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手藝人：一場從零開始的冒險

年近30選擇辭職，獨自一人前往景德鎮(zhèn)，胡晏熒離群索居三年時間，研制陶瓷球形關(guān)節(jié)人偶，從一個陶瓷知識零基礎(chǔ)的門外漢，修煉成為新銳的青年陶瓷制作人。

她說：人都很擅長為自己找借口，“條件不允許”是最常見的一個，我不知道別人對條件的標準是什么，但手捧一個大大的“0”去到景德鎮(zhèn)的我，也是算不得“有條件”的。我只覺得，真正想做的事情，有條件要做，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做。

胡晏熒選擇的，是一場從零開始的冒險。她相信種瓜得瓜，“因”永遠握在自己手里，而“果”的香甜也沒有任何人能代為品嘗。

做打心眼里認可的事

29歲之前的人生里，胡晏熒一直是人們心目中“別人家的孩子”，擁有一份幾乎閃著金光的履歷——中國人民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畢業(yè)后突破千人重圍考進銀行。

不過，在銀行工作一年之后，胡晏熒開始不走尋常路。她交了違約金，從銀行辭職，跑去英國學(xué)習(xí)攝影，回國后當(dāng)過一線媒體的攝影師、知名獨立雜志編輯，還在演藝公司、出版社等單位工作過。

如果說我們一直都在為“干一行愛一行”的人點贊的話，那么胡晏熒在很多人眼中絕對是個異類，她是不折不扣的“干一行恨一行”的代表。在這些工作當(dāng)中，她始終找不到成就感，看不到自己的價值。在最后一次辭職前，她形容自己每天頭頂一團烏云，像個已經(jīng)放棄人生的“宅神”一樣天天打游戲。2012年2月的一個深夜，在北京極寒冷的一天，她摔下游戲機穿上外套走出家門，邊走邊哭，從凌晨1點走到清晨5點。終于，29歲的她第五次決定辭職。就在那個心情崩潰到極點的夜里，她決定瞞著父母，只身一人去景德鎮(zhèn)。那天清晨她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訂機票。

對陶瓷的迷戀，大概是從她在英國學(xué)習(xí)攝影時開始的。偶然的機會之下，她在英國接觸到了陶瓷藝術(shù)，并在對陶瓷藝術(shù)了解的過程當(dāng)中被深深吸引。同時她發(fā)現(xiàn)，陶瓷作為一種中國文化，在世界上的影響力已經(jīng)超過了她的想象。她為此覺得自豪，同時也對之前不懂陶瓷感到汗顏。

或許是冥冥中的緣分，陶瓷藝術(shù)在她腦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她在第五次辭職之后，破釜沉舟地決定，去景德鎮(zhèn)，學(xué)做陶瓷球形關(guān)節(jié)人偶。在她的概念里，不是打心眼里認可的事是不可以做的，會長出鬼鬼祟祟的氣質(zhì)，然后一輩子就完蛋了。

她要做打心眼里認可的事。

而在那之前，她對陶瓷知識幾乎零基礎(chǔ)，也沒有學(xué)過美術(shù)和人體，完全是一個門外漢。抱著一腔熱血前往景德鎮(zhèn)的她，自然是屢屢碰壁。起初她只想找人幫她做一個人偶出來，但問了很多雕塑瓷廠的師傅，所有人都拒絕了她。她給他們描述她想要一個什么樣的東西，也給他們看過一些其他材質(zhì)的人偶，以及陶瓷人偶的照片。但看過之后，師傅們幾乎像商量好了一樣，說，你不要來找我做這個東西，你完全是因為不了解陶瓷，才跑來說你要做這個東西，你不知道這個東西做起來有多難，有那個工夫，我們可以做很多很多東西。付出的時間成本和收獲的不對等，讓所有人都直搖頭。

固執(zhí)的胡晏熒覺得，既然沒有人愿意做，那就我做唄。然后她開始動手嘗試。

有了匠人的自信，就不再恐懼

關(guān)節(jié)人偶是一種很受歡迎的文化，用各種材料做的人都有。但是陶瓷是最難做的材料。盡管一開始就被專業(yè)人士否定，但胡晏熒從萌發(fā)了做人偶的那個念頭開始，就沒有考慮過別的材料。“因為我覺得陶瓷是最最適合表現(xiàn)人偶的質(zhì)感的。它非常非常的細膩，而且全身關(guān)節(jié)可以活動，表現(xiàn)力就更強?！?/p>

但起初，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她租住在陶瓷學(xué)院旁的小村子里，村口是大片大片的草莓地。那一年的冬天又陰冷又漫長，三月春寒料峭，整日下雨，村里的夜晚來得特別早，一過九點就靜悄悄的，整個村黑黢黢的，推開窗戶只能看到唯一的一盞礦燈。她每天晚上盯著那礦燈出神。

后來，她搬到市區(qū)找?guī)煾祵W(xué)拉坯，在日復(fù)一日枯燥繁重的揉泥、找重心的過程中，精疲力竭的體驗卻讓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叵肫饋恚f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月。

那段時間里，她最開心的時刻就是每天傍晚收工之后爬上作坊的小矮墻，看著太陽一點一點落下去，心里無比踏實。她說：“手工藝是世上最正直的行業(yè)。一旦找到了作為匠人的自信，就不再有恐懼了?！?/p>

兩個月后，胡晏熒租了工作室，準備開始做人偶。昏暗的工作室面積很小，沒有空調(diào)沒有暖氣，卻有時常造訪的老鼠、蝙蝠和壁虎。起初她會被嚇哭，后來漸漸就習(xí)慣了和它們和平共處。那段時間，她沒有朋友，每天往返于工作室和家之間，與人的語言交流幾乎僅限于跟工作室的房東說兩句話：“奶奶我來了”和“奶奶我走了”。

有時候，她做人偶入了迷，會忘記時間。上午往那兒一坐，然后一抬頭發(fā)現(xiàn)就是晚上了。那真的是一種全身心投入的狀態(tài)。

當(dāng)胡晏熒第一次從窯里拿出她做的人偶的零件時，她的眼淚禁不住地往下流?；氐焦ぷ魇液?，又大哭了一場，也不知是因為感動，還是因為對自己的心疼。

制作陶瓷人偶，當(dāng)然不能僅僅憑借情懷。陶瓷的藝術(shù)性和高溫的不定性使得出品率很低。前面的環(huán)節(jié)，雕也好，捏也好，修也好，所有工序都完成了，入窯后就不是人為能控制得了的。如果在燒制的過程當(dāng)中出了問題，裂了炸了或者變形了，前面的工作全部都白費了。人偶在燒制的過程中的不確定性，失誤和反復(fù)會讓人心力交瘁，但是胡晏熒說，那也正是這門藝術(shù)非常讓人著迷的方面。

一心一意追求極致

胡晏熒最初去景德鎮(zhèn)時，父母對她的選擇并不知情。她深知，如果她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會覺得她在胡鬧，景德鎮(zhèn)她是去不成的。后來，得知實情的媽媽責(zé)備她為什么不早一點告訴他們，她很內(nèi)疚。父母的牽掛和擔(dān)憂也會讓她回憶起那些辛酸的過往，而那些都是她不能言說的。有段時間她因為水土不服每晚流鼻血，每天都是回到家彎腰脫鞋的時候，鼻血就淌下來，持續(xù)了大概一個月。還有一次食物中毒，因為腹痛哀號了一夜，在凌晨三點吐了一口膽汁之后甚至昏了過去。

她很清楚，條件充分的冒險算不得冒險，她選擇的是一場從零開始的冒險，她幾乎一無所有，除了決心與勇氣。還好，她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胡晏熒對自己的個性有清晰的認識，她不擅長與人合作，在人際交往中也很被動，一切需要團隊協(xié)作和高效管理的工作對她來說很吃力，她想要做一件自己能獨立完成的事情。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樣性格的人并不少，但大多數(shù)都硬著頭皮在自己不喜歡的崗位上硬撐。胡晏熒則遵從內(nèi)心的選擇，做一個只與作品對話的工匠?！皠?chuàng)作的過程，是非常孤獨的。我找到了一個我非常喜歡的工作狀態(tài)，就是不需要出門，可以一個人完成。能夠一個人完成，對我來說非常重要?！?/p>

因為對陶瓷技藝了解有限，很多時候胡晏熒只能遇到一個問題，就想辦法去解決一個問題。就這樣，一個一個問題解決完了，三年就過去了。而她想要的陶瓷人偶，還真的被她做出來了。技術(shù)問題解決了，雕塑技巧在提高，朋友也越來越多，后來她搬去了朋友的蓮花山谷，過起了山居生活。一切都漸入佳境。

在朋友的牽線之下，胡晏熒將作品拿去拍賣。她的人偶引起了人們的關(guān)注，有很多人詢價，也有很多代理找上門，希望她一年能交50個娃娃?？墒撬f：“我不想也做不出那樣的量，即使一天工作10個小時，我一年也只能做20個娃娃?！彼龑ψ髌酚兄豢伤甲h的挑剔，她說，三年里真正滿意的作品只有一件，大多數(shù)人偶都當(dāng)習(xí)作免費送給了朋友。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匠人精神——熱愛自己所做的事，勝過做這些事所帶來的錢。只有熱愛，才能全身心投入，一心一意追求極致。

胡晏熒很享受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夏天和秋天，她會在景德鎮(zhèn)待上四五個月制瓷，冬季不適合制瓷，她就回到北京，給做好的人偶上色，除此之外，就是看書、寫書法。至于怎樣去推廣自己的作品，胡晏熒沒有太多的功利心。她說，推廣的環(huán)節(jié)并不是她擅長的，“邊做邊想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慢慢都會水落石出的?！?/p>

編輯/劉柳