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蕭麗紅的《千江有水千江月》通過女主人公貞觀的視角,描寫了上世紀50至80年代臺灣農(nóng)村一個蔡姓家族的日常生活,塑造了一系列富有傳統(tǒng)美德的女性形象,再現(xiàn)了鄉(xiāng)間的風俗人情。小說構建了“世外桃源”式的理想世界,將民間的日常生活上升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思慕,處處流露著作者對中國儒家禮樂文化和佛教智慧的認同,表達了作者尋找精神之根的“文化鄉(xiāng)愁”。
關鍵詞:蕭麗紅 家族觀念 儒家 佛教 民俗
蕭麗紅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以下簡稱《千江》)是臺灣詩化鄉(xiāng)土小說的代表作,曾獲得聯(lián)合報長篇小說獎,自1981年出版以來,吸引了兩岸無數(shù)讀者的關注。蕭麗紅成長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臺灣農(nóng)村,受“大中國意識”的影響,自小接受傳統(tǒng)文學的熏陶,“鄉(xiāng)土”和“中國”交織的文化記憶為她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與眾不同的素材?!肚Ы烦錆M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帶著“生于中國本體的悲天憫世的寬厚慈祥和與人為善而反求諸己的氣象”{1}。《千江》從女主人公貞觀的視角出發(fā),以貞觀和大信的愛情為主線,描寫了生活在臺灣農(nóng)村的蔡姓家族的日常生活,塑造了一系列光輝的富有傳統(tǒng)美德的女性形象,表現(xiàn)出古典溫婉的審美風格。
一、家族觀念
《管子·小匡》有云:“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連以事,相及以祿?!眥2}“家族”指具有血緣關系的人組成的一個社會群體,包括家庭和宗族。家庭是由父、母、子女三個部分來構成;宗族則更廣大,它包括血緣關系的父族和姻親關系的母族。在中國五千年的歷史中,家族制度在很大程度上為中國人提供行為規(guī)范,制約著中國人的價值觀念。中國是一個“家國同構”的國家,家族作為連接國家和個人的橋梁,和國家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錢穆曾說:“‘家族’是中國文化的一個最主要的柱石,我們幾乎可以說,中國文化,全部都是從家族觀念上筑起,先有家族觀念乃有人道觀念,先有人道觀念乃有其他的一切?!眥3}可見,“家族”觀念是中國文化的堅固基石,它如一面鏡子,折射出傳統(tǒng)文化的風貌?!肚Ы返募易鍞⑹峦都t樓夢》《金粉世家》等批判封建禮教的家族小說不同,《千江》中絲毫沒有家庭沖突、明爭暗斗的蹤跡,而是父慈子孝,長幼有序,呈現(xiàn)出純美寧謐的農(nóng)村家族圖景。
“累世同居”是中國家族制度的傳統(tǒng)模式,《千江》中三世共居,家族成為凝結(jié)著親情、倫理的共同體?!暗茏尤雱t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眥4}孝文化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歷來被奉為諸德之首?!肚Ы范嗵幈憩F(xiàn)了子女對父母的孝敬:貞觀阿嬤犯頭痛病牽動著全家人的心,貞觀母親盡心服侍,家住臺南的大姨專門趕回來探望;貞觀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時悲痛萬分,萬分自責沒有更多地陪伴在父親身邊,在之后的時光中也總是思念父親。小說還描寫了公媳、婆媳之間融洽的關系。貞觀的大舅離家三十多年,大妗無怨無悔地替他盡孝道。家中女眷基本都燙發(fā),唯獨大妗未曾燙發(fā),梳著老樣的髻,留發(fā)只是為了給頭發(fā)日漸稀少的年老阿嬤做假發(fā)用。大妗在丈夫平安歸鄉(xiāng)后,意欲出家還愿。阿嬤為留住她,竟像個孩子似的撒嬌,大妗順從了,繼續(xù)對公婆盡孝,直到阿嬤去世后才出家。其次,小說還表現(xiàn)了兄友弟恭的家族倫理道德。儒家思想中的“悌”是維護手足關系的基本原則,意思是遵循“長幼有序”,在“長幼有序”的基礎上行“兄弟之禮”。溫馨脈脈的手足之情在《千江》中俯拾即是。許久不見的五叔公突然回家,來討要一向由外公和三叔公看顧的多出來的一甲魚。面對說出冰冷話語、不知感恩的弟弟,外公甚是痛心,但還是顧及兄弟之情滿足了他的要求;貞觀母親和阿妗們,常來二姨處摸牌,一坐就是一半天,只為了陪伴寡嫂與孀姊渡無聊時光;銀月出嫁時,貞觀從臺南趕回來給她做伴嫁,姐妹們久久未見,親密無間,難分難舍。
“家族至上”的觀念把蔡姓家族的每個個體凝結(jié)為一個整體,他們以個人服從集體,將家族的團結(jié)和諧擺在首位,以一系列合乎標準的行為建構出了井然有序的家庭倫理結(jié)構。貞觀大妗本可以拒絕丈夫帶回日本媳婦,但為了協(xié)調(diào)家庭關系,促成家庭的團圓,她將個人的情緒置之度外,做出了無私的“壯舉”。家族對成員的意義,已經(jīng)不僅僅是生存的依托,更是他們的精神力量。正是源于“家”的精神感召,故鄉(xiāng)成為貞觀在外求學時揮之不去的牽念,并在最后成為療救貞觀心靈傷痛的歸宿;貞觀大舅在外幾十年,一心歸鄉(xiāng),如若不能再回到這個家族中,他剩下的日子只是茍且活命,正如貞觀說的,“這一家一族,整個是一體的,是一個圓,它至堅至韌,什么也分它不開”{5}。
二、儒家道德
《千江》創(chuàng)作的20世紀70年代,臺灣的工商業(yè)迅速發(fā)展,農(nóng)村人口開始向城市轉(zhuǎn)移,許多鄉(xiāng)間的美好事物漸漸被城市文明掩埋。而蕭麗紅卻依然眷戀著這片養(yǎng)育她的土地,她以儒家禮樂文化為基礎建構起故鄉(xiāng)圣地。儒家道德不僅在蔡姓家族內(nèi)部得以傳承,這種以仁和禮為核心的精神同樣為整個小鎮(zhèn)所遵守,形成了田園牧歌式的鄰里關系。
“仁”是儒家文化的中心內(nèi)容,孔子講究“仁者愛人”,要求君子以“忠恕之道”愛人,并能做到“推己及人”。小說中,外公和貞觀撞見阿啟伯偷自家的瓜,為了不令阿啟伯羞愧難堪,外公連忙拉著貞觀躲在一邊,并讓貞觀忘記此事。外公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寬闊余裕,體現(xiàn)了儒者風度。此外,“禮”也是儒家倫理道德的重要方面。中國自古便是以農(nóng)立國的社會,重視鄉(xiāng)土情誼成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顯著特征之一,而在人情交往之中“禮尚往來”是一個基本原則。小說中,無論學識高低,布袋鎮(zhèn)的每位村民都淳樸知禮,通情達理。貞觀給鄉(xiāng)鄰送銀城兒子滿月的油飯,每次端盤子回來時都有些白米,原來這是鄉(xiāng)親的回禮,在布袋鎮(zhèn)沒有端回空盤子的道理;端午節(jié)當天,鎮(zhèn)上的小孩子可以敲鄰居的門,向新娘子討要馨香。平常的細節(jié)折射出中華民族的寬厚謙恭,令貞觀和大信感慨不已,愈發(fā)認識到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深博大。
作者所推崇的傳統(tǒng)道德修養(yǎng)在女性身上體現(xiàn)得尤為鮮明,小說刻畫了家族三代女性形象,她們無一不是賢良淑德的傳統(tǒng)美德的化身。阿嬤洞察世事,深諳待人處事的原則,是傳統(tǒng)家族文化的“集大成者”。小說多處表現(xiàn)了阿嬤對女德的尊奉,例如阿嬤每早都一絲不茍地梳妝打扮,她的妝飾是她“對人世有禮”,從這個細節(jié),我們看到了一個年事已高,卻氣質(zhì)如蘭、雍容典雅的婦人。小說還刻畫了三個守貞婦女的形象:大妗、二姨、貞觀母親?!抖Y記·郊特牲》說:“信,婦德也。一與之齊,終身不改,故夫死不嫁”,說的是女子要講誠信,在婚姻中“從一而終”。中華民族是一個重情的民族,情感的表達一般比較內(nèi)斂,守貞是小說中幾位婦女對自己愛情無言的守護和堅持。蕭麗紅在這里無意探討傳統(tǒng)婚姻觀、貞潔觀的合理與否,而是將關注點放在夫妻間的深厚感情上,表現(xiàn)了大妗對丈夫的親情,二姨對丈夫不朽的愛情。此外,貞觀姐妹們從小就被要求成為端莊有禮的女子,貞觀就是“好女有好德”的代表。貞觀自幼跟著外公念《婦女家訓》《勸世文》《三字經(jīng)》等古典文學書籍,傳統(tǒng)教育潛移默化地滌蕩著貞觀的身心,她善解人意,安分守禮,遵循“男女有別”,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所以才會在與大信的交往中矜持而慎重,在和大信的感情生變之后,為自己的沖動行為感到愧對舊人,愧對禮教。
蕭麗紅并不描寫被侮辱、被壓迫的女性角色,也不賦予女性角色反封建的歷史使命,她的重點在于將女性融合于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秀部分?!肚Ы分械呐詡円则\自愿之心履行禮教的要求,她們以端莊典雅的言行,營造了團圓和美的家庭,享受著愛情與親情的滋養(yǎng),所以,在《千江》的世界中,儒家倫理道德依然富有活力,而不是淪為壓制人性的工具。小說通過對這一系列女性形象的塑造,剝?nèi)ヅ运袚姆捶饨ǖ姆柣饬x,回歸了她們的本來面目,找回了自然純潔的人性。
三、佛教智慧
蕭麗紅早年就具有佛教傾向,她將佛教智慧自然地融入《千江》的日常敘事中,將禪宗味滲透到小說的字里行間。小說的題目本身就是一句偈語,出自宋代雷庵正受《嘉泰普燈錄卷十八》:“千山同一月,萬戶盡皆春。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云萬里天?!狈鹦匀缑髟赂邞遥娚鷦t如同大大小小無數(shù)的江,江若有水,即有月;人若有心向佛,便能獲得佛性,豁然開朗。天空中若沒有云在飄蕩,廣闊無邊的天空便都是青天;拋開世俗的攪擾、欲望,人心即可一塵不染,波瀾不驚,達到佛陀的境界。在小說中,這兩句偈語還被大信解讀為人間至情者的心語。有情人同在一片天空下,分享著同樣的月光,即使天涯海角,即使寂靜無言,依然心靈相通,頗似“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景交融,物我一體。
《千江》也正是要達到這樣一種“澄懷觀道”的禪境,即主客體高度融合的審美境界,以素凈美麗的心靈賞悟大千世界。在蕭麗紅筆下,自然的境界與故土風情融為一體,皆投射出作者內(nèi)心的情感。如貞觀眼中家鄉(xiāng)的景色:“沿岸走來,貞觀倒是一顆心都在水池里:這魚塘月色,一水一月,千水即是千月——世上原來有這等光景……再看遠方、近處,各個漁家草寮掛出來的燈火隱約閑散在涼冽的夜空?!币环嬅?,也是一種心境,在這里,作者營造了一種隨意而詩意、平淡而超脫的空靈的禪境,人與自然融為一體,過濾了欲念憂擾,唯有祥和與美妙。佛陀拈花微笑,意欲傳達的就是這樣一種無風無瀾的心境,它幽微至深,只可意會,難以言傳。小說中的女性似乎都多少通達佛教智慧。貞觀二姨多年守身如玉,貞觀大妗幾十年來替丈夫盡孝道,除了儒家道德的規(guī)制,也是她們的本性使然。她們少欲知足,心中無塵,并不感到欲望被禮教束縛的痛苦,而是順從內(nèi)心,化禮教為自然而然。理想的人性是她們遵守傳統(tǒng)婦德的基礎,她們的品格煥發(fā)著人性的光芒,較之“道德”更具理想主義的成分。這也是蕭麗紅小說的純凈澄明之所在。
小說營造了一塵不染的桃花源,但這個桃花源中并不是沒有痛苦,只是由于其中的人物在日常生活中追求“佛性”,得以從塵世的紛擾和痛苦中徹悟。佛教重視人的心靈感化,佛教信徒靜心修行,就是要體悟宇宙、生命的本真,超脫一切煩擾憂愁。小說中,四妗痛失兒子銀祥,貞觀不幸喪父,大妗深愛的丈夫另娶,貞觀與大信因誤會分手。但這些痛苦都在一天天的生活中慢慢化解。當四妗幸福地逗弄第二個兒子時,貞觀感嘆“歲月總能洗刷悲痛”。大舅平安歸來后,大妗決心進入凈地,長齋禮佛,為的是還愿,不欺天地、神佛,也為了釋化痛苦,了此一身。小說中寫道,貞觀看到佛理課上大妗如童生般專注的神情,想到佛燈如心,心生朵朵蓮,大妗的美麗如佛燈的光亮,由內(nèi)而生,永不退卻。此后數(shù)年,除了貞觀外公病重,大妗再無下過山,清心寡欲,潛心修行,她讓貞觀頓悟到,最多的情原是無情。小說的結(jié)尾部分,佛教智慧啟迪著貞觀走出失戀的傷痛。在寺廟中,貞觀聽到大寺徹響空靈的鐘聲,吹著涼如水的夜風,學到“眾生渡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誦經(jīng),這些都如皎潔的月光一點點照亮貞觀的心。下山時,她目睹小男孩的蠶蟲蛹化而復活的過程,恍然悟道:“怎樣的痛苦,怎樣的吐絲,怎樣的自縛,而終究也只是生命蛻變的過程,它是借此羽化為蛾,再去續(xù)傳生命……”人生是一場修行,必將千回百轉(zhuǎn),情聚情散猶如花開花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八写笮沤o過她的痛苦,貞觀都在這離寺下山的月夜路上,將它還天,還地,還諸神佛”。相聚離別,生老病死,都是生命成長和輪回的自然,化解它的最好方式便是平靜地接受。蕭麗紅從鄉(xiāng)土生活中捕捉這樣一種釋然超脫、曠達平靜的人生境界,因此,《千江》沒有以往鄉(xiāng)土小說中常見的沉重、陰郁的格調(diào),而顯得輕靈、沖淡、唯美。
四、民俗記憶
“民俗又稱民間文化,是指一個民族或一個社會群體在長期的生產(chǎn)實踐和社會生活中逐漸形成并世代相傳、較為穩(wěn)定的文化事項,可以簡單概括為民間流行的風尚、習俗?!眥6}《千江》中的女主角貞觀出生在冬至前一天,此后,作者通過布袋鎮(zhèn)的一個接一個的節(jié)日展開敘述,繪制出一幕幕豐富、生動的鄉(xiāng)土風情。
蕭麗紅成年后離開故鄉(xiāng),在外求學謀生,面對現(xiàn)代社會觀念、風尚的沖擊,童年的故土沉淀為心中美好的意象和心靈的棲息地,家鄉(xiāng)的習俗正是作者重返童年的精神路線。在七夕節(jié),貞觀回憶起兒時與大人一起做七夕圓的歡樂場景:布袋鎮(zhèn)的七夕圓要以食指按出一個凹,用以盛織女的眼淚。那凹其實是輕淺的,象征性的,可是貞觀因想著傳說中的故事,深深地按了下去,惹得眾人紛紛拿貞觀打趣,說她“做了一個面盆仔”,“織女的眼淚和洗碗水。都給她一人接去了……”端午節(jié)時,貞觀不由得懷念幼時討馨香的經(jīng)歷:從六歲起,每年到端午節(jié)前一天,貞觀即在鎮(zhèn)上四處打聽誰家有新娶過門的媳婦,探到了,便飛奔至她家里討要馨香??吹缴缴贤嫠5暮⑼瘯r,貞觀腦海中浮現(xiàn)出新年往事,那時她不僅要穿新裳,還要為自己買一朵草質(zhì)壓做的大紅花,以發(fā)夾夾在頭上。從貞觀對節(jié)日的回憶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稚氣十足、天真爛漫的小女孩,過著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兒時的鄉(xiāng)土“最是一片毫無異己感、威脅感的令人心神寧適的土地,也是人類不懈尋找的那片土”{7}。同林海音的《城南舊事》、魯迅的《朝花夕拾》一樣,《千江》籠罩著濃濃的懷舊情緒,記憶經(jīng)過時間的過濾和詩化顯得格外純美,成為成年人詩意棲居的精神麥田。
蕭麗紅筆下的習俗還凝結(jié)著家族眾人真摯醇厚的親情,展現(xiàn)了樸素虔誠的鄉(xiāng)土風味,尤其突出了作為習俗主要執(zhí)行者的女性的美。小說中寫道,在布袋鎮(zhèn),新娘子過門后的第一個端午節(jié)要親自做好馨香,分送鄰居小孩,以往的新娘都認真執(zhí)行著這一慣例,然而這幾年來,年輕的新娘們耐心有限或手藝不精,大多找人代做。銀城的妻子竟然一個人親手做了二百個馨香,令人驚喜,足以看出銀城的妻子是如此心靈手巧、蕙質(zhì)蘭心。每年除夕,女眷們大都在廚房里忙碌,為家人準備除夕夜的大菜,以及過年節(jié)所需的紅龜、粒粽。她們還精心地挑選對聯(lián),貞觀母親尤其嚴謹,不和韻律的,字有瑕疵的,意思不甚好的對聯(lián)統(tǒng)統(tǒng)不要。這讓貞觀聯(lián)想到她們家族的女人都是細致的,“她們對事情都有一種好意,是連剪一張紙,折一領衣,都要方圓有致,都要端正舒坦”。這些女性對生活充滿了敬意和善意,她們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習俗,盡心盡力地愛護家人,傳統(tǒng)中國女性的氣質(zhì)在她們身上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輝。
最重要的是,小說中所有的民俗在具有地方特色的同時,都是與中華傳統(tǒng)文化連根的,是作者追尋臺灣文化根源的線索。貞觀和大信是習俗的主要觀看者和體察者,作者多次借他們之口贊嘆民俗的耐看、深情,表達了對傳統(tǒng)文化難以掩飾的思慕。例如,大信在布袋鎮(zhèn)過生日時要吃一枚雞蛋和一枚鴨蛋,代表一只雞和一只鴨,大信說:“一只雞,一只鴨;中國的文化,真是深邃不盡,美國人大概永遠都不能了解,也無法了解,何以一枚雞蛋,就要算一只雞了!……我們民族性:無論做什么,總覺得他長遠夠你想的……”大信在信中提到,臺北這幾年變得很多,再不似布袋鎮(zhèn)這種小地方可以保住舊俗。關于布袋鎮(zhèn)依然保留的“迎箕姑”的舊例,大信說“我們民族的血液里,是有一種無以名之的因子;這也是做中國人的神氣與貴重”,大信在對民俗的認可中尋求一種遙遠的血脈認同,探求臺灣文化和精神的根源,寄寓了莊重的文化鄉(xiāng)愁。
結(jié)語
蕭麗紅筆下的這個鄉(xiāng)村祥和安寧,毫無雜質(zhì),人們守護著家族制度和儒家道德,踐行著佛教智慧,虔誠地延續(xù)著溫情的習俗。但實際上,《千江》不可能是當時臺灣的真實寫照,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工業(yè)發(fā)展對農(nóng)村的沖擊、農(nóng)村的經(jīng)濟危機等在小說中隱而不顯,所以說,布袋鎮(zhèn)是作者構建的心靈烏托邦,寄托著蕭麗紅的審美理想。蕭麗紅通過小說整合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將民間的日常生活上升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思慕,表達了回歸傳統(tǒng)、構建心靈原鄉(xiāng)的美好愿景。
{1} 朔望:《莫辜負這江和月——讀臺灣蕭麗紅所著書》,《今日中國》1986年第7期,第55頁。
{2} 管仲等:《管子譯注》,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52頁。
{3} 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商務印書館1994年版,第51頁。
{4} 張燕嬰:《中華經(jīng)典藏書:論語》,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88頁。
{5} 蕭麗紅:《千江有水千江月》,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04頁。(文中有關該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6} 趙榮、王恩涌等:《人文地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08頁。
{7} 趙園:《地之子》,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