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濃密的樹,站在太陽里,像一個深沉的人:面上耀著光,像一臉的高興,風一吹,葉子一浮動,真像個輕快的笑臉;可葉子下面,一層暗一層,綠沉沉地郁成了寧靜,像在沉思,帶些憂郁,帶些恬適。松柏的陰最深最密,沒有梧桐胡桃樹的陰廣大。疏疏的楊柳,篩下個疏疏的影子,陰很淺。幾莖小草,映著太陽,草上的光和漏下地的光閃耀著,地下是錯雜的影子,光和影間那一點綠意,是似有若無的陰。
一根木頭,一塊石頭,在太陽里也撇下個影子。影子和石頭木頭之間,也有一片陰,可是太小,只見影子,覺不到有陰。墻陰大些,屋陰深些,不像樹陰清幽靈活,卻也有它的沉靜,像一口廢井、一潭死水般的靜。
煙也有影子,可太稀薄,沒有陰。大晴天,幾團浮云投下幾塊黑影,但不及有陰,云又過去了。整片的濃云,蒙住了太陽,夠點染一大半天的陰,夠籠罩整片的地,造成無際的晦霾。但濃陰不會持久;持久的是漠漠輕陰。好像誰往空撒了匹輕紗,蕩漾在風里,撩撥不開,又捉摸不住,恰似初識愁滋味的少年心情。愁在哪里?并不能找出個影兒。
夜,掩沒了太陽而造成個大黑影。不見陽光,也就沒有陰。黑影滲透了光,化成朦朧的黎明和黃昏。這是大地的陰,誘發(fā)遐想的陰。在日夜交接的微光里,一切陰都籠罩在大地的陰里,蒙上一重神秘。漸漸黑夜來臨,樹陰、草陰、墻陰、屋陰、山的陰、云的陰,都無從分辨了,夜吞沒地所有的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