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心境的終結(jié)

青春完結(jié)了。

這個開頭嚇你一跳吧？我也嚇一跳。差不多四十歲了，稍一放松鍛煉，側(cè)腹就松弛得多少令人擔憂，牙也刷得比過去仔細多了。同年輕女孩喝酒時必須一再注意說話別帶有說教味兒。同代或接近同代的女性朋友都已結(jié)婚，多數(shù)有了孩子，再沒人肯跟我耍了。是的，中年了，情愿也罷，不情愿也罷。

時下肚皮尚未凸出，體重也同大學(xué)時代相差無幾，頭發(fā)也幸好還蓬蓬勃勃。唯一的強項就是健康，從不鬧病。盡管如此，歲月這勞什子還是要帶走它應(yīng)該帶走的部分，理所當然。

如果有人提議讓我退回到二十歲，我第一個反應(yīng)該是怕麻煩——當時倒也樂在其中——覺得一次足矣。我懶得那么回顧過去。

至于青春何時完結(jié)，則因人而異。有的人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拖拖拉拉完結(jié)的，也有的人則明確把握住了完結(jié)的時間臨界點。

日前見到一位過去的朋友，交談的時候他突然說：“最近我切切實實感到自己的青春完結(jié)了！”

“這話怎么講？”

“我不是有個兒子嗎？倒是才六歲，而我看見這孩子時，時不時這么想：這小家伙要長大，要碰上很多女孩，要戀愛，要困覺，名堂多著咧！可我再遇不上了。說起來荒唐，總之就是嫉妒，嫉妒兒子將來的人生！”

“現(xiàn)在戀上誰也可以嘛！”我試著說。

“不成??！沒那個精力了。就算有精力，那樣的心情也一去不復(fù)返了?！彼f，“我所說的青春完結(jié)就是這個意思，就是說……”

“就是通過嫉妒兒子得知青春完結(jié)了？”

“正是?！?/p>

就我來說，感覺青春已逝是三十歲那年。我在麻布一家考究的餐館同一位美貌女子一起吃飯，我們一共四個人，而且是商量工作?？此谝谎蹠r我就驚呆了：她同我過去的女友竟一模一樣！臉一樣，氣質(zhì)一樣，連笑法也一模一樣。盡管這也代表不了什么，但這光景的確挺妙！

一邊吃飯一邊談工作，我不時窺她一眼，越看越覺得她像我過去的女友，像得我心里作痛。只是由于年紀的關(guān)系，眼前這位要優(yōu)雅得多。

吃罷飯，上來甜食，開始喝咖啡。工作大體談完了，往后很難再見到她了，也不是特別想見。可我又不想讓她就這樣一走了之?！班?，你長得和我過去認識的一個女孩一模一樣?！蔽易詈筮@么說道，話剛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微微一笑，笑得極其完美，并且這樣應(yīng)道：“男人嘛，總喜歡這樣說話，說法倒是蠻別致的?！蔽液芟胝f不是那樣的，不是什么說法別致，不是想對你甜言蜜語，你的的確確同那個女孩一模一樣，但我沒說，我想說什么都沒用。沉默之間，轉(zhuǎn)到了其他話題。

我并不是對她說的感到惱火或心里不快，只是無奈而已。我甚至能理解她的心情。想必她以前也已被人這樣說過多次。嫵媚動人的女子往往遭遇不快場面，這點我也能夠理解了，所以完全沒有因此責怪她的念頭。但就在麻布這家考究的餐館的桌旁，我身上有什么失卻了，損毀了，消失了。

與此同時，以青春稱之的模模糊糊的心境也已終結(jié)了。這我察覺得出，我站在不同于過去的世界里想道：事物的終結(jié)為什么如此輕而易舉，如此微不足道呢？畢竟她出口的不是什么石破天驚之語。假如她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在事實上拉上了我的青春帷幕，我想她一定吃驚不小。當然，事到如今，由何人何時拉上的帷幕，對于我的確是無所謂了。

摘自《村上朝日堂 嗨嗬！》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