)督子女辦理,否則九泉之下不能瞑目。他要我告訴子女們,他覺得死是美好的事情,所以他死后不想聽悲聲,不想見戚容,更不穿喪服。他要子女們歡歡樂樂送他走。所以你們感到奇怪的地方都是我讓他們辦的,也請你們理解,成全你曾叔的最后的愿望。小藝,下邊的事情你就和曾皓他們兄弟倆安排吧。”老太太又一次雙掌合十。
×月×日,距離歡送還有三天,殯葬管理所主任辦公室氣氛略顯尷尬。素有“千面媚妖”美稱的煤城浪女依小歡今天失手了,管理所主任錢顏開任憑你使出萬般手段,他只有一招:“不接招”。理由就一個:你們來的車全都扎紅花,你們布置的“告別廳”全室彩旗、彩花,別的出殯的怎么辦?像你們這樣出殯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告到市里怎么辦?不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小歡心中暗忖:看來不動真格的恐怕真的沒轍。于是從包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五萬元錢,對著錢主任扭起了水蛇腰,“錢主任,幫幫忙吧!”小歡在此之前所用的手段失手后,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相當不自在,現(xiàn)在冷丁換一種方式,身體有些不協(xié)調(diào),有種失重的感覺。然而這一招卻相當靈驗,剛才還信誓旦旦、正氣凜然的錢主任一下子變得和藹可親起來,眼角里似有似無地游走著一縷淡淡的綠光,這一突然的變化簡直讓人心里沒有一點緩沖。依小歡心里這個罵:“小兔崽子,不愧叫錢顏開,真他媽的見錢眼開,連鬼都不放過??!”
更讓小歡沒有想到的是,這位“錢眼開”主任已然沒有了那些多余、虛偽的迂回,他收起裝錢的塑料包,扔出一句:“我不再讓步,三天后你們晚上進行,所需物品你們自己解決,我不到場?!彪S即開車離去。望著遠去的錢主任,小歡自語道:“唉,看來這錢不是爹呀,是他媽的閻王爺!”
×月18日,也就是曾老先生離世的第六天傍晚五時整 ,一列由二十臺車組成的車隊從中心廣場出發(fā),沿新興大街緩緩而行。所有車輛兩側(cè)都扎著彩球。大街兩側(cè)人行道上的行人都在駐足觀看。有人在議論:是接親的吧,為什么在晚上呢?更令人不解的是車隊第一輛車是一臺紅色“路虎”,車頂?shù)奶齑吧瞎潭ㄖ环先说姆糯笳掌S姓J識老人的行人愕然呆立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咕:“那不是老曾頭嗎?”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的玄機。
車隊五點三十分準時進入了殯葬所。告別大廳的四周擺滿了五顏六色的花籃,大門兩側(cè)各站一名西裝革履、手執(zhí)紅色花籃的小伙子,向進入大廳的來賓們分發(fā)著紅色的紙花。大廳正中高掛著曾老先生的彩色照片,一副大紅對聯(lián)懸掛在照片的兩側(cè),顯得格外醒目。上聯(lián)寫道:懸壺濟世妙手回春醫(yī)術(shù)立一代豐碑,下聯(lián)是:悲天憫人扶危解困情操堪千古楷模。橫批:品德昭日月。
大廳里播放著節(jié)奏歡快的迎賓曲,曾老先生的遺體安放在花籃簇擁的花車上。老人家面色紅潤,安詳如生。身上穿著他生前喜歡的淡藍色中山裝。
十八時整,主持人劉藝拿起了麥克風:“女士們,先生們,各位親朋好友,大家晚上好!受曾氏兄弟的委托,向前來參加曾世賢老先生送別儀式的各位親朋好友表示衷心的感謝。同時也懇請各位對在此遇到的種種反?,F(xiàn)象給予最大的諒解,所有這一切都是遵照曾老先生遺囑的內(nèi)容進行的,完全體現(xiàn)的是老人自己的意愿?!?/p>
到場的所有人這才恍然大悟,然而面對這樣一場特殊的告別儀式,人們還是不能馬上從驚愕不解中走出,一時間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主持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按老人家遺囑的要求,他走后,子女不能收受禮金或其他方式的饋贈。”這又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主持人的話仍在繼續(xù):“曾老先生的這些安排可能會令人不解,但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告訴世人,一個人,在他沒有遺憾地微笑著走完一生之后,面對死亡,同樣可以有一個燦爛而精彩的告別!”
天暗了下來,來賓們陸續(xù)退場,大廳中響起了曾老先生生前喜歡的電影《戴手銬的旅客》的插曲:
送戰(zhàn)友,踏征程……
責任編輯 韋健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